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方言落地叮当响

2019-11-15   贞观

苏州话,你侬我侬。

上海话,阿拉移拉。

广东话,慢条斯理。

陕北话,咔哩嘛嚓。

“咔哩嘛嚓起床,起来上山。”父亲年龄大了没瞌睡,在我耳边喊。放暑假了,我故意把手机闹钟关掉,本想好好补一觉,老爸就来催了。

“什么事?”

“早上桑葚好吃,咱们一起摘。再给我孙子带点。”

听说一大早去摘桑葚,我“啊”了一下,又“哦”了一声:我都几十岁的人了,在父亲眼里还是小孩?上了十几年学,父亲喊我上学永远是这四个字——咔哩嘛嚓。

喊完我,父亲连看都不用看,我一定会乖乖起床,他有这个自信。于是在清晨的熹微中,父亲扛起犁铧,“吆”着黄牛走上山梁梁。黄牛脖颈的铃铛摇碎了一首民歌的尾音,他也和黄牛一起剪影成一幅陕北窗花花儿。而我,“咔哩嘛嚓”四个字一出来,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急慌慌地穿衣套袜,然后“咣”地关门,真的“咔哩嘛嚓”跑着去上学了。说来也怪,同样的话母亲说出来就不是很霸气,所以只要母亲喊我起床,我多半迟到。

静下心来,想从普通话里找到与“咔哩嘛嚓”四个字相对应的表达,“干脆利索”、 “手脚麻利”、 “动作迅速”……找了一大堆,却发现没有一个词语能有“咔哩嘛嚓”的奇效。

这四字四“口”,象声意味非常强烈,仿佛听到某人迅速拉开抽屉,抢出一本工作汇报手册,“噔噔噔”小跑着出去,人跑远了,只听见身后门才吱呀一声关上了。说话者那催促的神情也溢于言表:说好10分钟,可人家等你都1个小时了,你还没有下来,他只能喊破嗓子说,咔哩嘛嚓下来,等你都等了一万年了。

有人开玩笑说,听陕北话时你要离远一点,它们一旦落地,说不定会砸个坑儿呢。尽管有些夸张,但也足以显示出陕北话的力道。有些词,落在地上确实叮当作响。办公室里有位女同事夸自己说:那时我的歌唱得“嘚琅琅”的。我翻遍词典,挖空心思,发现有“夜莺一般的歌声”、“天籁之音”、“婉转”这样的形容,却没有一个词敌得过“嘚琅琅”三个字。

陕北话里铿铿锵锵的话语俯拾皆是,形容小孩跑得快——跑得“呼噜噜”的,像不像风声?如果饿得太厉害了就说,饿得“躺跌咕噜”,饿得躺下跌倒那时怎样一种饥饿哟,再加上后面的修饰词“咕噜”,就更形象了。

有人也许纳闷:陕北话这么扛硬,要是表达一些柔和的意思,是不是一筹莫展?莫急,陕北话里不仅有铿锵之声,也有慢言软语。铿锵之余,陕北话里蕴含了大量的叠音词和儿化音。蓝天在陕北人口里成了“蓝格莹莹儿的天”。春风吹过,陕北女子会脆生生地笑着说“这风,暖格呼呼儿——的”。再加上卷舌的儿化音,让陕北女子更多了几分曼妙。要是恰巧路过两孔窑洞,没准会听见一位年轻婆姨妖妖地喊孩子回家吃饭——“琳儿,麻利点儿回来,妈妈给你做洋芋擦擦儿。”

前阵子去成都,地铁上一位成都姑娘的话就像茶树下的一脉山泉,清澈泠泠:“你连你足(住)的地方都晓不得,我哪个办哩……”当时真想把她的话录下来当音乐听,可惜她到站下车了。

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从小地方到大地方,陕北人一心向往着普通话,学习了不知多少个学时,尽量说着普通话,听着自己日渐成熟的普通话,别人怎么也猜不出你是哪里来的,内心不禁一阵窃喜——终于把方言的尾巴给切掉了。可是在美国纽约遇到一位四川老乡,不用多说,两句话就会相拥在一起。在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偶尔听到一嘴广东话,作为广东人的您,也许激动得想哭两声。哎,方言很土,方言在外却会美成一种乡音。

  作者:微樯

  陕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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