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不同的大唐。
有的人的大唐是詩意的,有海上明月、灩灩江波,有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有的人的大唐是明朗的,有李世民和魏徵的君臣相得,有房謀杜斷,有「神探」狄仁傑和無敵李元芳……
有的人的大唐是鐵血的,逐突厥於大漠,開都護於安西,江山一統;
有的人的大唐是浪漫的,有風塵三俠,有傳奇故事,有吳道子、閻立本的畫……
剛剛熱播的《長安十二時辰》,又給大唐文化做了一波活廣告……
大唐的興盛讓人心生嚮往,但它後期的衰落,也讓人扼腕嘆息。
短短一篇文章,講不出浩蕩的大唐歷史,只能管中窺豹。
大唐打過無數次大仗,這次只講兩次小仗,兩次小規模的對外戰爭。
而從這兩場小規模的戰爭里,卻能窺見大唐因何而盛,又因何而衰。
盛,不是道德高尚;衰,也不是道德墮落,而是一個有機體的生長過程而已。
這場水戰的過程很簡單,但形勢不簡單,影響不簡單。
1,一邊倒的勝利
戰鬥紅方:大唐、新羅
戰鬥藍方:日本、百濟
紅方兵力:13000人,戰船170艘
藍方兵力:42000人,戰船1000多艘
最後戰損:日本亡1000多人,戰船剩餘0……
這是一場一邊倒的勝利,在人數、船隻處於劣勢的情況下,大唐軍隊依然把日本軍隊殺得大敗。
有評論說,這一戰,一舉奠定了一千多年東亞的格局,一直到十六世紀,豐臣秀吉才敢自朝鮮而窺中國。
確實如此,我們看這一戰,應當回到那個時代,看一看大唐到底強盛在什麼地方。
2,日本學習大唐,不止是崇拜,也是剛需
最開始的時候是漢字——造字技術最能體現一個文明的發達程度,同時,也可以看作是技術。
有了技術,理念就跟了過來,漢字的字義解釋,之後的倫理道德,儒學的慢慢滲透……
而這些,又與政治體制密切相關。
公元五世紀,因為中原大亂,不少中原人渡海來到日本。
日本統治者重用這些中原人,特別是財政方面,幾乎都是中原人在運作,這就形成了不少大陸移民集團。
這些人,是天皇的天然盟友。
因為無論什麼地方,政治博弈的戲碼大體都差不多,怎麼制衡貴族們的勢力?要麼是外來的勢力,要麼是起於草莽的勢力。
當然,貴族勢力也不會坐以待斃,也在竭力拉攏大陸過來的移民集團。
爭鬥的結果,還是貴族勢力被打壓下去,然後發生了著名的大化革新,學習唐朝的制度。
白江口之戰,就在大化革新的五年之後。
戰敗之後,日本恐慌,為了應對大唐可能的入侵,又接受了大量的朝鮮半島移民。
這是新的外來力量,這些力量站在君主一邊,就進一步加強了天皇的力量,尤其後者在鎮壓了貴族反抗的「壬申之變」後,進而更需要有利於集中權力的官僚制度,學習唐朝便成為了剛需。
戰敗這一點,可以算是直接的刺激。
政治環境一樣,還這麼強大,不學習大唐學習誰?
認識到這一點,日本開始大規模派出遣唐使,逐步建立了以律令為基礎的中央集權官僚制國家,仿照均田制制定了扳田收授制、租庸調製。
可以說,建立了一個「小唐朝」。
3,大唐化育東亞,是帝國的特質,也是副產品
一個強大的帝國,在建立之初,它是不去考慮怎麼傳播文化,怎麼去影響其他國家的。
它需要兩樣東西,一是生存,二是秩序,歸根結底是秩序。因為秩序是更好的生存。
人們經常把生存看作最基本的需求,實則不然。生存也有其複雜性。
一億目標王健林的生存邏輯,肯定跟一位外賣小哥的生存邏輯不一樣;
一個小國的生存邏輯,跟一個大國的生存邏輯也不會一樣。
大國必須考慮各方面力量的均衡,這需要軍事力量,需要財政支持,而在這之上,還需要合理的制度支撐,能達成共識的價值觀念。
而文化,是這些的副產品,也可以說是載體。
軍事力量,大唐採用的是北朝逐漸演化而來,在隋成熟的府兵制;財政方面,同樣是凝聚北朝智慧的均田制。
這是起源於農耕—草原過渡地帶的制度。而漢之後的中國歷史也有這樣一個規律,如果開創一個兼容中原和草原的大帝國,其制度一定源於這樣的地區,隋唐、元、清皆如此。
由此產生的價值認同,也是超越中原的。
比如,太宗皇帝被草原民族尊為「天可汗」,這不只是一個稱號,而是真的在遵循草原的統治邏輯。唐太宗是中原人的皇帝,是草原人的可汗,在這之上,是大唐帝國。
也只有這樣容納多元,才成就了一個胸懷廣大、強盛無比,物質和精神文化都很豐富的大唐。
這場戰爭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於它是大唐與阿拉伯帝國的一次碰撞。
1,好像並沒有造成多少影響的失敗
這場戰爭,發生在公元751年,當時的大唐在西域不斷擴張,高仙芝帶兵斬將滅國,所向披靡。而阿拉伯帝國,也在準備進攻安西四鎮。
雙方就在阿拉伯人控制下的怛羅斯城展開了激戰。
唐軍的戰鬥力,在中國歷史上絕對能排到前三,而那時候,也是阿拉伯帝國也處於強盛期,雙方相持,不分勝負。
這時候,改變力量對比的是叛徒。
葛邏祿部眾突然反叛,與阿拉伯軍夾擊唐軍,高仙芝戰敗,據說兩萬多唐軍只剩下數千人。
不過,這場戰爭在當時,似乎並沒有產生多大的負面影響。
首先,唐軍給阿拉伯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雖然從戰鬥結果上是唐軍敗了,但唐軍面對的是數倍於己的敵人。
據說,阿拉伯傷亡七萬,遠高於唐軍的一萬五千。
其次,怛羅斯本身就在阿拉伯控制之下,唐軍沒有奪取,但依然在中亞擴張地盤,影響力一直持續到安史之亂之後。
那麼,這場戰爭又有何象徵意義呢?
2,文化價值觀的暗流涌動
一直以來,我們是用中原視角看待唐朝的,把唐前期的興盛,看成是一個朝代的上升期;把唐後期的頹敗,看成是一個朝代的沒落期。
這麼理解也沒錯,但是,任何事物的發展,都基本呈現正向分布曲線。而看這個曲線,是沒法區分隱藏在趨勢之後的有趣原因。
唐帝國的逐漸衰落,與宋的衰落,是有很大區別的。
宋只是東亞大陸一個區域性國家,以儒學為本,其統治的普遍性,可能還不如兼容遊牧和農耕的遼。
而唐,雖然同樣確立了儒學的地位,但儒學的發展,依然延續了南北朝時的尋章摘句,在對帝國的文化精神引領上,與其地位並不相稱。
唐之所以這麼強大,這麼幅員遼闊,就是因為超越了中原儒學,容納了多元價值觀,成為了一個普遍性的帝國。
古今中外,有帝國特點的國家,都是如此。
比如羅馬、波斯等等。
多元價值觀塑造了帝國,但也帶來了帝國的隱憂。
這個隱憂,就是精神價值觀的衝突。
3,大唐內部的精神價值觀之爭
這是一場爭取世道人心,影響人精神世界,進而影響統治秩序的競爭。
競爭是多方的,有儒家,有佛道,還有景、祆、摩尼等等。
儒學並不占優勢。
雖然太宗命孔穎達成五經正義,儒學定於一尊,但儒學本身並不適應變化了的形勢與政策,很多是繁瑣的章句學問,僵化生硬。
而佛教在玄奘歸來後,更加系統化,獲得了廣泛的傳播。
佛教在人的精神世界方面,比儒學更有普遍性。後來儒學的發展,很大借鑑了佛學。比如,著名的「月印萬川」。
此外,伴隨繁榮的對外貿易,跟隨西域商隊而來的,還有景、祆、摩尼等教,比起當時儒學來,都更普遍性。
而西域的道德風氣,也隨之而進。
就像現在我們經常說的,社會價值多樣,各種思潮湧現。
大唐社會在充滿活力的同時,也存在諸多的不安因素。
而唐玄宗及之後的繼任者,在這樣複雜的背景下,逐漸依靠儒學進行治理,丟失了太宗、高宗的帝國視野,具體說是草原視野。
還是以怛羅斯之戰為例。
這場大戰的導火索,是高仙芝攻打石國,在敵人投降的情況下,還攻擊石國的軍隊,並且殺俘,在城裡燒殺擄掠。
如果大唐朝廷明白當時中亞的局勢,就應該懲罰高仙芝的行為,爭取中亞其他勢力的支持。
但是大唐並沒有,從而使高仙芝的行為讓小國們的離心,並引來了阿拉伯大軍。
而到了怛羅斯之戰前夕,朝廷輕視反唐聯軍,高仙芝知道仗不好打,但沒人聽他的。
就這樣,怛羅斯之戰大唐敗了,它雖然沒有產生戰略上的直接後果,但它是一種象徵,也傳遞了一個信號。
它是大唐失去帝國視野的象徵,後來果然逐漸失去對西域的控制。
它的傳遞了大唐可以被擊敗的信號,間接鼓舞了安祿山。
兩次小的戰役,背後卻是國家實力、戰略視野以及社會治理等一系列問題的反映。
歷史,就是用來給人們當事後諸葛亮的。
事後看歷史,更能獲得知識和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