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美容
那时,我家住在柘皋小学的对面。西边有邮局、医院、玛钢厂,东有影剧院、玉栏桥、迎河轩。施奶奶家居住在影剧院的东侧,我的“小小发屋”在影剧院西侧,正巧和她家“遥遥相望”。
那时柘皋西街叫红卫街,狭窄的街道上,是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岁月留下的道道痕迹清晰可见,街道两旁的房子一色的青砖青瓦,是清末民国时期的建筑,长长的古巷里,住满镇上的居民,一间间房屋紧挨在一起,虽破旧却干净整齐。古街商铺林立、应有尽有,从早到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每阴雨绵绵行人稀少,烟雾蒙蒙的古街长巷更显幽静深远、空气中散发着古朴静溢的生活气息,让人入迷使人沉醉。一个个撑着油纸伞走来走去的姑娘,给古街带来鲜活的烂漫……
慈眉善目的施奶奶,常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齐耳短发面容清瘦,“三寸金莲”的小脚步履蹒跚,青布做成的鞋上绣着别致的祥云图案,走起路来、流动的祥云格外显眼。
一日,施奶奶的手绢掉在身后,人已走了很远,我看见忙跑过去拾起送还,从此和她结缘。施奶奶家独院而居,砖雕的门楼古朴典雅,石雕的如来佛祖摆放在厅前,青石板铺成的院子一尘不染,院子左边有口青砖砌成的水井,右边有颗粗壮高大的桂花树,桂花树下的石桌、石凳上,冬铺棉垫夏铺纱。多余的布垫叠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供随时取用,所有家什物件摆放的井井有条、屋里屋外被她拾掇得整整齐齐。八十一岁的她买菜、洗衣、做饭、纳鞋垫,整天忙活个不停。每每一有空闲,精神矍铄的施奶奶总爱拉着我问长问短,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听她娓娓道来的过往曾经,常沉溺在她忽喜忽悲、历尽沧桑的感叹中……
玉颗姗姗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每每中秋前后,桂花吐蕊、馥香满院,是施奶奶家最为忙碌的时候,她拿着自吸泵上长长的皮管,用清水冲洗桂花树上的灰尘,仔细的把树身擦了又擦,然后在桂花树下、用干净的布围成一个大圆圈。风儿轻轻吹过,树上飘落下的桂花、粒粒似上天赐予的精灵,被她满心欢喜的收集起来。接着,她又让施家小叔爬上高高的桂花树、折下高处的桂花枝。施奶奶把大枝分成许许多多的小枝丫,耐心的用剪刀把桂花的叶子剪成“V”形或形,每天午后,施奶奶把满满一箩筐桂花枝,摆放在街上,任来来往往的行人拿取。小女孩拿起后、蹦蹦跳跳呼唤着妈妈,小媳妇拿起或闻或嗅或放在耳鬓、或插入钮扣衣领,小青年们打着闹着,把桂花枝高举过头顶……在一声声的道谢声中,施奶奶目送着人们远去的背影,她慈祥的笑容,是柘皋西街最美的风景。
秋后,桂花全部开毕,施奶奶把收集起来的桂花洗净晒干,腌制成小菜或制成糕点,轻尝一口,唇齿留香,至今难忘……施家小叔常和我斗嘴,说不过我时就耍赖皮,连声喊我“小老侉”、故意把我惹哭,施奶奶微笑一言不发,悄悄地塞给我一大包桂花糖,又送了一瓶桂花油。我冲施家小叔眨眼睛,他对我做着各样的鬼脸,被逗乐的施奶奶开怀大笑,总下意识地用手掩起嘴……。远嫁他乡的我,幸福快乐的时光、是与她一起相伴……
一日,施奶奶拉着我逛她家的庭院,从前屋至后院足有半里远,屋梁上门窗上、石雕砖雕木雕的精美图案随处可见,各种花草错落有致的摆放在茶几窗台,里屋间的紫红色箱子发出好闻的香味,高高的架子床雕刻着“龙凤呈祥”,我好奇睁大眼睛东张西望,施奶奶指着一个方盒对我说,这个是她娘家陪嫁的“妆匣”,花开富贵的图案引起我强烈的好奇,我问她里面是些什么宝贝,她取出一个香囊后含笑不语……
每天的清晨和傍晚,是施奶奶家最为热闹的时候,她家的水井旁总是摆满大大小小的各色水桶,人们都说她家的井水又清冽又甘甜,水井上的开关线在施奶奶手中一张一驰,自吸泵冒出“咕咕咕”的流水声,是她最喜爱最动听的音乐……
一向康健的施奶奶病了,一生痴爱桂花的她、终没熬到桂花再次开满枝头,施奶奶去世那天,我一直不停的哭,我多么想再和她一起坐在桂花树下,诉说思乡的苦……
施家在柘皋是大族,据说,她的七个儿女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颇有建树,她的后事办得非常隆重却极其简朴……
施家小叔再也没有笑过,眼里全是哀思……
最忆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