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 事業和家庭究竟該如何平衡?對於不少媽媽們來說,這似乎是個兩難的命題。為此,經濟學家戈爾丁首次全面梳理了幾個世紀以來,女性的收入和勞動力市場參與情況,並試圖尋找這些變化的原因。她的努力不僅為她贏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榮譽,同時也讓女性群體,尤其是媽媽們感到被理解和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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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Jennifer 編丨Lulu
這幾年,高知分子和精英女性,轉型成為全職媽媽的現象,好像肉眼可見多了起來。
這些媽媽們因為有高學歷的加持,在教育上掀起了一股「科學雞娃」的熱潮。網上曾有一個熱門博主表示,畢業20年同學聚會,當初的學霸女同學們人到中年,大多都放棄了令人艷羨500強、高管工作,全身心雞娃。
這一現象背後,完全是出自對教育的投資嗎?還有沒有一些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
最近,榮獲202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勞迪婭·戈爾丁(Claudia Goldin),對美國女性群體的研究,給了我們新的角度。她本人也是哈佛大學歷史上第一位女性終身教授。
圖片來源:CFP
據諾貝爾官網消息,戈爾丁是第一個提供了幾個世紀以來女性收入和勞動力市場參與情況的人,她的研究揭示了這些變化背後的驅動力,並指出了性別差異持續至今的主要原因。其中,育兒的壓力,成為重中之重。
「為什麼性別收入差異在當今依然存在?」
她追溯了1878年至今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在抉擇家庭和工作問題上的變化史,將研究結果寫進《事業還是家庭》一書。她的研究,使得女性群體,尤其是媽媽們感到被理解和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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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研究也讓我們發現,事業和家庭之間的平衡問題,其實讓每一代女性都在付出或多或少的代價。
哪怕是今天受過高等教育的精英女性,也面臨一些新的挑戰,比如工作性質的變化、教育壓力的提升、以及經濟環境的衰退,都需要女性群體重新做出選擇。
事業,還是家庭?
歷時百年的代際傳承接力棒
事業和家庭平衡的旅程,已經進行了一個多世紀。
一個世紀前,受過大學教育的女性必須在事業和家庭間做出選擇,且往往只能二者擇其一;如今,受過大學教育的女性數量大幅增加,她們看上去擁有更多的選擇,也更有機會同時擁有事業和家庭。
可現實是怎樣的呢?
基於數十年的開創性研究,戈爾丁將20世紀初至今受過大學教育的女性群體,分成了五組,深入研究了她們在事業、婚姻、子女等方面的理想抱負與現實中遇到的各種阻礙,以及代際的演變歷程。
圖:一個世紀的五組女性大學畢業生
戈爾丁發現,女性群體在優先事項和成就上的轉變,也映射了社會和經濟的發展。不同組別的差異背後,有個體無法控制的時代發展和社會力量。
與此同時,每個群體都向下一組群體傳遞了接力棒。上一代女性的經驗和遭遇,正在影響下一代女性的選擇。
第一組:成家或者立業
第一組女性出生於1878-1897年,並在1900-1920年之間畢業。這一組女性的終身成就在所有群體中最參差不齊。
其中,一半人從未生育過孩子;一半人生育了孩子。在沒有孩子的女性中,絕大多數人都在某個階段工作過。而另一半有孩子的女性卻很少有人就業。
寬泛地說,這個群體要麼組建了家庭,要麼成就了事業。正如這個時代有許多女性大學生,事業有成但終身未婚、或未養育子女。
比如,被收入《美國知名女性錄》上的女性,不到30%的人有子女,只有略超過一半的人結過婚。
第二組:先工作再成家
第二組是1898—1923年出生、1920—1945年大學畢業的女性群體。
因為結婚年齡相對較晚,她們可大致歸為「先有工作,後有家庭」。大部分人結婚前都會工作一段時間,但婚後她們不再外出工作。
她們當中很多人有過遠大的志向,只是被外部力量壓制了,包括大蕭條的爆發。經濟大規模衰退後,出現了一系列針對女性就業的限制性政策,比如禁止已婚女性從事文書工作、教學等公共部門崗位也擴大了類似的限制。
圖源:pixabay
第三組:先成家再工作
第三組女性出生於1924-1943年,這一組女性一般先有家庭,然後才談工作。
受人口浪潮的影響,這一組大學畢業生中90%以上都結了婚,且大多數結婚都很早,生育了更多的孩子。
有了孩子後,她們紛紛離開了勞動力大軍。她們希望在孩子長大後重返職場,但是因為缺乏必要的技能,多數人其實很難重返勞動力市場。這一代人中,婚姻岌岌可危的比例,也大幅上升。
第四組:先立業再成家
第四組出生於1944年-1957年,20世紀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末大學畢業。
這些女性在婚姻、子女、職業和就業方面,從前輩經歷中吸取了教訓,比如投資丈夫的事業,而不是自己的事業,有其危險性。
她們從小就意識到,擁有一技之長,不僅對職業發展有利,對自己和孩子的生計也很重要。「最糟糕的莫過於,人到中年,喪偶或者離婚,還沒有自己的身份和興趣愛好。」
因此,這一代女性開始追求更高的學歷水平,並渴望從事律師、醫生、高管等報酬最高、最有威望的職業。
圖源:Pexels
第五組:事業與家庭兼顧
第五組是1958年以後出生的女性,1980年左右大學畢業。她們延續了晚婚晚育的模式,相比上一代人,生育率卻大幅提高。
這一群體更渴望事業與家庭的共贏,整體的事業成功率也有所提高。
可是,即便如此,教育程度最高的精英女性,比如哈佛大學的畢業生,她們在實現事業和家庭目標上依然面臨著挑戰——為了照料年幼孩子,她們放棄全職工作,從事兼職。大學畢業15年後,只有一半有孩子的女性從事全職工作。
當然,如果從縱向來看,在勞動參與率上,不同年齡段已婚女性的勞動參與率都在上升。
從第一組到第五組,事業與家庭平衡上發生的巨大轉變,在戈爾丁看來,本身就是代際傳承的一部分。
「每個小組都接過接力棒,闖關通卡,跑出一段路程。每一代人都著眼於用更佳的方式,實現自身的目標,拓展自身的價值。」
事業需要時間,
照顧孩子也需要時間
通過受教育女性的百年接力,到今天,事業和家庭似乎不再是一個無法兼顧的問題。可是,真的如此嗎?
研究顯示,近60年過去,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雖然大都走上了職業道路,但是相對於男性,她們的收入和晉升始終有差距,且隨著結婚和生育,差距在擴大。
戈爾丁特彆強調,剛走出校門的男性和女性的工資其實極其接近。在大學畢業約10年後,當年輕人開始組建家庭、迎接下一代,收入差異才變得明顯。
更準確地說,當女性懷上第一個寶寶,休完產假之後,回到工作中,男女差距的拐點就開始出現了。
阻礙女性追求事業和平衡家庭生活的真正問題,究竟是什麼?我們腦海中可能會浮現出很多耳熟能詳的詞彙:性別歧視、性別偏見、職業天花板……
書里還提到了一個非常形象生動的描述——「媽媽軌道」。
何為媽媽軌道?當女性成為媽媽以後,她們的生命中就多了一條需要付出極大心力的育兒軌道。
在這條軌道上,她們需要思考孩子的養育問題、教育問題、親子陪伴,並被這些責任推著走:
「我需要花時間陪伴家人。」
「我的小孩好像一直受保姆的影響,所以我覺得最好還是留在家裡。」
「誰來準備午餐,誰來接送參加游泳培訓的孩子,接聽學校醫務室打來的電話?」
有讀者媽媽表示,「太有共鳴了,僅僅看到這裡,就止不住淚目了......終於有了被看見和被理解的感覺。」
圖源:pixabay
承擔母職工作,特別是當孩子處於年幼階段,已經成為職場女性的一大牽絆。
美國聖路易斯華盛頓大學社會學教授曾花費整整5年時間,走訪了瑞典、德國、義大利以及美國的135位職場媽媽,發現有一點在全世界的大部分國家裡,都是共通的——職場媽媽們,活得太不容易了!
美國媽媽薩曼莎是一位律師。生孩子的時候,她所在的律所只讓她休息了九周,就要求她在家辦公。由於實施的是剖宮產,她的傷口還未癒合,就不得不趁著嬰兒睡覺的時間,接聽會議電話和工作了。
薩曼莎說:「在我所處的行業,年輕能幹的女性合伙人,大多數最多只敢要一個孩子。那些真的有了第二個孩子的媽媽,通常會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理由,六個月之後就從律所消失了。」
韓劇《未生》的截圖
職場媽媽的困境,導致很多像薩曼莎這樣的高知女性,只能暫時回歸家庭,或者選擇可以兼顧家庭的靈活工作。
在這基礎上,戈爾丁認為,導致媽媽們放棄職場的,還有一個現實原因——找不到負擔得起的高質量託兒服務。
對於收入不高的媽媽來說,年幼孩子的託兒費用、保姆費用,往往是一筆很大的開支。很多女性會算一筆帳,與其將每月工資,用來支付託育、保姆費用,不如自己親自帶娃,還更放心。
除此以外,克勞迪婭·戈爾丁還進一步反思了工作本身存在的問題——工作的 「貪婪」,使得事業和家庭難以平衡。
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收入不平等不斷加劇,貪婪工作的價值大幅飆升。收入分配最頂端的人的收入日益膨脹,躋身高層的人能得到更大的獎勵。
貪婪的職位與靈活的職位,在收入回報上的差別
想要勝任貪婪的工作,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工作時長,加班成為常態,甚至隨時待命,也就是所謂的996福報。當然,這樣的工作薪酬也很高。
一個顯著的例子就是金融業。過去是十年里,金融行業的收入增幅最大,同時,它也是需要付諸時間和精力最多、工作彈性最低的行業之一。
據一位金融圈已婚已育的女性表示,自己從懷孕期間一直戰鬥在工作一線,頻繁地出差,生孩子的前一天還在為項目忙碌、剛出月子便繼續投入到工作中……這可能是很多金融圈媽媽的常態。
這也是為什麼,在金融、諮詢等高強度行業里,女性不結婚、不生孩子的比例也很高。
問題來了。為了兼顧家庭,且最大限度提高家庭的潛在收入,夫妻雙方不得不進行妥協和平衡。
戈爾丁指出,最後犧牲事業回歸家庭的,大多數是女性。「即便是胸懷抱負、才華橫溢的女性,也覺得自己有必要為了家庭而放緩自己的事業發展步伐。」
且夫妻分工的結果,其實是雙方都有所失:女人放棄了部分事業;男人放棄了陪伴家人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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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警醒的是,眼下正處後疫情時代,經濟下行,失業率飆升,會不會加劇女性主動或被迫放棄追求事業,退守家庭?畢竟,歷史上的經濟大蕭條,曾使已婚女性的就業情況持續惡化。
這幾年,在我們身邊也經常看到,越來越多高學歷的精英女性,開始傾向於謀求一個穩定的體制內崗位,或者乾脆回歸家庭,相夫教子。這裡面既有基於個人主動選擇,也有迫於現實壓力的權衡。
當女性生產力,轉入家庭教育投資
在戈爾丁教授的研究之外,今天,束縛媽媽們在職場大展拳腳的,其實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時代因素:教育壓力。
精細化育兒和教育內卷,不僅是「吞金獸」,需要消耗大量家庭財富,同時它也需要父母一方付出比過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棄潛在的提升收入的機會。
這也被很多家庭視為「隱性教育投資」。
當然,在「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文化觀念影響下,母親會將更多精力用於規劃和陪護子女。因此,絕大多數家庭的隱性教育投資行為,來自於母親。
國內權威經濟期刊發表的一項研究顯示,教育陪護等對母親的收入有著顯著影響,子女升學壓力越大,母親收入下降越多。
子女升學壓力會使母親月收入顯著下降近兩成,而父親收入沒有顯著變化;
高學歷、非國有行業、育有男孩或獨生子女的母親收入,更容易受到子女升學壓力的影響;
此外,重點高校錄取升學壓力越大的地區,母親收入下降幅度越大。
有意思的是,這項研究還調查了不同升學階段對母親收入的影響。
其中初升高階段的子女升學壓力會對母親收入產生顯著負面影響,使母親收入平均下降 37% 左右。這是因為教育分層主要發生在中考階段,因此家庭往往會更加重視子女的中考結果。
為了孩子的成長成才,轉型「全職雞娃」的媽媽們,也不在少數。
全球範圍里,母親的職責已經突破了照料和養育的範疇,越來越呈現出 「教育經紀人」的特徵。
甚至有人說,無論是藤校、牛劍畢業海歸,清北、985畢業學霸,還是500強總監、央企體面又有前景的工作、年薪百萬千萬……這些光鮮的背景,在孩子的成績面前,通通都靠邊站。
雖是調侃,卻也透露著幾分真實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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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媽媽們的生活重心,傾向於精細化養娃之後,究竟是否值得?答案或許見仁見智。
從正面來看,一項收集了全球106個國家與地區的179萬人的調研數據顯示,母親對於孩子教育成就的影響正變得越來越重要。尤其是擁有高學歷背景的母親,她們對孩子的高強度投入與付出,促進了孩子升學和教育成就。
研究人員表示,如果母親教育程度比較高,她可能更容易幫孩子輔導功課、報各種輔導班、把孩子送去國外參加夏令營。高學歷母親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確實有很多知識和經驗。
然而,「精細化育兒」的效果,可能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大。
美國勞工部聯合俄亥俄州立大學以及芝加哥大學,曾開展了一項名為「全國青少年縱向調查」的研究。他們從全美範圍內召集了12000多名14至22歲的青少年,並對他們進行追蹤訪問。
研究人員綜合大量數據,最後發現:母親不工作,對孩子考試成績確實有積極影響,但影響非常微弱。
另一方面,女性追求職業成就,對子女「適當放養」,也並非沒有益處。
有研究發現,身為職業女性的母親,對女兒的影響會更深。因為女孩更傾向於將母親作為榜樣,如果母親在職場上有更好的表現,女兒也會更敢於打破刻板印象,追求更高的職業成就。
外灘君也曾經採訪過很多成績、品格各方面都很卓越的學生,他們的內驅力和自主學習能力很強。提起父母和家庭教育,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表示,父母在工作上的努力、對事業的追求,以及自由寬鬆的家庭環境,對他們影響很深。
無論全職媽媽,還是職場女性,其實是非常個人化的取捨,畢竟每個家庭的情況不同。
當兼顧家庭和事業變得困難,媽媽們能做的,或許就是放下患得患失的心態,全力以赴於當下的選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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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紐約時報Claudia Goldin Wins Nobel in Economics for Studying Women in the Work Force;
2.the National Longitudinal Survey of Youth;
3.《性別、教育擴張和代際:全球教育流動性》,錢岳、胡揚,發表於《自然》雜誌子刊《Nature Human Behavior》;
4.《看不見的家庭教育投資:子女升學壓力與母親收入損失》,王偉同等作者,發表於《經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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