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鼓浪屿洋房里的她,勇敢接受老师的爱,守在泉州西街老厝里

2019-06-18     微观泉州

西街旧馆驿26号的木门经常半开着,少了古城里其他古厝的那种禁闭感。我们推门而入,走过一节石埕,在古厝天井处探头试探,她看见了,向下摇摇手掌:进来,进来。

“不认识也可以进来吗?”

“不认识为什么不可以进来。坐。”

这位老人叫刘宝珠,出生于1927年,一生从教,做过泉州昇文小学10年的校长。与她最小的儿子聊过后,了解到刘老师这两年记性略有下降,比如为什么她会出生在鼓浪屿的洋房里,当年他们刘家在南安码头有多少房产田产,她的回答缺乏很清晰的逻辑。

生养了7个孩子,就这最小的儿子刘建民(原为龚姓,后过继给三舅)敢这么跟她较真。那天,已56岁的刘建民挎着个公文包,哼着小调,像往常一样,每日下班后来古厝看母亲。陪着我较完真后,他说,不提娘家的大富大贵,母亲能从南安码头的村镇一步步入府城,嫁给龚家大族,建业养家立足,这也是万里挑一的。

我则从91岁老人身上感受到的是:如何做一个率性敢为的人,永远地活在当下。


1.

据刘宝珠的回忆,母亲曾告诉她,自己出生在鼓浪屿的一栋洋房里。4岁以前,一直生活在那。后来,父亲到菲律宾开客栈,他们一家就都到了菲律宾,她在那长到14岁。抗战爆发期间,十多岁的刘宝珠从报纸上看到消息,竟然瞒着父亲,一个人抱着面包到街上义卖。

“卖面包,卖面包啦,这些钱都是要拿给祖国的……”刘宝珠在街上这样喊着,怕被抓,她卖完就跑,跑得太快,一不小心掉到一个拱桥下的小溪里,刚好有个路人经过,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上拉,才救了她一命。

“我父亲不知道的,我也没敢告诉他。”刘宝珠的父亲叫刘提岸,南安码头人,是一个传统又严厉的人。儿子骂粗话,他可以一把将其绑在梁柱上,抽出裤腰带,打到其认错。

1941年,为张罗大哥的婚事,刘宝珠和几个兄弟跟着母亲回国,只剩父亲一人留在菲律宾。刘宝珠说,后来,因为战争,菲律宾的家发生一场大火,烧光了所有,父亲跑出来时,什么都没拿,手里只抱着一尊关帝爷。“他特别重视信仰。”

刘宝珠的母亲也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妇女,至少在读书这件事上,她始终认为,女孩子不需要有什么大作为。刘宝珠14岁回国后,在南安完成初中学业,考上南安师范时,母亲拒绝支付学费。

“我们家当时算是有钱的,但她就是不给我。隔壁的婶婶还说她:‘你看,别人都考不上,你女儿考上了,让她去读吧。’母亲就是想不通。”刘宝珠心一横,自己走十多里路,跟父亲的朋友借钱去读。

“后来母亲快过世时,跟我说,‘像你这样的女儿真该多生几个’。可不是么,后来我嫁到泉州,经常托人给母亲寄一条这么大的花鲢鱼过去,没人托付,我就自己送去。”刘宝珠用手比划出鱼的长度,约有三四十厘米长。

她说,若是对的,就要坦坦荡荡地去做。


2.

细心的人或许会发现,西街旧馆驿巷口左右两侧的门牌号差距很大,东边26号,西边却是151、149这样的大号。这是因为泉州的巷子门牌号是左右单双号各行其道,若一侧都是大宅子,占地广,户数就少,门牌号自然就小。刘宝珠22岁嫁到的这处旧馆驿26号,就是个大户人家,出过三位清朝举人,人称“旧馆驿龚”。

龚家是书香世家,子辈们没入仕,一般都会当教师。先生龚宛生在成功中学做过刘宝珠的老师,参过军,之后又进入上海著名的报纸《申报》当了近两年的记者。

刘宝珠特别有趣地说,14岁回国后,自己不苗条还有点胖,但可能太活跃了,爱参加活动,在人堆里特显眼,导致很多人追求。在南安成功中学读书时,青年老师、同学中都有追求者,还有老师在考试时偷偷塞答案给她。

要在一群情敌中脱颖而出,不得不佩服龚宛生“真有两下子”。

还在南安任教时,他几乎每天下课都要到刘宝珠家里报到,没事跟她母亲唠唠嗑,尤其有礼貌,总是“阿姨,阿姨”地叫。以致他参军时,母亲其实已经默许女儿跟他交往,特别让刘宝珠得去送送。

到上海以后,龚宛生保持一周两三封“情书”的攻势,跟刘宝珠坦白“我今天跟舞厅的舞女跳舞了,可以吗?”“我就回他,没事没事。”刘宝珠大笑,这有什么,再说也还没结婚呢。

“如果我父亲在世,我们这段婚姻是要黄掉的。”刘宝珠说,大概次年,父亲意外过世。母亲本来就没反对他们这桩婚事,便在1948年,把女儿嫁到了泉州。

从南安坐船到泉州,再在玉犀巷坐人力轿到龚家,拍婚纱照,排场是有的。但龚宛生父亲的这支,当时确实太穷了。婚房是跟堂兄弟借的,结婚用的金银首饰也是借的,倒是刘宝珠自己陪嫁了不少金银首饰。

后来的近70年,刘宝珠就一直住在那个借来的偏房里。

“房间主人曾回来看祖厝,见到保持完好的房间,一直谢我。我说,要谢谢你一直把房子留给我住这么年才对。”刘宝珠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云淡风轻地拾起这些记忆的碎片,一句对生活的怨言也没有。激动时,抓住我的手,附在耳边,最喜口头禅:“我跟你说哦……”


3.

刘宝珠当过泉州昇文小学10年校长,最后从东门实验小学退休,先生龚宛生是培元中学的语文老师。

两人婚后的小生活,其实过得还可以,每个月加起来有120多块钱的工资。丈夫81元,刘宝珠57元。作为校长的刘宝珠主动放弃了几次调薪,工资才会比丈夫低那么多。

刘建民说,他印象特别深刻是,母亲有一个账本,记录着每天家里的生活支出,买菜的、买衣服的、文娱支出的,分得清清楚楚。若不是这样,九口之家这个家恐怕是撑不起来,更不可能让刘建民觉得,自己小时候并没有受多少苦。

刘宝珠身上有着一般女人少有的果敢。

龚宛生在上海时,曾问她,结婚的话,他要不要回来。刘宝珠不做小女人的表态,而是让他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在课堂上,看到班里一名学生抱着双臂缩成一团:“干嘛呢?”“没有吃饭”,刘宝珠掉头就到小店里买吃的回来;见学生衣不附体,便把儿子的衣服拿去给他穿。

刘建民有时候会觉得母亲活得太“强硬”。这也许就是人生盈虚的自然之理。在刘氏家族里,刘宝珠还是有威望的。

刘宝珠的三哥有个女婿是厦门市前副书记李秀记,也是南安人。他结婚时,是刘宝珠护送侄女到了南安九都。去年,刘宝珠90大寿,已经80高龄的李秀记还特意到泉州来参加寿宴。

刘宝珠每次回到南安,刚下车,就有人拥上前喊着:宝珠姑回来了,宝珠姑回来了……孙子们问她:“奶奶,为什么这么多人叫你啊”“因为他们都疼爱奶奶啊”。

四五平方米的小天井里,有一棵刘宝珠20多年前种下的桂花树,她说,有次,曾有人看中她的桂花树,想买。“我就问,你出多少钱”“一万”。刘宝珠笑得跟小孩似的说,我才不会卖嘞,就是想看他能出多少钱而已。

这个天井好啊,她喜欢在月夜升空时,坐在天井的台阶前,赏月。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回看您的一生,还会有什么心愿吗?”

“没什么心愿了,什么都完成了。我的性格跟花木兰很像,一生都是自己奋斗的。”刘宝珠合掌一拍,又笑开了。

来源|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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