槍彈在褲子裡爆裂:史達林格勒倖存者回憶錄

2023-10-06     冷炮歷史

原標題:槍彈在褲子裡爆裂:史達林格勒倖存者回憶錄

槍彈在褲子裡爆裂:史達林格勒倖存者回憶錄

本文由公眾號「尼伯龍根工廠」授權發布

赫爾穆特·魏格曼(Helmut Wegmann)1940年12月入伍,先在位於海德堡的國防軍第105步兵補充營接受訓練,1941年10月作為第198步兵師的一名軍需官來到東線戰場。1942年4月15日,他被調到第16裝甲師第79裝甲擲彈兵團第3連,參加了哈爾科夫的戰鬥。

1942年8月27日,我在家信中寫道:「我已經渡過頓河,離伏爾加河畔的史達林格勒已經不遠了……」8月30日,我又寫道「我正坐在距離史達林格勒5公里外的戰壕里,我們可以看到伏爾加河。這裡的地形非常空曠,就是一大片草原,下面是沙子。北非應該不會比這裡更惡劣了。為什麼會在這裡爆發大戰的原因不難理解,誰都不會把這樣一座城市拱手相讓。最可怕的東西是飛機,這東西讓人一刻都不得安寧,空襲晝夜不停,晚上尤其頻繁,它們成群結隊前來投彈」。這就是我初來乍到時候對史達林格勒的印象。

第16裝甲師奉命在北部建立防線,防線朝向北邊,後面就是史達林格勒。剛建立完防線,希特勒的訓令就下來了——史達林已經從薩拉托夫派出大批部隊,一場大型攻勢馬上就要開始。

第16裝甲師的一名裝甲擲彈兵正在為戰友理髮,1942年夏季,後面的Sdkfz 251裝備了重型火箭發射架。

轟炸連續不斷,炸彈破片擊傷了許多車輛,破片打壞了散熱器,車輛就無法行駛。我們只好把車都停在草原上的沖溝裡面,在沙質土壤上挖出凹坑,用來保護引擎,作戰部隊也在這裡掘壕據守,到底挖掘過多少壕溝根本無從統計!戰鬥非常激烈,一天之中陣地有可能多次易手,傷亡率非常高,有好幾次,我的戰友就在我身邊倒下。一天晚上,我們接收到了「人力補充」,由我們部隊的一個毫無作戰經驗的少尉把補充兵帶上來,就在第二天,這個少尉就在我的散兵坑裡被彈片打中胸部,死了。當巨量的蘇軍向我們的陣地湧來時,戰友們就像被獵人擊中的兔子一樣紛紛倒下,我們傷亡過於慘重,只能放棄陣地。我引以為傲的部隊,第79裝甲擲彈兵團第3連,在短短的三個星期時間內,人數從150人下降到20人。作為一名代理下士,我在倖存者中還算是軍銜高的。這個連已經無法繼續戰鬥,被就地解散,殘餘人員併入營預備隊。

第79裝甲擲彈兵團一名陣亡士兵的身份牌。

第16裝甲師的一處機槍陣地,前面就是伏爾加河。

如果說之前的經歷稱得上可怕,那麼,現在地獄之門已經打開了。我們日夜不停地去解救被蘇軍圍困在小包圍圈裡的同袍,都是極為殘酷的近距離交戰,傷亡人數又進一步上升。早在9月份,後勤就已經出了問題,彈藥和食物出現短缺,物資到達的時間很不規律,沒法洗澡,沒法刮鬍子。最糟的事情莫過於戰友受傷或者死亡,在丟掉陣地然後又在短時間內奪回的情況下,往往做不到及時埋葬死者,搶救傷者。

這是我最為艱難的一段人生經歷,那時候我發誓,如果戰爭結束,我能活著逃出這個地獄,回到家鄉,與親人團聚,那我就去從事社會公益。

1942年9月25日這一天,又有很多戰友遭到圍困,為了維持整條戰線的穩定,包圍圈必須得打通。解圍作戰由一名少校指揮,我們一整個班坐上裝甲運兵車接近蘇軍,以近戰方式驅逐他們。一旦接近蘇軍據點,我們就跳下來投擲手榴彈,然後進行占領。

我們在快到17:00時候出發,車往東向伏爾加河的方向開,所以落日在我們身後。進攻部隊展開楔形陣型,在地平線之上很是醒目,伏爾加河那邊的蘇軍炮兵馬上就開始炮擊。幾分鐘之內,就有三輛運兵車被炮火直接命中,人員和車輛都損失掉了。少校馬上叫停進攻,我們又返回了出發點,這天晚上在運兵車旁邊露宿。天亮的時候,東方升起的朝陽照亮了戰場,攻擊又重新開始了。

第16裝甲師裝備的Sdkfz 251/B,巴巴羅薩行動前夕攝於羅馬尼亞。

因為朝陽從東邊升起,還有輕霧,蘇軍炮兵不太容易看清我們的動向,我們沒受到炮擊就到達了目標點。我要求班組成員把步槍的槍帶掛在脖子上,並將手榴彈的保險栓擰開。為了方便在近戰中取用槍彈,步槍彈都裝在衣兜里。在接近到離蘇軍戰壕還有20米的時候,我下令「投彈!起爆後跳出車外!」放人之後,運兵車就得撤離了。

這時候,伏爾加河對岸的蘇軍火炮開火了,正當我從車裡往外跳的時候,一發炮彈在附近爆炸,飛濺的彈片打穿了我的褲子,引燃了裝在側兜里的一包子彈。我感覺左側大腿突然受到重擊,一下子摔倒在地,硝煙瀰漫。我大喊:「我著火了!」當時還以為被曳光彈打中了呢。煙霧散去後,我才發現我的腳,還有整條腿都被扭轉到了錯誤的方向,我實在是搞不明白是怎麼弄的。另一輛裝甲車的觀察口遭貫穿,司機被擊中頭部,當場身亡。別人把這輛車開離戰場,順便把傷員捎到急救站。我是第一個受傷的,所以我和陣亡的司機並排躺在車裡。不到半個小時,我就已經到了野戰醫院,我一直不知道那醫院究竟在哪裡,也不知道地名。

在作戰間隙休息的德軍步兵,1942年9月,史達林格勒。

我首先在一個帳篷里得到了急救,他們切開了我的左腿褲管,這時候我才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爆炸的步槍彈炸斷了我的大腿骨,導致左腿扭向一邊,從傷口中一共取出了8枚子彈。手術將在當天晚上進行,在處理過傷口之後,我趕緊給我的女朋友,也就是未來的妻子寫了封信。

這一天是9月26日,手術一直做了四個小時,扭曲的左腿得以復位,大腿外側被切開,插管引流。這是必需的,因為爆炸將火藥、污物和一些其他東西帶進創口,需要排出大量膿液,這之後過了好幾個月才不流膿。醫生們取出了一部分子彈碎片,但直到如今,我的左大腿裡面還是殘留著100多塊微小的金屬碎屑。在將我的腿復位的時候,一些碎骨被推入腹腔,由於我狀態虛弱,沒法當場取出。直到1943年秋季,維爾茨堡的尤利烏斯醫院才實施複雜手術,取出了碎骨。

手術之後,我被送到一個充當病房的大帳篷里,那裡已經躺了四五十位傷員。有人告訴我,這是1936年柏林奧運會時候為運動員們準備的帳篷。這裡的負責醫師是一位來自哈爾科夫的俄國女醫生,她是為了養家餬口才來為德軍工作的。我那時候22歲,髒兮兮的。第二天,醫生注意到我沒有吃早餐,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什麼都拿不起來。在巡視病房的時候,她發現我不對勁,於是她坐在床架上,就像喂孩子一樣喂我吃飯,之後每次吃飯時候,她都會來喂我。

兩個星期之後,女醫生又有了新的任務,她被調去擔任史達林格勒前線總醫務長的助手和翻譯,她已經吩咐接替她的醫生要好好照看我。雖有新任務在身,但她還是不能放下野戰醫院這邊的事情,差不多每隔兩三天就要回來一次,一回來就問我狀況如何。如果我說想吃點什麼,例如想吃點酸的,她就想方設法地幫我帶一份。

過了5個星期,我還是在發燒,體溫總是在39°以上,女醫生說要是這樣的話,就沒法給我打上石膏,轉運出去。這自然促使我每次測量體溫時努力把它降到37.5°,這樣我的「恩人」就會滿意。我在11月8日的家信中寫道:「終於退燒了!今天早上我打了石膏,準備轉運。過個一兩天,飛機就會把我運到史達林諾,然後繼續後送,我很快就能回國了!」

在去飛機場之前,我躺在擔架上向女醫生告別,感謝她的幫助和照顧。飛機場上一架飛機都沒有,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來了一架義大利飛機,但沒有著陸,只是用降落傘投下來一些容器之後就飛走了。沒有人能確定還會不會有其他的飛機過來,別無選擇,救護車又把我們拉回了醫院。原先的床位已經被別人占了,我只能躺在地板上,我的恩人顯得很是沮喪。她來看我的時候,說明天早上會有一支有裝甲車護送的車隊開往季希爾,車隊里會有些救護車,如果我願意冒險,那麼可以和他們一起走。俗話說的好:「手裡的一隻鳥兒勝過林中的兩隻」,所以我決定離開。

第二天出發的時候,救護車司機說,為了趕上車隊,他必須要保持速度,肯定會不舒服。路上很是顛簸,傷員一路大呼小叫。在史達林格勒通往季希爾的公路上有一處高地,曾經多次易手,從救護車的窗戶往外看,景象很是悽慘,到處都是起火燒毀的德國和蘇聯坦克殘骸,士兵們的遺體暴露荒野,無人掩埋,蘇聯人後來在那裡豎立了一座紀念碑。

車隊安全到達頓河畔的季希爾,這是火車到達史達林格勒之前的最後一個經停站,當時後勤物資還能送到這裡,都堆放在倉庫里。一列貨車完成卸貨,把傷員運往第聶伯羅彼得洛夫斯克,每節車廂里躺著5個傷員,然後再站著差不多20個。在路上,火車遭遇了一起破壞活動,有人在鐵軌下面埋設炸藥,炸藥爆炸導致機車脫軌,傷員們在車廂里滾來滾去,躺在擔架上的那些尤其倒霉,好在我的石膏足夠結實,沒有再出問題,真是幸運,真是多謝恩人了!

周日晚上到站之後,傷員又繼續往利沃夫轉運,可以想像,在貨運列車上,食宿和衛生條件會有多麼糟糕。周一上午,我們終於被送進醫院,制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案,醫生在查看和清理了我的傷口之後,做出了將我送回本土治療的決定。

1942年11月28日,魏格曼被送到維爾茨堡的尤利烏斯醫院,經過了好幾次手術才保住了腿。1944年7月27日,魏格曼從國防軍退役,他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誓言,一輩子投身於社會公益。

史達林格勒戰役結束後被蘇軍繳獲的第16裝甲師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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