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裴巷那家“康庄满煎糕”的老板不姓康。
“康庄”来自张帝的那句歌词:路漫漫云茫茫 / 我为理想奔向康庄……
《康庄满煎糕》
很多年来,当被问道,“开店37年,有没有遇到让你特别的事。”60来岁,弓腰提起30来斤重饼盘的张景雄,多半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只是平常的营生。”
买满煎糕的人,在裴巷破旧的小店门口,排着长龙,一两分钟,便是一场交易的始终,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脸,又怎会有特别的故事在上演。
但现在,他说,“若再有人问我。有的,我有两件事,特别的让我哽喉。”
第一件事,是2015年的清明时节,买鲜花和满煎糕的人们在巷子里穿行。
张景雄光着膀子,正往铁铸的饼盘里,倒进前一天就已经发酵好的面粉糊。突然,一张强忍哭意的脸,挤开排队等候满煎糕的人,迅速的凑到了炉火边他的面前。
50出头的一位妇女,声音有点颤抖:“这就是那家满煎糕吗?”
张景雄说自己吓了一跳,有点不悦:“你这是干什么!”。妇女的眼里突然盈满了泪,哭瘪的嘴,抽抽地说:“我看到满煎糕,就想到我的儿子。”
原来,她的儿子在西街边上的银行上班,平时最爱吃裴巷的满煎糕,下班了常去买。就在那一年,儿子重病,去上海求医,曾打开手机里满煎糕的照片,给母亲看:“妈妈,如果你有去裴巷,帮我带块那里的满煎糕吧。”
这位母亲为了“救命”的事,没顾上给儿子带,或许她是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临终托付”。
那天清明,她拿到刚刚出炉的,一片片细心切好、叠齐的满煎糕,送到开元寺。儿子的骨灰存在那。
讲到这里,炉火边,握着小饼铲的张景雄,语调缓了又缓。他在后悔自己一开始粗暴的呵斥,也常常想起那个清明的早晨。
第二件事,也是来自买满煎糕的人。
每天凌晨三点,张景雄已经从裴巷的住家出发,走到70米外的这间小店里,开始一天的劳作。大概清晨6点多,买满煎糕的人开始陆续到来。
“给我3份。”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哦,是一个年轻的后生家。握着满煎糕,他笑得灿烂:“终于买到了,我要带回惠安去的。”
他告诉老板,为了等这口老味道,来泉州游玩的他,前一天的傍晚便专程寻来,可惜,老店已经关门,他选择在西街的客栈住下,只为等待着天亮后再来。
这么温馨的等待,即使天天站在炉火旁、光着膀子的粗汉,心里也要柔软地放起歌。
太多人专程开车来买,从晋江、石狮、安溪,就为了一口“康庄满煎糕”。张景雄不敢辜负大家的认可。从面粉到黑糖、冬瓜条、花生米,一切添加到里头的原料,都想用最好的。一天要看好几次面粉糊发酵的情况,拒绝用膨松剂代劳;一天要数百次提起30斤重的饼盘,无数次用手试探炉火上铁盘的温度。
“但还是不想生意太好。”张景雄说,因为每块满煎糕,发酵、调料、火候都要时时的调整,排队的人太多,你会着急,便不能伺候好每一块满煎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景雄开始满心围着一口锅、一张饼团团转。37年前,他写下“康庄”两字时,心里可还想着远方啊。
37年前,张景雄在永定的煤矿厂,挥舞着铲子,在几十米的地下,挖着一条条让矿车通行的路。下了矿,被煤熏黑得只看得见眼睛和牙齿。70年代,工人是最光荣的职业,即使在地底如鼹鼠般扒土,每个月领着70几块的工资,心里填满的仍有知足的小确幸。
是母亲的一封信,打乱了一个青年工人的自由畅想。回到西街,陪在母亲的身边?张景雄想起早逝的父亲,在亲情与前途的纠葛里,选择了母亲,辞了工人的身份,回到西街,担起一家五口人的生计。
正是那时候,张景雄找了一位年老的师傅,学起了糊口的手艺,在裴巷的街口支起锅,煎第一张满煎糕。
从万千人羡慕的工人,到“小摊小贩”被戏谑的落差里,张景雄站在炉火前,等着锅里满煎糕的火候时,背后的收音机里放到就是这首《我需要的安慰》:
“路漫漫云茫茫/我为理想奔向康庄 / 遍地荆棘把我刺伤 / 需要你安慰姑娘 / 用什么能治痛苦 / 用什么能医创伤 / 满怀的辛酸 / 我又能够向谁讲 ”
“我为理想奔向康庄”,唱出了一个青年工人对未知生活蠢蠢欲动的向往。所以,张景雄决定把这份完不成“康庄”梦做成名号,哪怕总要被人问起:“你是不是姓康?”他总不厌其烦的回答:“我不姓康,我姓张,名叫景雄。”
37年,直挺的背弯了驼了,围裙穿到稀薄,原以为只是一阵子的营生,却做了一辈子。小店,也从巷头搬到几十米深的巷内。二十平米的店,有些破败,用纸板打印的店名,随意地挂在门前的铁丝上。初来咋到的人,不好找,可依旧天天有人问路而来。
每个小长假,都是老店的“黄金周”,为了不让排队的人久候,夜里的十二点,有些人还未睡下,张景雄便要赶着起床,开始忙碌。一天下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战役,到中午12点,已经累得提不起饼盘,只能向还未买到的人道歉,“今天就卖到这,让我休息下,明天再来可好?”
现在,30岁的儿子,架着斯文的眼镜,会在身旁学着调面粉、看火候。劳碌惯了的张景雄,总叨唠“他不够勤快”、“他没有从刷面粉桶、洗饼盘开始”。
一口满煎糕,我竟讲了这么长的故事。
或许,我急于想说,
烟火炕上的“康庄”,
可不只是你们的老口味,
那里还藏着一颗最现实浪漫主义的心。
来源|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