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與耿恭:東漢時代的西域戰記(二)

2023-09-27     冷炮歷史

原標題:班超與耿恭:東漢時代的西域戰記(二)

班超與耿恭:東漢時代的西域戰記(二)

東漢恢復對西域的經略是從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開始的。在歷經初年的休養生息,以及一系列對塞北外敵的防禦性作戰之後,東漢朝廷意識到在塞北、西域收縮性政策並不能換來邊塞的徹底安穩之後。於是趁竇固北伐匈奴的機會,決心重返西域。

在公元72年的御前會議上,竇固等人回顧了漢武帝時代的抗擊匈奴經歷,建議先行出擊河西走廊,從河西走廊以及西域東部對匈奴進行大規模的戰略包抄。漢朝以竇固為奉車將軍、耿秉為副將,在公元73年2月動員邊境郡縣的部隊、南匈奴、盧水胡和來自烏桓鮮卑的44000名騎兵,兵分四路出擊。

東漢早期的西域 幾乎完全回到匈奴手中

其中,竇固這一路的兵馬鎖定的目標,是就是西域東部的伊吾(伊吾縣)和白山(天山北麓地區)。伊吾由群山環繞,還有伊吾河流經此,春夏季節的雪山融水能源源不斷地灌溉五穀和葡萄,還有北部的柳中作為屏障。竇固指揮酒泉、敦煌、張掖三郡甲卒和盧水胡的12000騎,從酒泉塞出發奔赴天山;祭彤和南匈奴左賢王,帶著11000來自河東、北地等羌胡和匈奴兵,向著北匈奴位於涿邪山一帶的溫禺犢王部落進發;耿秉等人帶領武威、隴西、天水的士兵和羌胡兵10000人出居延塞(內蒙古額濟納旗東南),向涿野山以西的句林王部落進攻。最後,騎都尉和護烏桓校尉帶領烏桓鮮卑士兵和漁陽、上谷、代郡。雁門等郡國的士卒,出擊涿邪山(滿達勒戈壁)東北地區的區域。

但匈奴已經採取了主動退讓。所以除了竇固之外,各路漢軍的戰績都比較有限。竇固的兵馬擊敗了活動在當地的匈奴呼衍王部落,同時,他還派遣在戰鬥中斬首頗豐的班超,和從事郭恂一起帶著三十多人出使西域。終於,班超循著前輩的足跡、帶著極少數精悍善戰的隨從進入西域大地,前往那些前朝英雄們曾經建功立業的古老戰場。

班超初涉西域時並不被任何人所看好

事實上,班超的早年經歷為他縱橫大漠埋下了深刻伏筆。他曾是書吏,雖然生活清苦,但因為兄長班固擔任校書郎的原因。所以出使西域之前,他有機會從浩如煙海的書卷之中,接觸到前朝的英雄人物張騫、傅介子、陳湯等人開拓和經營西域的事跡。前人的事業在令他心生嚮往的同時,前朝對西域山川地理、人口兵力、自然資源的記載,也在班超的頭腦中搭建起了一個有關西域的粗略框架,而這都為他之後的外交活動埋下了伏筆。參考傅介子的早年經歷,班超很有可能在洛陽任職期間,曾經接觸過流域中原的西域人、匈奴人,讓他初步了解了西域地區的風土人情。事實證明,不同時代的英雄之間不僅會仰慕彼此的壯舉,還會繼承前輩的寶貴經驗。

當然,班超也深知一點,那就是西漢王朝在西域的經營成果現在所剩無幾。只有幾十個人的他必須從頭開始,篳路藍縷,他不像竇憲那樣手裡有成千上萬的精壯鐵騎,所以他還無法快意恩仇地地殺伐決斷。到底是和張騫、傅介子等人一樣青史留名,還是和更多的漢使那樣流落異域、埋骨荒野,此時的班超根本就沒有底。

今日的鄯善國城市遺址

班超一行人首先到抵達了鄯善國,這裡曾是漢匈爭奪西域的焦點地帶。當年西漢王朝在西域大地的第一個屯田據點就在鄯善國的伊循城,當班超一行人來到此地時,也許只能看見當年前輩們留下的屯田遺址;此時的鄯善趁著漢朝退出西域、而且藉助匈奴的勢力整合了塔里木盆地東南部。作為前往西域列國開展外交活動的第一站,能否讓西域重拾對漢朝的信任,將極大地取決於班超等人的表現。使團穿過蘆葦叢、水澤和葡萄園,懷著興奮而緊張的心情進入了鄯善的都城。

鄯善王初見班超,禮儀原本十分周全,但沒過幾天他的態度就急轉直下。參考漢朝在西域經略的經驗,班超估計是有匈奴使者前來、而且還深度干擾了鄯善王的決策。班超私下詐問鄯善侍者,他裝出一副明知故問的樣子,故意問身邊的樓蘭侍從:「匈奴人來了有一段時間了吧?」樓蘭侍從先是一愣,於是和盤托出了真相:匈奴使團的確已經來了好幾天。

儘管環境惡劣 但匈奴使者還是更容易抵達西域

班超私下忖度之後,心中默默已有了計劃。班超先是召集全部人共同飲酒、等待酒酣耳熱之際,他慷慨激昂地對使團成員們說:「我們身在絕遠的西域,都是為了求取功名富貴;而今匈奴使者才來幾天,鄯善王就荒廢了外交的禮節,如果鄯善王徹底倒向匈奴,那我們的骸骨將被豺狼所分食。大家說我們該怎麼辦?」接下來,班超提議趁著夜色發起火攻,只有在敵人不知虛實的前提之下,匈奴人才會自相混亂,我們才有機會將他們趕盡殺絕,只有殺光匈奴使團,才能讓鄯善人破膽。

有人提議說此事應該與從事郭恂商議之後再做決定,但是班超在之前的相處中,很可能就發現了郭恂不敢冒險又貪圖功名的弱點。於是憤怒說道:「我們一行人的凶吉都取決於今天,郭從事作為文吏肯定不敢冒險,一旦告訴他我們的行動,就存在泄密的風險,而一旦泄密我們就絕無翻身的可能了。」其他的士兵紛紛贊同,所以在萬事俱備、挑好時間之後,班超帶領36人的小隊來到匈奴使團的駐地之外,班超親自縱火,並吩咐手下守在大門外,準備好刀劍和弩機等武器:等你們看到我放火了,就要擊鼓吶喊。在漢朝使團的鼓譟恐嚇下,在夜色和火勢的助攻里,匈奴人不知究竟有多少漢軍來襲,於是自相驚恐混亂起來,班超親自格殺三人,使團官吏和士兵也殺死了三十多人,剩下的100多名匈奴人被關在館舍之中、被大火燒死。

針對使團的小規模突襲 將成為班超的慣用策略

次日,班超帶著匈奴使者的頭顱來見從事郭恂,彙報了軍士們殺死匈奴使團的情況。郭恂得知此事之後先是大驚,緊接著眼中釋放出了異樣的光彩,很明顯他對班超的戰功非常心動,班超也圓滑地表示:雖然您沒有參戰,但班超是不會獨吞戰功的,這才讓郭恂安下心來。郭恂帶著班超提著匈奴使者的頭顱去見鄯善王,鄯善人得知此事,舉國震驚。班超見到恐怖戰術起了效果,於是立即安撫鄯善王,鄯善國王及其民眾接納鄯善王子作為人質,使鄯善國歸附東漢。班超也以此功被封為軍司馬,繼續負責召集西域南道諸國臣服於漢朝。班超的這一舉動傳回竇固那裡,竇固對班超和郭恂刮目相看,當然,班超也是趁著郭恂報功的機會,讓郭恂趁機高升遠走,日後郭恂一度官拜西域副校尉,就有班超手刃匈奴使團的一份功勞。

在班超之前,漢朝的使團和軍隊在西域消失已久,包括鄯善在內的西域人對於漢朝的實力強弱已經很久沒有直觀感知了。所以范曄用極富場面感的語言、濃墨重彩地描寫了班超的亮劍,倘若沒有果決的屠殺,漢朝東漢連西域的大門都很難徹底打開。

一旦西域的東部敞開 漢朝就可以組織反匈奴聯盟

雖然帶著兄弟們手刃了匈奴使團,但當我們帶入班超的視角,這次行動的成功依舊有運氣的成分在裡面。如果當天晚上沒有大風,如果匈奴人重視營地的夜間防備,那麼班超的刺殺行動同樣有可能有去無回,導致首戰即終戰;而且,當時的吐魯番本地和巴里坤地區都有匈奴人遊牧,殺死匈奴使團的消息很快會傳到匈奴人那裡。穩住鄯善局勢之後,班超決定速速離開。竇固雖然主動提出讓班超再多帶一些人馬前往于闐,但是班超認為于闐本就是大國,多大幾百乃至上千人的使團不僅無法撼動于闐、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而且郭恂的案例證明:使團的人數一多,就很難保證所有人能進退一致。因此他還是決定只帶上36人,前往第二個重要的外交目的地——位於塔里木盆地西南方的于闐國(今新疆和田地區)。

班超到來前,于闐國的領袖、以起義上台的武士國王廣德,曾經勇猛地殺死過莎車王賢、擊敗了莎車盛極一時的霸權。他敢於擊殺匈奴人擁立的莎車王、以自己的兄弟代為國王,這就說明他並不十分懼怕匈奴和漢朝。而且和其他西域王國略有不同的是,于闐人對宗教有著高度的崇拜乃至狂熱,從古到今,無論是斯基泰人的原始宗教還是佛教、伊斯蘭教,都受到于闐人、和田人熱切而虔誠的崇拜,直到近現代在南疆六城中和田依舊有「處事倔強、性情專一」之名,是維吾爾人公認的「殉教者之鄉和田」。只是和法顯、玄奘等高僧筆下文明有禮的佛國相比,此時的于闐人信奉的,很可能是古代印歐人-斯基泰人的原始宗教,而這次班超在於闐,就遇到了對漢朝不友好的巫師。

由於實力較強且地緣偏遠 于闐經常自成一系

這位於闐巫師以漢使激怒天神為由,要用班超的良馬祭神。在斯基泰文化中,用馬祭祀有特殊的意味,天神不會白白地賜予人恩惠,所以人類需要用祭品交換神的賞賜。因此,斯基泰人喜歡大量使用馬匹殉葬作為祭祀太陽神、戰神的禮物,希羅多德記載,斯基泰人中的馬薩格泰部族崇拜太陽神,他們會向太陽神獻馬;此外斯基泰人還在祭祀戰神的儀式中大量獻祭牛馬、戰俘給戰神。

除此之外,希羅多德還記載,斯基泰人會在君主去世的時候大量地使用馬匹殉葬,後世的考古學家也在烏克蘭地區發現過斯基泰國王的大規模殉馬墓。在和斯基泰人接觸頗多的匈奴人的文化中,巫師可以用馬發起詛咒敵人的戰爭巫術。根據匈奴人的解釋:「縛馬者,詛軍事也」,匈奴巫師就對進貢給漢武帝的馬裘施法下咒、趁機詛咒漢朝天子;在漢匈的邊疆沙場上,匈奴人曾將綁縛住前後蹄的馬扔在漢朝城下;20世紀考古學家在和田山普拉墓葬中發現的漢代殉馬坑,就是當年于闐殉馬崇拜的文物遺蹟。總而言之,在斯基泰和匈奴文化中,殺馬對使者是非常直接的挑釁。

出土於今日哈薩克境內的斯基泰人陪葬品

不管班超是否知道斯基泰人殉馬的傳統,但他仍舊看出了于闐巫師赤裸裸的挑釁。他將計就計、順勢要求巫師自己取馬,然後順勢殺死了巫師。于闐王廣德本就聽說了班超在鄯善的斬首行動,而今班超的果斷殺伐進一步堅定了于闐王歸心漢朝的決定。由於于闐人素來桀驁不馴,本就是武士國王的于闐王廣德果斷殺死了國內的匈奴使者,之後南道上的西域諸國:包括鄯善、于闐等紛紛派遣王子到洛陽宮廷作為人質。第二次刺殺行動沒有第一次驚險,但卻體現了順應西域本地風俗行事的重要性。既然宗教人士在於闐的影響力巨大,這樣的人無法與之合作,反其道而行之雖然冒險。但同樣能收穫于闐人的敬意。

雖然第二次刺殺有驚無險,但班超一行人再次順利過關。在鄯善和于闐的勝利,也能證明班超的運氣非常不錯,在兩漢時期特別是西漢初開西域之後,漢朝每年都會派出大量的使團,但能像傅介子、陳湯那樣建功立業的終究是極少數人,以刺殺的方式在西域小國發動政變本身就有賭博的成分,而多數無名漢使的命運,要麼是「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要麼是「擁強漢之節,餒山谷之間,乞飩無所得,離一二旬則人畜棄捐曠野而不反。又歷大頭痛、小頭痛之山,赤土、身熱之阪,令人身熱無色,頭痛嘔吐,驢畜盡然」。無論承認與否,對於任何時代的軍事冒險家而言,能夠以100人不到的小隊伍在有敵意的大陸上打開局面,除了出色的個人能力之外,極好的運氣同樣不可或缺。

連續不斷的突襲刺殺 讓班超在西域建立起威望

只是和西漢相比,由於東漢的政治中心更靠東。而且朝廷對西域經略的認識和投入都不如西漢,再加上北匈奴加強了對西域的控制,所以班超只能更多地依靠自己的能力、要先從絲路南道入手去借力打力。

此時,龜茲作為北匈奴在西域的代理人,看到班超在絲路南道開展了非常密集的活動。於是發兵擊敗了班超剛剛收復的疏勒,並且擁立了龜茲裔的疏勒王——龜茲將領兜題。這可能是經過匈奴授意的行動,也可能是龜茲人的自發行為。龜茲人屬於吐火羅人,而疏勒王室和民眾主要是斯基泰人,所以兜題在疏勒是絕對的少數派。基於不穩定的統治結構,班超的部下田慮僅帶著2個得力幹將,就單槍匹馬地深入疏勒國都。他們以拜見國王兜提為由、一舉就俘虜了在疏勒城中民怨滔天的兜提,還順勢嚇走了兜提的侍衛隊。龜茲人在疏勒本來就少,也缺乏當地人的認同,所以田慮的行動幾乎沒有遇到任何的抵抗。為了避免過度刺激勢力較強的龜茲,班超決定放走這個龜茲人,一面是對龜茲恩威並施,另一面是為了讓疏勒和龜茲永久結怨、防止疏勒日後倒向龜茲一方,並扶持已故的疏勒王的侄子忠為新王。

頗有實力的龜茲 成為班超拿下的第三個西域邦國

班超三次漂亮的斬首行動,頗有荊軻、傅介子、馮奉世的影子。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讀過前輩們傳記的班超是在用實際行動向前輩們致敬。與此同時,東漢對匈奴的大規模戰爭也極大地減輕了班超的壓力:漢朝在河西、北方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北伐行動:公元74年冬季,竇固帶領14000人出兵蒲類海,在擊敗了匈奴呼衍王之後,又攻克了車師後國(今新疆吐魯番地區)和車師前國(今新疆吉木薩爾南山中)。這一招等於是封堵了塔里木盆地的東南部出入口,與位於塔里木盆地西南部的班超遙相呼應。

在塔里木盆地東西兩個方向上,自西域都護李崇戰歿數十年之後,東漢從公元74年起恢復了對西域的影響力。東漢以陳睦為西域都護,再次駐紮在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輪台縣附近的烏壘城地區,繼續居於西域的中央位置居中指揮;耿恭為戊校尉,帶兵數百人在金蒲城(新疆吉木薩爾以北地區)屯田,此地位於準噶爾盆地東南邊緣和天山北麓,是漢朝在西域的駐軍狙擊北疆游牧民族侵擾南疆的第一線。以金蒲城為中心,耿恭又向西出使烏孫,傳檄烏孫大昆彌,告訴他漢朝已經重返西域,這讓大昆彌十分歡喜,大昆彌不僅獻上了烏孫的良馬,還找到了當年漢宣帝時代賞給解憂公主的遺物,還希望將烏孫王子派到漢朝作為人質。這一外交舉動的戰略意義十分重大,如果新建立不久的都護府能夠再次結好烏孫,那麼位於今天新疆東部的幾個都護府駐軍能夠和位於天山北麓的烏孫國一起阻擋來自東北方的匈奴人再次進入西域大地,東漢能開啟一個新的穩定經營西域的時代。

班超的成功冒險 讓東漢迅速重建西域都護

在同一時期,漢朝任命關寵為己校尉,領兵數百人屯田柳中( 新疆鄯善西南魯克沁地區)。這裡北有天山東部余脈、東有庫木塔格沙漠,這個相對封閉的地形區里,漢朝駐軍可以做好長期屯墾的準備,是防止匈奴軍隊從新疆東部進入西域的另一道屏障。戊己校尉防禦的兩處據點把守著塔里木盆地東北部的入口,與班超所在的疏勒國東西呼應。在諸多漢朝將領、使者的共同努力下。在數月之間,漢朝與西域的直接統御關係暫時得以恢復。

也許是認為匈奴人已經遠遁,也許是比較輕視西域小國的戰鬥力,更有可能是東漢王朝高估了西域列國對漢朝的向心力、低估了他們的自主性,所以東漢駐軍總人數加在一起只有幾千人。而且本就有限的兵力分散在各個駐軍點裡,只能就近監督西域各國。但此時西域的大王國比如焉耆和龜茲、莎車、于闐,每個國家都能拿出2-3萬軍隊。事實證明,都護府的幾千兵馬根本就不頂事。而匈奴人也沒有給班超和耿恭等人以喘息的機會,更沒有讓西域駐軍和烏孫重建盟友關係。他們很快就讓班超和耿恭成為了孤懸於外的孤軍......

更多精彩內容

盡在

《到西域去-古代絲路的歷史畫卷》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k/30b218d7a0d8ebac44270937417cf4c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