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宰治到叶藏——不被理解的自我救赎

2020-02-23     回归文学

鲁迅曾经说:"精神的洁癖,让像太宰治一样的人容不得半点的伤害,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卑微而自由,他想要打破什么,却又没有方向。他的痛苦在于他用心看着漆黑的世界。"《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的最后一部小说,在日本曾盛极一时,在传播中常被赋予"丧"的特质。"文学作品都是作家自叙传",和同样描写"多余人"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一样,这本书有强烈的自传性,也是太宰治对世界发出的最后声音,那么他想传达的究竟是什么呢?太宰治一生都充满阴暗颓废的消极色彩,可是一部主题单纯为消极悲观思想的作品能打动多少读者?笔者认为,文学永恒的主题是追求真善美,而《人间失格》就是一部悲剧,是一部追求真善美失败而自我毁灭的悲剧。


一、太宰治——复杂的"话题"人物

太宰治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话题人物。他曾五次自杀,四度殉情未遂,在39岁时与最后一个情人投河自尽,结束了痛苦而不被理解的一生。以下从三个方面来解读太宰治的思想。

第一,由"家庭的多余人"到"社会的多余人"。

1906年6月19日太宰治出生在青森县一个大地主家庭。父亲是一个贵族院议员,在封建家长制下拥有绝对权威,父亲在太宰治心中一直是一个庄严而又专制的形象。母亲由于体弱多病,将幼小的太宰治交给姑姑和保姆照顾。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下,太宰治保留了孩子的纯真和正直的审视目光,也极度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他痛恨豪华而粗鄙的地主家庭,但又无法在经济上与家庭彻底脱离关系,因此他一生都在依赖和叛逆的矛盾中苦苦搏斗。作为家里的第六个儿子,太宰治自小便有一种"家庭的多余人意识",后来接触了共产主义,"民众之敌"的身份让他怀有宿命的罪恶意识,在和普通百姓的接触过程中发展成为一种"社会的多余人意识"。于是,太宰治一方面批判现实,对地主阶级的虚伪和陈规陋习深恶痛绝,拒绝伪善的外界,形成了封闭的自我世界;同时他有名门意识,就像个人英雄主义,对绝对荣誉有强烈渴求,在他的一生中都对至高理想充满憧憬。

第二,毁灭自我的"无赖哲学"。

太宰治与共产主义对现实世界的猛烈批判和对旧秩序的颠覆不谋而合,为了成为民众之友,他曾经热情投身于共产主义运动中。但他始终没有真正从世界观上信奉马克思主义,在屡次失败反而加深了他的"多余人"意识,最终陷入沉重的"罪恶意识"。"如果是叛徒,就要像叛徒一样行动。""我等待着被杀戮的日子",在将"叛徒"的烙印打在了自己脸上之后,太宰治想通过毁灭自身从而毁灭罪恶,从而获得对自身价值的肯定,这就是太宰治的"无赖哲学"。 日本无赖派文学的另一位作家坂口安吾在《堕落论》中说:"不是因为战败而堕落,而是因为是'人'才会堕落,必须通过彻底的堕落来发现自我和挽救自我。"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太宰治是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英雄人物。

第三,通过宗教的崇高以自救。

太宰治的生活放荡不羁,却热心于阅读《圣经》。几乎一接触到《圣经》,他就死死地抱住这棵摆脱自我怀疑的大树。太宰治把自己当做罪人,主动走向上帝,使他的"无赖哲学"和"丑角精神"成为一种自我赎罪,最终走向自我完善。在《人间失格》中,他说:"不相信神的爱,只相信神的惩罚。"在接受基督教思想之后,"自杀"不再是被动逃避,而被赋予一种新的意义,那就是自我惩罚,是主动选择的一种自我赎罪的方式。文学是太宰治发泄不安的途径,从书中会发现叶藏的生活轨迹和思想都与太宰治本人有着相似。日本评论家奥野健男认为《人间失格》是"太宰治只为自己写作的作品,内在真实的内容自叙体。"太宰治将一生的遭遇刻画其中,对市民的虚伪和陈规陋习进行深刻的揭露。通过这部灵魂的自白,他将自己的一生当做试验品一样放在人类的实验台上,等待被剖析出他的"罪恶",从而提醒人们追求真实和善良。


二、叶藏——"丧失为人资格"的边缘人

在《往事》中,太宰治写到:"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寂寞的排泄口,那就是创作。在这里有许多我的同类,大家都和我一样感到一种莫名的战栗。做一个作家吧,做一个作家吧。"在极度的苦恼和精神孤独中,太宰治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生存之道,如何解决现实和理想的矛盾,最终太宰治找到了他的方式——创作。因此他在文学中,现实和理想得到暂时的和解,他在那个坦白自我的世界中,找到了孤独和不安的排泄口。

太宰治和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并列为战后文学的巅峰人物,而《人间失格》堪称日本战后文学的金字塔之巅。本书的背景也是二战后,此时旧的价值观和秩序完全崩溃,新的尚未确立,人们阳奉阴违、尔虞我诈,甚至更甚于战争前的浑浑噩噩,用尽力气去追求蝇头小利,失去理想。太宰治选用"叶藏"这一个社会的"边缘人"来审视世界,讲述了叶藏从青少年到中年不同时期的困惑和人生态度。

叶藏的经历很明显带着太宰治的影子。叶藏同样出身富裕的家庭,但家庭没有给他多少温暖,周围看似正常的一切让叶藏难以理解。"从小人们常说我幸福,但我总觉得置身于地狱,反而那些说我幸福的人,过着的安乐生活远非我所能比拟。"比如叶藏觉得一家人吃团圆饭并非其乐融融,总感觉"一股寒意来袭",吃饭被看作一种单调的形式。人类正常的行为在叶藏眼中是无法理解的,他陷入不安,"几乎无法与旁人交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在家人眼中他成了"异类"。

进入到新的环境——学校,他本来怀有憧憬和向往,但校园的死气沉沉和乏味让他再一次失望,用惯用的"丑角"形象将真实的自己伪装起来,学校成了他"搞笑"表演的舞台,他借此取悦周围的人,却无法排解心中的恐惧痛苦,"对人类,我始终心怀恐惧,胆战心惊,而对于自己身为人类的一员,我更是毫无自信,总是将自己的烦恼埋藏心中,一味掩饰我的忧郁和敏感,伪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乐天模样,逐渐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搞笑的怪人。"叶藏一直都在反思,希望能结束这荒谬的现实,甚至有一些消极的念头在滋生,"在我过往的人生中,曾多次期望有人能杀了我,但从未想过要杀人。因为面对可怕的对手,我反而只想着要如何让对方幸福。"面对这个世界,叶藏即不能理解,又极度敏感和怯懦,为了摆脱这种恐惧,他最终去了青楼和娼妓为乐,甚至想和女服务生恒子殉情,可悲的是恒子殒命而叶藏活了下来,这使他的负罪感大大加深。

出狱后的叶藏行尸走肉,失去努力的目标,他曾试图反抗却无力改变惨淡的现实。之后的叶藏沉迷酒精的麻痹作用,,外界与他的隔膜越来越厚,在被外界抛弃的同时,叶藏也拒绝了虚伪和乏味。直到与好子的婚姻也失败了,叶藏酗酒、吞食安眠药、像"疯子"一样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说:"失去了为人的资格,我已经称不上是个人了。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

叶藏是冷漠的,他不留情面地嘲笑着世界上一切虚伪和勾心斗角,太宰治用与"无赖哲学"相配合的"丑角精神"去加深这种批判性,产生反讽的距离。比如叶藏在听完父亲演讲的会议后,发现议员们说了假话的阳奉阴违,他觉得怪异却不揭穿。在成人世界中,"说假话"是基本行为方式,并以此为傲,但孩童的轻易揭穿使这种实用主义变得可笑。叶藏故意装滑稽去讨好大人,但他心中一直渴望一个真诚的世界。


结语

《人间失格》中还原了作者一生的罪行以及自我赎罪和尝试救赎的过程。太宰治希望读者能从叶藏的一生来反观自身,反思自己所犯下的罪恶,而不是成为有罪却不自知的"失格"之人。在《春之枯叶》中他写道:"罪多者,其爱亦深。"只有能够意识到自身罪孽的人,才会对爱有更加深刻的认识。对太宰治而言,描写虚伪、释放情绪是他与现实斗争的方式,叶藏的自我毁灭是太宰治自我升华的曲折形式;对于读者而言,阅读叶藏的所作所为产生共鸣,或者在叶藏貌似另类无赖的生活态度中反思自我,看到真实。太宰治是一个"像神一样纯正的好孩子",正是对真善美的追求,《人间失格》才被赋予了超越时空的意义。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xPH5eXABgx9BqZZIPBgW.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