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承天巷里往深处走,一扇落地玻璃窗内摆放着一张老式的理发椅,复古的木头梳妆台上支着一面镜子,有时,会有几个儿童轮流坐在镜前,理发师帮他们推着头发。
这是一家特别的理发厅,有人预约时,郑建兴便提着他的背包,赶来帮顾客理发。一桌一椅,以郑建兴小名命名的“小怣理发厅”就在这方寸之间。
出了这扇玻璃窗,他行走在泉州,上门为老主顾们修剪头发,仍然是带着他那个蓝色的背包,像极了他父亲年轻时那样。
街头理发人
以前人们都管理发师傅叫剃头师,郑建兴的父亲郑福谦年轻时便是在泉州走街串巷的剃头师。
那时没有理发厅,剃头师都要挑着担子上街,担子一头放置炭火炉子,炉子边上挂着脸盆、毛巾,另一头长方形的凳子下面则装个抽屉,放着爽身粉、剪子、推刀等各种工具。中山路至北门街一段是郑福谦的“地盘”,他会在路上找个有水井的地方停下来,待人前来理发,有点像今天的街边小摊位。
“剃头担子一头热”的俗语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有的剃头师聪明些的,会把两根长铁片挂在炉子边上,铁片碰撞炉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人们老远就知道“剃头师来了”。街坊邻居看见了也会奔走相告,有需求的人们便扎着堆在井边排队。
不过这是上世纪50年代以前的事了。50年代后,公私合营出现,剃头师们统一被收编到理发社。东西南北各条街上,理发师们被分配到不同招牌的理发店里。
郑福谦当时被招募到东街相公巷里的理发店,人们唤那里为鼓楼理发店。
父亲用过的摇剪
小时候都是郑建兴从承天巷的老家出发,提着饭盒到鼓楼理发店给父亲送饭,中午一餐,晚上一餐。回忆起那时的鼓楼理发店,郑建兴仍然记得它的布局。理发师傅一人一张座椅面对着墙上的镜子摆放着,划成两排,中间让出一条过道。
学徒们要到隔壁的储藏间拿出煤炭,放在炉子上烧水,以备给客人洗头用。那时学艺是有规矩的,年轻学徒跟着老师傅,一年打杂、一年学艺、一年练习,三年方能学成。经过了学徒们“抓透止痒”的洗头程序之后,顾客会选择一位理发师傅,坐在舒适的洋座椅上享受着老式理发。
那时刮胡子前,师傅们总要先把刮胡刀在牛皮带子上来回蹭几下,这是告诉顾客,“这刀磨好了,也消毒了,您放心”。理发前师傅们也要在顾客脖子上扑一圈爽身粉,有消毒之用。现在郑建兴的背包里也有一罐婴儿爽身粉,延续着父亲式的老式理发。
郑福谦就这样在鼓楼理发店工作了几十年。据郑建兴说,父亲理发生涯中还曾帮人剪过辫子——原来,在那个强制剪辫子的时期,在山高皇帝远的泉州有老一辈人并不舍得,硬是留到了理发店开起来后,才过来将一头长长的辫子剪掉。这后来成了郑家理发故事中的一个。
在郑福谦的教学下,这一家兄弟姐妹几人都学会了理发,他们就在承天巷的老家门口的石壁上,写上“理发”两个字,没有招牌,几十年里就在这里帮附近的街坊理发。
郑福谦退休后也加入孩子们的行列,拿起剃刀一直到80几岁的人生。后来孩子们一个一个接起了他的班。
流动的招牌
如今,小怣理发厅里这把锈迹斑斑的老式理发椅,就是父亲从当时的鼓楼理发店带回来的。它以前就放在老家铁门后面,自家的无名理发店里。
理发店营业时,老式的吊顶风扇悬挂在头上,顾客们坐着这张理发椅,等待老式剃刀带来的舒坦。附近的许多人从小就是郑家人帮忙理发的,从还是孩子,到成为了父亲、做了爷爷,又带着孩孙来。
一直到2017年。郑家这座住了70几年的老房子不再方便居住,理发店才收了起来,家人也从这里搬离。此前,巷子里赤子空间的主理人阿梅曾无意间发现这里,出于对旧物的热爱,她与郑建兴谈起过这两把老式理发椅。
两年前的一天,阿梅收到郑建兴的短信,询问是否还想要那两把理发椅,阿梅的第一反应是震惊:这家开了几十年的理发店竟然要关门了。
后来就像行人会在玻璃窗前看到的,理发椅搬到了赤子空间,小怣理发厅在这里不定时营业着。如果赶上了预约,郑建兴就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来,从他的背包里掏出工具——
他会先拿出一个插座,接上他的电剃刀,帮顾客系好简易的黄色围布后,再从背包里掏出那罐圆形的爽身粉,打在脖子上,然后便是剃刀咯吱作响的声音了。
那个像小叮当口袋的包里还有父亲用过的摇剪、刮刀、各种剪子、梳子、毛巾等等。十来分钟,碎发掉了一地,理发的人变得清爽了起来。
在郑建兴身后的楼梯上,不时有喝咖啡的男女经过。若是他在这里理发,人们总会驻足看上一眼,有人会拍上几张照片,带着孩子的母亲则有的会在边上排起队来。
小怣理发厅与赤子空间和谐地共存着,倒也成了这里特别的一个角落。结束完这里的预约,郑建兴会提上背包,要么回家照看孩子,要么继续涌入人流,到他熟悉的哪个老顾客家里去。
每天,他都会出去给顾客们理上几趟头发。他说,小怣理发厅这个招牌,随着他在泉州城里流动着,他仿佛又看见了父亲的当年,提着剃头背包,步履匆匆。
来源|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