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俗人:烧饼胡与蛋糕李

2020-04-17   贞观


早先看过冯骥才的《俗世奇人》,正巧,我之前也认识两个人,称不上“奇”,权冠个“俗”字,“俗”字左边一个“人”字,右边一个“谷”字,人吃谷即为俗,也不算辱没了他们,权为他们立个传,倘他们或日后出了名,也算有个交情。


烧饼胡


小寨那里有个打烧饼的胖子,姓胡,烧饼不错,不会经营,小炉子不知用了多少年,店面也不收拾,倒有些没落,教他打烧饼的师父名气大,家里老人说他师父打的烧饼,又薄又脆,市里领导有空都会来买,我没赶上,也就不可考证了。


老胡会唱两口皮黄,尤其爱唱《智取威虎山》,好事的老头给他取个绰号“光头胡彪”。据说他师父就是因为喜欢听他唱京剧才收的他,是以,他也是“带艺投师”。


老胡烧饼的味道绝了,打烧饼的功夫更绝。他家的炉子不是地上用泥糊的“烟囱”,而是个馒头形状的小炉子,又叫“吊炉”,几个钢筋绳支着炉子,一炉能出八九个,他媳妇儿和面、揪劲儿、擀成饼,他接过来扥扥形,往上面刷点油、糖水,撒点盐和胡椒面,再往炉子里快出炉的饼上扔点葱花。


他没啥时间概念,还得勤翻翻饼,别看这活儿费时费力,他那双手比那一群打游戏的年轻人快多了,媳妇儿揪个面团的速度根本赶不上他。烧饼的口感全指火候,他手放炉子上面一晃,就知道合不合适,火候一到,再扬一把芝麻,不用钎子,全靠手,出来进去的,绝对不搞“二进宫”,这也是本事。


忙完一阵子,老胡就坐在小马扎上,吸上一颗烟,喝着高末茶,看着街面上的人,怡然自得。


手艺人苦,老胡手背上活似卧着一盆泥鳅,斑斑点点的。也正是这,他死活不让儿子学手艺,他儿子不是个材料,整天叼个牙签闲逛,老胡倒看得开“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去管教。


有回,我去买点烧饼,门口得有七八个排队的,没办法,谁叫人手艺好呢!夫子说过“打浆卖糕,贩夫走卒”,老胡也在列,这小本行当,不作兴赊账,偶尔有人没带钱,他也是笑脸奉上,就当交朋友了。


年前,我去买烧饼,看店关了,到隔壁打听,说是炉子火太旺,一冷一热的,可怜一个50岁的手艺人,中风拉回家,成了废人;也有人说他儿子欠了债,叫人家砸了铺子,出去躲债了。这……我还欠他3块钱饼钱呢!


蛋糕李


年初过生日,到老李那儿去买蛋糕,一看,门脸儿都换成另一家挺大的连锁店的了,估摸着早搬走。老李家可是小寨第一批民营店面,我妈小时候就吃他们家的蛋糕。


老李是个光头,按他说的,“聪明的头上不长毛”,聪不聪明另说,他当真是有些悟性,40来岁的时候想学习,参加成人高考,就看了俩月的书,一次就过了。老李的手艺是家传,用的还是他爷爷的面案。到他这儿,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是以,大部分面点都失传了,只会做几样西点,他只管配料,裱花啥的还得另请人做,后来经济不行,自己操刀,做的也不错,这也是他的悟性。


我小时候爱吃他调的奶油,不要配别的,一次性纸杯盛着,一口气都能吃完一杯。姥爷经常带我去买,他一般都在外面看人下棋。棋手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老李就是个君子,看棋绝对不说话,但他对棋的热爱丝毫不亚于《棋王》里的王一生。


有天,一老头兴起:“老李,你也让咱们见识见识你的斤两?”他摸摸头皮,憨憨一笑直摆手,“俺不行,俺从小就和俺爷俺爹学手艺,凑个热闹,不行不行!俺还得处理处理面包,隔天就坏了。”老头买了他一大包面包,硬逼着他下,老李只好坐下。听爷爷说老李下棋跳、不稳,险招不断,绝没有“当头炮”、“把马跳”的俗套,战至半酣,他望望对方:“完了,蛋糕要糊了!”老头说:“就这能耐,见输就躲?”老李煞有介事地跑开了。另一个看棋的老头挪了老李的一个子儿,将军!对手老头半天没吱声,此后经常粘着老李学招。爷爷说这是老李精明之处,既卖了面包,又落了人情。


看老李做蛋糕,就像看皮影戏,一刮一磨全是功夫。


一大块蛋糕先放操作台上,一手摁蛋糕,一手攥刀,四五分钟,切成的蛋糕底子比圆规划得还圆。就手把底子撂在圆台上,往上面抹奶油,抹得了,转起来圆盘,使小刀一点点的刮,这活儿费工夫,得干个一二十分钟的,等这活儿干完,漂亮,远看像个泡沫盒子,又平又滑,跟滑雪场似的。这会儿,他摘下口罩手套,喝个水,说句“忒好咧!”然后开始准备材料,备好料,双手齐上,又是波浪、又是果酱的,总之是让一个坯子美起来。


最后摆上水果,他在用料上不怕浪费,下脚料直接扔,绝不存起来再用。价格不贵,但他喜欢给顾客推荐动物奶油的,“一年就过一次生日,吃点动物奶油,美得很!”是以他开店赚头不大。有订生日蛋糕的,他使果酱,用隶书写字,这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家。


老李技术不错,但和一些大品牌机器出来的比,就差一点了,后来,房租一涨上来,他就挪地方了,离我家也不远,但他的价格也随房租涨了不少,不过,他承载了我们家三代人的记忆,再贵也值。


上次过生日去买蛋糕,店主成他儿子了,也剃了个光头,憨憨的,很随和,手上活儿也不错,但总感觉,没那味了。


作者 | 张跃洋 | 西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