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小品文中的潇散檀郎——以无用著名的张岱

2020-01-23     回归文学

如说起如琢如磨的浊世公子,必不能够遗漏红楼中的那块"宝玉",这是如何的一块玉呢?这是何的一位佳公子呢?借黛玉之言:"至贵为宝,至坚为玉,尔有何坚?尔有何贵?"一语道破——宝玉这块女娲炼天遗漏的无用之石之无用。红楼中宝玉:好美食,好游园,好吟诗 ,好西厢,好女儿色,惟独不好"学优则仕"的须眉浊理 ,一身富贵,懒得察觉。

这样的公子似少有烟火沾惹,曹雪芹究竟如何得到这样的人物原型呢,有人说:当寻眀亡入清的张岱。张岱(1597年~1679年)又名维城,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天孙,别号蝶庵居士,晚号六休居士,汉族,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寓居杭州。出生仕宦世家,少为富贵公子,精于茶艺鉴赏,爱繁花似锦,好山水,晓音乐,戏曲,清建后不仕,入山著书以终。且看其自作的墓志铭:"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真可谓极尽繁华,极尽富贵。

身为潇散檀郎,必是极尽看淡此间阿堵物;其生于明末代,资本新兴,当是锦衣玉食;前有李贽、徐渭、唐寅放浪形骸之外,当习得顺从本心;又因根深的伦理家族制度观,必当使得才有了人的自我萌芽意识的公子困惑,由此,使得社会落后的价值观与时代暗流涌动下个人价值观的分裂,导致其有七不可解——对于世事贵贱移易,不可理解之一;对于身贫心富,不可理解之二;至于身不配位,文武错乱,不可理解之三;人人平等混乱尊卑上下,不可理解之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为利可有所为而不为,君子为与不为之强弱差异,不可理解之五;争利夺名时,可以甘居人后,观场玩游戏时,肯让别人先,如此不合情理行事,不可理解之六;不在意胜负,一煮水品茶,能尝出是用的渑河水还是淄河水,如此大处茫然小处敏感,把智与愚用错地方,不可理解之七。七不理解,亦见其性情之真,非有真性情必不为挂碍,不为挂碍必不受困惑,不受困惑必不至于否定至此: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林林总总,好似谁都可为张岱,又好似其谁也不为。无有定位,只是自嘲。

无有定位的人必然进退失据。可湖心亭看雪是他:"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幽情单绪,不顾大雪三日,天寒地冻只为雪来,这必得是贵公子,才有如此闲心,若是一卖炭翁,忙于苦在天寒又唯恐天不寒之间,是没有闲情"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做个雪白头的痴心郎。年岁正好,不尝苦处,一身富贵懒察觉,烟火自恐沾染其半分,是此。公子如何?借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前人论词,有点、染之说,这个尾声,可谓融点、染于一体。借舟子之口,点出一个"痴"字;又以相公之"痴"与"痴似相公者"相比较、相浸染,把一个"痴"字染透。所谓"痴似相公",并非减损相公之"痴",而是以同调来映衬相公之"痴"。"喃喃"二字,形容舟子自言自语、大惑不解之状,如闻其声,如见其人。文字含蓄,偏不写透,曲尽其意。

不知苦处者不信神佛,不信神佛者不识自身错处,又怎会自薄,前半生张岱当是自嘲以嘲世人。不泥于进退,富贵人,佳公子,向来如此。

不识自身宝贵,便是一种错处,命运赠予的多慷慨,收回得就多不留情。一夕明亡,张岱避居山中,因富贵出身,不事生产;旧交挚友由于国破家亡,亦各自飘零,家道中落其势必然。正应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是以后半生,半生繁华,作与西湖为伴,只得梦中寻。梦来无用,但因其真性情,虽知无用,到底热肠挂住,未能冷眼看穿,阔别西湖二十八载,西湖无日不入其梦中,其梦中之西湖,亦未尝一日别也。休言世事转头空,"旧役小系,今已白头,梦中仍是总角"岁月悠悠间,看朱成碧,未转头时皆梦。经此一大变故,尽知冷暖,尝遍苦处,历过贫富,身移贵贱,偏偏又给予其长寿,九十三才卒。落魄时长寿并非幸事,但终是以足够的阅历和身体的衰老换得了智慧,从此来,再观其自嘲,竟然是用自嘲自我纾解。

"向来心"是看客心,你我看客以世俗标准来评价张岱,亦如其自评:"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似是自暴自弃之语,自己亦厌于半生无用;但又见铭文最后提到:晋代的巨富石崇,曾在王恺、羊琇等人斗富。不明事理的卞和向楚王献荆玉。年老的廉颇,在涿鹿于秦作战。假托司马迁开设史局。苏东坡好吃,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五羖大夫百里奚,怎能自售其才能呢?空泛地学习陶潜,徒然地仰慕梅福。不以自己无用为错,归错与时代,与命运,与岁月;偏以无用为自得,为价值,为标准 。倒叫你我看客说不得一句"向来如此",哑然于他的痴心不改。张岱莫说自己半生潦倒,从这荼蘼半生看他,真是一身"富贵"。答案早已备好,"七不解"不过是闲人无事自扰罢了。

看雪偏寻湖心处,无问功名寄情山水是无用;不识苦短为真,贪得浮世欢乐也是无用;尝得苦辛,自作不解以自扰是无用;自知无用偏乐得无用,七十有三仍死心不改,真是百般无用,万分潇散。公子如何?《西湖梦寻序》中"而今而后,余但向蝶庵岑寂,蘧榻纡徐,惟吾梦是保,一派西湖景色,犹端然未动也。"西湖的美好景色每日都萦绕在他的梦中,心中牵挂,便又两至西湖,没想到"梦中所有者,反为西湖所无"。现实中只有冷清寂寞的蝶庵,虽知是梦,亦自欺欺人,只能以"保吾梦中之西湖"作为自慰,写作了《西湖梦寻》,为后人,为自己留存"西湖之影";心肠挂住,即使对着不明事的小儿,亦不能忘怀,真是梦中说梦,真可谓其自谓"非魇即呓"——公子如何:是世间潇散檀郎,亦山中无用闲人,最是痴心红尘客,罢了。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GFLx228BjYh_GJGV4C_N.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