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23日,农历腊月二十九,艾可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艾可单位离家非常近,她是一名社区工作者,单位就在从小长大的社区里。要过年了,趁着大年二十九放得早,她去市场买了许多熟食准备享受七天假期。
此时,西安交警翁甲根正在值年前最后一个夜班,值完班就能回纺织城的家过年了。虽然大年三十只能在家待一会儿,但为数不多的新年团聚还是让他向往许久。
他们都没想到,期待已久的假期和团聚,被新的任务挤掉了。
直到今天,艾可买的熟食依然在冰箱里冻着,之前策划的新年聚会也没有了。大年三十,她接到通知直接上岗,从初一开始到初八,才有了第一次喘息的机会。
翁甲根因为工作的原因,平时回家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年关期间,他作为副中队长,早已做好了不回家的准备,但年三十当天早上被通知过年期间不放假时,心里还是有了一丝丝的失落。
1月24日,大年三十,全国卫生健康委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病例1287例,陕西省确诊5例。
路边盘查的翁甲根和背着消毒液的艾可,是西安这座城市中防疫战线的最末端和最前沿,他们和很多散落在城市各个角落人,一起在不同岗位,开启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春节假期。
今年的年三十在一种默默酝酿的“硝烟”气氛中开始了,这种弥漫了全国的紧张氛围,对常年春节执勤的交警翁甲根来说,感受得格外清楚。
翁甲根负责的路段是朝阳门-康复路-西京医院,工作13年没变过。
从2015年开始,每到大年初一,他都会在值班间隙巡查时,拍一张西京医院的照片发到朋友圈,他不懂仪式感,对他而言,这只是一种记录。
今年年初一,西京医院支援武汉的医生在门口集合,正好遇到了照惯例来拍照的翁甲根。那一刻,36岁的翁甲根鼻头酸了很久,跟人讲起这件事时,语气里难掩激动。
1月25日,农历正月初一,艾可早上八点半去上班的时候,妈妈听说她要开始值班,打来了好几通电话问她情况。母亲的担忧,艾可自己也有。
新年到来之际,身为一个基层社区工作人员,艾可和同事们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给自己所处的五条街道消毒杀菌,辖区内7000户人家的上门问询,以及追踪辖区内的外来车辆和人员,保证将疫情控制在社区一级。社区街道,是国家最微小的毛细血管。
1月27日,农历正月初三,翁甲根再次收到了上级要求定点盘查车辆以及查询车上有无发热病人的通知和要求。其实在两天前,春节当天,翁甲根就已经随同事开始在路上盘查车辆。最开始,大家知道“疫情”严重,但谁都没有意识到会有这么严重。从抽查车辆到全面盘查短短不足 2天的日子里,路上的车一天比一天少。初二过后,一个礼拜通过康复路500米路段距离的车辆数加起来不足年前一天的量。
正式上岗后,艾可和同事一共17人,开始了自己的任务——上街排查消毒。她所在的社区一共十个小区,老旧小区占多数,只有三个小区有自己的物业。他们把84消毒液分发给有物业的小区,物业可以负责消毒杀菌,其他的七个小区的消杀就属于艾可和同事的任务。一个小区要用掉10升的84消毒液,第一波消毒结束后,街道陆陆续续发下来的几桶84消毒液,只剩下了一个底儿。
上门询问也是重头任务。艾可所在的辖区下有3000户左右,有小区的都算是很方便的,让她头疼的更多在于那些没有小区的居民,还有大量出租房,其中来自各地组成复杂的人员。她所在的社区有很多巷子,巷子进去又是巷子,仿佛一个俄罗斯套娃。
“有的巷子别有洞天,进去就是山路十八弯。”
翁甲根和同事做的事情,与平时没有大的区别,唯一区别在于行动和检查的网越织越小,越织越密。每拦下一次车,敬一次礼,在此时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次挑战。
每一个出门在外游荡的人,都让他们担心。“感觉自己跟上学时候抓学生逃课的教导主任一样,满大街拿着喇叭追着喊,赶紧回家了,不要在外逗留了,赶紧回家了。“
在疫情面前,对一线排查的人来说,每个疑似和隔离人员的发现,都是一场惊险的相遇。
艾可发现辖区内有四个来自湖北的人,来自一次无意间的看车牌行动。
过年上班的这几天,艾可和同事们一直在街上转,无意之中发现了两次鄂打头的车牌,她和同事立马联系了辖区内的派出所,查到了车主的电话。第一次,幸运地发现车主虽然是湖北人,但是常年在西安工作,第二次,他们找到了一家从湖北来西安游玩的游客,正在她负责街道的酒店住着。艾可一行人立马联系到了酒店,见到了这家人,让他们安心住好,不要出门,戴好口罩。住处老板负责给湖北籍的游客们送食物,让他们可以顺利地自我隔离。
另一个印象深刻的例子是辖区内的一个从武汉回来的男孩,“我们在入户排查的时候,问着问着,突然蹦出来了一个从武汉回来的人。”好在男孩已经开始自我隔离,并且明确表示身体没有任何异常。这让她和她的同事们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艾可的领导。
武汉1月23号早上十点“封城”,艾可他们从1月24日除夕进入紧急状态,每天处于待命状态,工作到夜晚十一点。在接触了几例疑似后,艾可和同事们都紧张起来,很多同事家里有孩子,为了孩子的安全,他们把孩子送到父母家,不敢接触。艾可没有孩子,但是她最近也尽量避免回父母家,“我还是有一些顾虑的。”
“对于我们这些有家不敢回、有家不能回的人来说,能跟家人待在一起真的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
从被通知去上班到现在,算上年前的值班,翁甲根20天里只回了两次家。跟他同一组别的30多个同事大抵都是这样。除了晚间的值班,大部分人的工作时长也都远远超过了寻常意义的8小时。从早7点到晚10点,这30多个人会被分为不同的小组,轮班依次进行巡逻、定检、出警以及处理事故等诸多事宜。
从知道新型冠状肺炎病毒能“人传人”之后,翁甲根就不愿意回家了,同事们也是。大家不约而同地给家里人打了电话,说了差不多的话:“你们需要啥,就给我打电话,买好了我就放楼道门口,自己出来拿。我就不进去了。”
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多说,住在单位宿舍,互相打气,“春天来了,就能回了,咱再忍忍。”
开始加班的时候,饭店们大多不营业了,艾可和同事们吃饭几乎都是泡面。后来熟悉的商户们听说他们的情况,为他们送来了很多物资。
图片来自城管执法队员 | 2月6日拍摄于金辉世界城
“其实我们背后站了很多人,”艾可感动于辖区里商户的行动:有的商户是做肉食生意的,为街道社区捐献了很多肉食;有的商户是卖点心的,无偿为他们提供食物;还有的商户免费为居民们提供84消毒液,用大桶装着。他们辖区的商业繁荣,人员流动性极大,第一次要求商户们关门的时候,大家都响应号召,立马关门。
疫情的情况一直很严峻,但让人感到安慰的是此时此刻来自辖区内居民们的帮助和家人的支持。
1月31日早上,农历正月初六,妻子给翁甲根打电话,“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是咱俩结婚十周年了?”翁甲根查了日历,才发现30号已经过去了。他们夫妻15岁时就开始谈恋爱,10年前的昨天终于结婚。心怀歉意的他急忙找人换了班,下午6点,翁甲根开车回家的路上,街上人少的可怜,店铺几乎全关,这对身为交警的翁甲根来说,是件好事,但对于想给老婆补个礼物的他来说,却是件“坏事”。翁甲根有点不好意思地赶回了家。
翁甲根有3个孩子,一个7岁的儿子和两个5岁的双胞胎女儿。
进门之前他就开始脱衣服,老婆用紫外灯把他换下来的衣服里里外外照了3、4遍,孩子也有样学样,老远拿着装酒精的喷壶帮他消毒。这些都做完后,翁甲根又去洗手间洗了一个小时的澡,这才有机会抱起双胞胎女儿。
妻子这几天因为单位通知延迟上班的决定,一个人在家带3个孩子也已经10多天了。虽然被同事笑说,你家打麻将可不用专门找外人支腿子,挖坑也不害怕缺人手,但他心里明白,一个人带三个孩子是很难的事。
不过,翁甲根还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家里有一个人可以照应着。想到单位里好几个兄弟的老婆都是护士或医生,他就很难过,“我的同事们都是80后,刚刚结婚没多久,孩子也就1、2岁,俩人都在一线呆着,没有休假,也不可能休假。你说,他们的日子都怎么过?光我知道我们大队就有7对这样的组合。”
工作上的辛苦和操劳,对家人的担心都被放在身后。对交警和社区工作人员来说,当务之急想要解决的是自己和同事们口罩、防护用品的稀缺。
上班至今,艾可戴的口罩都是自己的,早年间为了防雾霾买的,现在只剩下四个。她准备和电视上学学,每天晚上回去用水煮开口罩,晾干,再反复使用。街道也急着买口罩,但是口罩紧缺,俨然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尽管如此缺少口罩,商户们捐献给艾可街道的口罩,还是被艾可和同事们送给了其他人,“很多物业雇佣的看门叔叔阿姨,年纪大,接受信息滞后,都没有口罩。”她和同事们再次开始值守站岗,在路口给进出居民测体温和登记信息。
对于口罩,翁甲根面临了同样的难题。初三领了3个口罩的他,在初八终于领上了属于自己的第2批口罩,这次盒子大,10个装。但和我们认识的N95,或者一般医用外科口罩不同,盒子里都是F95——警用防霾口罩,一个可以用上好几天的那种。
薛梁和他的同事近期领到的口罩
常用的针织白手套发得不少,有没有防护效果不好说,起码可以抵御一些意外。
“相较于我们,那些在一线工作,直接接触患者的医务工作者更需要这些东西吧,能省就尽量省着点用了。”
翁甲根他们小队一开始只有一件防护服,5个护目镜和防护服都是轮流使用,谁需要近距离接触,谁就穿戴齐全。至于其他一起的同事,以“陌生人”为圆心,向外画个半径1米左右的圆弧,零散分布,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也能确认别人的安全。
同他们一起执勤的除了交警,还有派出所民警,以及量体温的卫生防疫站工作人员。大部分情况下,只有防疫站的人会有比较完整的防护设备。
“大家都很理解。”
行动起来的不止艾可和翁甲根。
新城交警大队今年30出头的薛梁和刘亦磊的妻子都是护士,大年初二两对夫妻一起接到了返回单位工作的通知。
如果没有这场“防疫战”,薛梁本会带着去年结婚的妻子回山西老家看望父母,但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所有安排,在薛梁赶赴工作的同时,妻子小王也收到了来自医院紧急集结的命令,并且做好了随时支援疫区的准备。
两人因为工作的特殊性,每天的联系仅限于凌晨或深夜的一通电话,但时长也往往不会超过一分钟。
“照顾好自己,多保重,注意安全。”
“你也是。”
匆匆挂掉的电话是重新投入工作的信号和慰藉。
刘亦磊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婆和女儿了,妻子小雷在120急救中心工作,而他自己在交警支队的办案中心,年前的案子还没有处理完,年后的疫情事件又让他的工作多了更多的责任。女儿在小两口接到单位电话的时候,就被托付给了父母,一岁多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在视频里大声哭的样子不停地戳着刘亦磊的心。
“觉得怪亏欠她的。”
初八晚上,回家取东西的小雷打算给在值班的刘亦磊送点简单的生活用品,本以为这天能见上面,但还没等他出宿舍,小雷接到单位的电话走掉了。刘亦磊发了个朋友圈:“感谢刘夫人送来的吃食和剃须刀……要是能把充电器拿来,我就能用了。”
在碑林城管局工作的宋玮也接到了支援一线的指令,到社区参与疫情监测、防控、入户走访排查、三无小区设点宣传和检查等相关工作。她和城管局80多个同事一起抽调到基层。
每天出门,她都做好了一个口罩用一天的准备,实在湿得不行,就从口袋拿出装酒精的小喷壶,喷一喷,再放在电暖片上烤干接着用,“这还是跟抖音学的呢。”在口罩等物资严重紧缺的情况下,在排查过程中,碰到不带口罩出门的或者小区老人,买不到口罩的,她也会把备用口罩拿出来给他们。
她本来想隔离自己一个人,碍不住孩子和父母的担心,实在没办法就回了家。每次进门,她都不会忘记拿着挂烫机的水蒸气把自己好好先“熏烫”一番,再用酒精认认真真搓个手。因为酒精用得多,她的手已经干裂到开始大量掉皮,“老听别人说酒精手,现在我也有了,确实不好看,娃都不喜欢我抱他了。”
正是艾可、翁甲根、薛粱、刘亦磊、宋玮们,维持着基层社区街道的运转。打开西安各区县官网,很多区和街道将自己的防疫防控的措施置顶在新闻要讯的首要位置——成立区一级防疫防控的临时队伍,将所有检查、消毒、测温的任务,下沉到了毛细血管一级:社区、街道、街巷,高速路口和进出城市的汽车站火车站或飞机场。
李彦军从初一开始被派驻在沣峪口执勤,沣峪口是西安的南大门,他们昼夜24小时,五个班,四运转。在机场工作的张星,发现机场里许多部门的员工从初一开始被抽调去给起落航班测温,他们的防护用具挺齐全,测温员们经过医疗急救部组织的人体测温及自我防护专业培训。
西安下辖十一区两县,如果用拇指将地图上的区县放大,会看到从行政上划分的133个街道办事处和41个镇。如果将街道办和镇继续放大,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将是密密麻麻的街道,如人类的血管一样,遍布整个关中城市。
这是一座由普通街道组成的城市,当然这也是一座由普通人们保护和生活的城市。
作者 | 汤加、铛铛 | 贞观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