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的最後一個月,北京城裡鬧出了「虎入年家」的奇聞。
普通人當作新鮮事津津樂道,但對於想法正多的雍正皇帝來說,這簡直是想睡覺的時候撿到了枕頭。
把這一偶然事件包裝成「上天示意」,皇帝終於得到了徹底法辦年羹堯的充足理由。
隨著年羹堯徹底倒台,不但父兄子侄全數牽連,他的妻女眷屬也未能倖免,雖然不至於喪命,人生同樣也發生了180度的大轉折。
權臣倒台,妻女遭殃
舊時代一部分人在婚姻選擇問題上,習慣遵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的做法。
但這個潛規則顯然並不適用於年羹堯所在的家族。
早在雍正皇帝還沒上位之前,年羹堯的妹妹就成了他的側妃,甚至還是康熙皇帝親自指定的。
她死後受封尊號為「敦肅皇貴妃」,也是宮斗劇裡面靠「一丈紅」出名的華妃原型。
年羹堯的首任妻子則來自康熙年間著名重臣納蘭明珠的家族,這位大人物同樣是清宮影視劇中常常出現的熟面孔、人們口中的「明相」。
他的正牌岳父則是明珠長子、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
這樣的婚姻兩方不但挨不上「低門娶婦」的邊,甚至連門當戶對都說不上——年羹堯之父年遐齡官銜不過只是署理總督,跟納蘭家族那種世家重臣的距離還是挺大的。
因此,後世不少看法都認為明珠是看中了年羹堯方當盛年就進士及第的才幹,把他當作「潛力股」來培養。
甚至數年後孫女病逝,明珠還再度牽線、促成姻親家的女兒成為年羹堯的繼妻。
在這樣多重關係之下,年羹堯與明珠家的姻親網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由於第一任妻子、明珠孫女葉赫那拉氏的緣故,他和明珠長子性德、次子揆敘、三子揆方的過從都頗為緊密。
甚至在揆方夫妻先後過世時,他還受託為他們撰寫了墓志銘,以表達對親戚故人的追思懷念。
他的第二任妻子愛新覺羅氏來自英親王阿濟格家族,婚後常常幫助滿文不太好的年羹堯譯寫奏摺,這事甚至連皇帝本人也都知道。
雍正還曾經特意向愛新覺羅氏賞賜耳墜珠寶,討一個「夫妻雙圓」的彩頭。
當然,年羹堯從身居高位的雲端掉下來時,第一任妻子早已作古,繼妻畢竟是親王一脈的宗室女,好歹沒有受到株連或者治罪。
愛新覺羅氏被遣送回了自己的娘家——輔國公蘇燕家中,相當於被動劃清了界限。
結局更慘的是年羹堯的子女:除了很早就過繼給隆科多、不久病亡的長子年熙外,其他的成年兒子全數被革職查辦,只要是超過十五歲的都發配戍邊,生活地位一落千丈。
其次子年富繼承襲了父親的蔭封,又因深入經手了種種公私事務而極受側目。
他的性格也與乃父相像,經常探聽音信併流露出怨憤之意,這就令雍正皇帝對他不滿,於是在年羹堯被賜死的同時,這個兒子也被判令處斬。
另外,雖然從理論上來講雍正的處置只針對年氏男丁、將他們革職發配並且永不錄用,但實際上,這個家族的女性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打擊。
在孔府舊檔案中就記錄過年羹堯的一位女兒,她曾經與當時的衍聖公孔毓圻之侄訂立婚約,但由於家門劇變,這門婚事也就無疾而終。
這位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年氏」究竟擁有怎樣的人生結局,到後來也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年羹堯的發跡史
這也是封建時代家族姻親的一大特徵,榮盛的時候互為支援,一旦衰落也就不可避免地相互牽扯。
年羹堯從康熙年間就受重用,成為年輕一代中的封疆大吏,家族婚姻給他帶來了如魚得水的政治資源,但同時也給他的仕途命運埋下了不少「地雷」。
根據記載, 年羹堯的祖籍屬於安徽鳳陽府懷遠縣,從少年時就顯露出過人的天賦,教導他的老師常常會被他提出的問題難倒。
另外,關於他的身世也不乏種種傳聞:有算命者斷言他「必定位極人臣」,有風傳說他的庶出身世耐人尋味,甚至由於他的確切出生年份缺乏記載,還有傳言認為他與雍正之間有血緣關係!
總之,此人一路都顯示出年輕有為的勢頭,二十出頭便考中了進士,先是當上了內閣學士、禮部官員,隨後又被外放到四川去擔任地方主政官員。
也正是在主政四川期間,他接連抓住了好幾個重要的機會,一路青雲直上、官場得意。
當康熙發動驅準保藏之役時,年羹堯一方面在軍隊後勤保障等事務領域賣力表現,一方面又向康熙上奏四川軍政腐敗的種種細節。
他頗有技巧地向皇帝請求:請暫時給我總督的「虛銜」,並賜予我孔雀翎子,只要一年時間,我必定讓營伍的局面獲得改觀。
康熙自然不會小氣到跟他玩什麼「虛銜」的把戲,而是直接就讓他當上了四川巡撫兼總督。
等到那場戰爭結束,康熙又升他為川陝總督,還在召見時對他說「朕再無疑爾之處,爾亦不必懷疑」。
因此,從康熙對年羹堯進行擢升、一直到康熙逝世,年羹堯早已在川陝總督的位置上坐穩了多年,是當朝貴戚都得另眼相看的封疆大吏之一。
著名事件「九子奪嫡」
在藝術作品中,由於敦肅皇貴妃這層關係,年羹堯往往被認為是雍正在九子奪嫡中的一大外援,但實際情況倒也並不就這樣單純。
不管是《雍正王朝》還是《甄嬛傳》,電視劇往往樂於強調年羹堯的專橫跋扈、權傾一方。
哪怕是身為皇帝的雍正,也對他懷有很深的忌憚,又不得不倚賴他的實權。
然而實際上在康熙晚年、皇子們忙於明爭暗鬥之時,年羹堯本人常處西北,正應了那句「天高皇帝遠」,並沒有太多機會深入到奪嫡之爭中。
更何況川陝總督本身是協助皇十四子胤禵處理西北軍務的副手,但年羹堯由於明珠家族姻親網的原因,與英親王、康親王等多支勢力都有瓜葛,甚至連皇九子胤禟(後來被雍正改名「塞思黑」的就是這位)也跟他關係匪淺,反而顯得他對郎舅至親的雍正並不夠死心塌地。
雍正尚未上位時,曾經給年羹堯寫過一封著名的信,以對方不送壽禮、不致拜賀為由,對他進行責問和敲打。
這顯然也是雍正對年羹堯全力籠絡、力加掌控的一種舉動。
不管怎麼說,在康熙駕崩、權力交接的緊要關頭,年羹堯顯然還是站准了立場的。
當撫遠大將軍胤禵被召回京城之後,年羹堯接下了他的位置成為西北大權的掌握者,對於穩定雍正的統治立下了不少功勞。
從雍正元年起,青海地方和碩特部首領羅卜藏丹津逐漸開始不安分,負責控制當地局面的當務之急就落到了年羹堯頭上。
他一邊掃平和碩特的勢力,一邊對喇嘛廟進行控制管理,又駐兵屯田加強勢力,最終成功平定了青海。
在這段時間內,雍正一方面急需年羹堯的支持效力,一方面要用他去清掃和碩特部的勢力,所以不但對年大力升官,各種批覆書信中的「千古君臣知遇榜樣」等肉麻言辭更是層出不窮。
加上敦肅皇貴妃在後宮中的地位,年氏一族的炙手可熱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華妃歷史原型
敦肅皇貴妃去世之前,雍正曾經發出過與她相關的諭旨,其中提到年氏當年成為側妃,是因「端莊貴重」而被康熙親自選定的。
從史書、軼事的各種記載來看,敦肅皇貴妃和影視作品中恃寵而驕的華妃形象不但並不相似,簡直可以說是完全不同。
這位妃子在雍正後宮中地位不低,一起手就獲封為貴妃。
後來更是再次晉封,成為地位僅次於皇后、俗稱「副後」的皇貴妃。
不僅如此,年妃所生的皇八子福惠也曾經是雍正皇帝最愛的兒子之一。
後來福惠八歲夭折,雍正傷心不已,還曾經為他停掉了三天的上朝。
雖然地位不低,但真實歷史中的年妃,其為人行事卻和年羹堯的大膽僭越大不一樣。
民國時期曾有掌故記錄寫過,年羹堯常駐西北時偶有家信寄回京城,年妃從不自專,永遠都是把信「先呈御覽」。
也許也正是因為這種滴水不漏的謹小慎微,這對兄妹在雍正手下的結局才會截然不同。
年羹堯的死因
年羹堯為什麼必須倒台?歷史上屢見不鮮的「鳥盡弓藏」例證被認為是可能性極大的原因。
後世研究者認為,年羹堯功勞夠大、權柄夠多,但同時卻又跋扈而不思收斂。
他在西北做出了不少僭越、貪腐、結黨的行為,令性格苛刻的雍正深感皇權受到威脅,因此處心積慮地要「處理」掉他。
也有看法認為,年羹堯早年實際上是胤禵一派,後來才當了牆頭草投靠雍正,因此從未讓雍正信任過。
還有研究者認為,在九子奪嫡期間,年羹堯、隆科多等人出力極多,掌握了雍正不欲人知的隱私,因此才會遭遇滅口。
史書以「功蓋當世,才氣凌厲」來形容身處人生最高峰的年羹堯,認為他在西北時大講排場、妄自尊大。
他接下了允禵「大將軍王」的攤子,也同時接下了相關的種種排場。
在轅門公館等地的牆壁上畫四爪龍,以御前侍衛作為自己的出行儀仗隊,就連蒙古郡王、總督巡撫,也必須對他下跪迎送。
由於在川陝一帶經營多年,鹽、茶、木材等行業的貿易命脈實際上已經掌握在他手中,他便利用種種灰色手法聚斂財富。
據記載,年羹堯意識到風向不對、開始動手隱匿資財時,光是載重一千三百斤的騾車便動用了二百餘輛。
比貪腐更令雍正難以容忍的則是「交結朋黨」,由於年羹堯在西北事務上擁有極大發言權,川陝一帶的督撫總兵等官員大半出自他的推薦保舉,職位較低的官員更相當於直接題補,根本不需要走「引見」的流程。
因此在當時負責人事的吏部體系中,甚至衍生出了「年選」的說法,這也可以證明,年羹堯的人脈親信實際上已經遍布整個川陝。
用年羹堯自己的話來說——「我有川陝之權,牢不可破」,這就足夠成為雍正必定會剷除他的原因。
因為年羹堯的存在固然可以對皇權起到支撐穩固的作用,也同樣能夠成為皇權的不安定因素。
他掌握著大將軍的職權,有權調動西路八旗軍隊,川陝甘地方數以十萬計的軍隊在其統率之下。不僅如此,年羹堯一邊在排場上表現得僭越,一邊還養了不少算命占卜人士,製造了不少宣稱「天意」的輿論。
以上種種,都促使雍正處心積慮下決心,將「倒年」從決意變為現實。
從用詞失當到「虎入年家」
雍正三年三月,出現了「日月合璧,五星連珠」的天象。
封建王朝對於吉兆祥瑞現象自有一套規則,於是大臣們紛紛「照例」上表,向皇帝表示祝賀。
雍正特意「詳細」看了年羹堯呈上的賀表,發現賀表中「朝乾夕惕」一句話被寫成了「夕惕朝干」。
雍正聲稱,這個詞語看似只是顛倒,實際上卻顯露出臣子對皇帝的不敬和居功自傲。
年羹堯就因為這樣一個可大可小的問題,直接被削掉了西北方向的重權、降任杭州將軍。
他偏偏又拖拖拉拉不肯受命去赴任,不少王公大臣看懂了皇帝的真意,紛紛開始上書彈劾年羹堯的罪狀。
到了這一年的年底,年羹堯的爵位官職一路往下降,從一等公降成庶民只經歷了六十二天。
而此時距離他上任大將軍,也才僅僅兩年。
年羹堯被三司九卿會審之時,竟然足足審出了92條大罪,其中包括大逆、欺罔、僭越、狂悖等多項罪名,一旦成立,「依法當大辟」。
不過此刻的雍正仍然處於猶豫之中,因為他也顧慮外面議論「鳥盡弓藏」的名聲不好聽,還擔心重要官員里仍有不贊同斬草除根的意見。
也正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了「虎入年家」的事件。
一隻老虎闖進了北京城內,並竄入西江米巷的年羹堯府宅,又是上房又是傷人,引起了不小騷動。
最後出動了九門提督帶隊,才把老虎打死。
對北京城的一般居民來說,這是件值得談論的奇聞異事。
但雍正卻將之視為上天的「明彰顯示」,這是因為在傳言中,年羹堯出生時有白虎之兆,如今真老虎被殺死在年家,豈不正好預示著年羹堯的死期已到?
抓住這個絕佳的機會,雍正下達了命令年羹堯自裁的諭旨,徹底除去了這個被視為「皇權威脅」的因素。
參考資料:
《年羹堯(清撫遠大將軍)》;懷遠官網 歷史文化
《孔府檔案史料選》;山東友誼出版社
《論年羹堯之死》;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 史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