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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2017年,杨勇拿着相机在闽江边持续拍了七年。
在掠过眼前的一个个画面当中,杨勇记录下了他在闽江两岸所见的百态众生。
站在江边若有心事的女孩、洗完衣物准备归家的村妇、提起水壶一阵痛饮的工人……他们在闽江边上演着各自的生活,有的欢呼雀跃,有的一言不发。
这是他们一个人的闽江,也是每一个人的闽江。
《一个人的闽江》是杨勇关于人与江河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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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距离
2011年,杨勇第一次在闽江岸边按下了相机快门。拍摄的地点是马尾的前街码头。
2011年9月15日 马尾前街码头 杨勇/摄
那时候,著名摄影家石广智老师带着杨勇一起拍摄了《马尾造船厂》专题。2014年杨勇的《船厂工人》获第24届福建省摄影展(新闻纪实类)金奖。
马尾造船厂、老渡口,这些在福州的历史文化上都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也是杨勇内心一个很深的情结。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的很多人都有个戎装梦,儿时的我最向往成为一名海军。”
马尾造船厂是中国近代海军的摇篮,曾一度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造船厂。1884年,法国突袭马尾港,爆发了中法马江战役,最终以福建水师的惨败告终。闽江,在当时是一条“屈辱”的江,而马尾造船厂则成为了整个中华民族的能人志士,实现强国富民愿望的发源地。
2011年9月29日 马尾造船厂 杨勇/摄
马尾船政,是福州历史的一个重要组成,见证了近代中国的兴衰荣辱。旧时闽江沿岸的渡口就如同现在的公交车站一样多,有过一段时间的繁华和喧嚣。
然而,如今还在使用的码头、渡口早已屈指可数。在静谧流淌的闽江水中,马尾的码头和渡口也正在缓缓地成为了一段过往。于是杨勇拿起相机,照片成为了留住它们的唯一方式。
2011年9月28日 马尾造船厂船坞 杨勇/摄
然而在这个阶段,杨勇对于闽江的认识还并不太深。在拍完马尾之后,他便开始在全国各地游走。
他曾十五次进藏,记录下了众多藏区的人文画面。缺水、缺氧、缺火、缺柴,佛教的信仰支撑着藏民们在如此严峻的条件下生存下来,并且世代繁衍,这样的场景让杨勇备受冲击。然而他逐渐发现,这些文化都与自己存在着一道深深的隔阂。
亚青寺 杨勇/摄
在甘孜寺,杨勇目睹了一群喇嘛在桃花树下辩经。寺院就是学校,他们在这里学习知识,学习道理,然后通过辩论,进而巩固自己的知识。杨勇当时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从上往下拍,隔着桃花,画面很美。但是也正是这张照片,让他彻底地意识到,他跟藏文化离得太远。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藏区。
甘孜寺 杨勇/摄
他想起了摄影师罗伯特·卡帕所说的:“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
这其中不仅仅是镜头的近,还包括了情感的近。
于是他回到了福州,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决定拍好他身边的东西。
“2”
观察
回到福州后,杨勇不论开心或是难过,都会去闽江走走,漫步在江滨沿岸,遇见人,也是遇见故事,也是遇见情感。
杨勇看到很多人站在江边,看着远方。这里面有住在附近的居民,也有外来的务工人员,以及来福州旅行的游客,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是为了短暂逃离城市的快节奏而聚集在一起。他们站在江边,或许思绪万千,或许放空自我,即使只是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其实也是一种满足。
2015年5月20日 尤溪洲大桥下 杨勇/摄
他的思绪也随之平静下来,对于闽江有了进一步观察的期待与渴望,于是他越拍越多,开始对整个闽江的文化有了更深的理解。
“很多东西往往稍纵即逝,记忆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模糊。我想要做一个观察者,客观地记录闽江两岸的百态众生。”
有两部电影对杨勇影响深远。一部是杨德昌导演的《一一》,故事里的小男孩洋洋拿着相机拍别人的后脑勺,舅舅问他拍这个干嘛?他说:“你看不到,所以我拍给你看。”讲的就是观察,十分写实。
电影《一一》片段
另一部是伊朗导演阿巴斯的《伍》,他将摄像机固定放置在沙滩上,记录下了每个人在当时的不同状态,可能这些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
纪录片《伍》片段
杨勇想做的便是“观察”与“写实”。
抱着这样的想法,杨勇完全抛掉了传统摄影的技法与构图,全靠自己的“感觉”按压快门。最初,他仅使用一只35毫米的定焦镜头进行拍摄,因为不能变焦,最多只能自己往前走几步或者往后走几步,镜头够不到的地方,就当作不存在。
就这样,杨勇逼着自己从画面中退出来,真正地回到观察。
在夜晚的沙滩公园,他拍下了一群童心未泯的成年人。他们带着自家的孩子来公园玩乐,然而这群三十多岁的男人却彷佛自己变成了顽童,在健身的双杆上攀爬嬉戏。到了江边,人的内心反而得以释放。
2015年7月17日 金山大桥下沙滩公园 杨勇/摄
在湾边村,他拍下了站在江边若有心事的女孩。这样的场景,他在江边行走时并不少见,女孩或许是在回忆往事,或许是在倾泻情绪。闽江像是一个毫不抱怨的聆听者,接受了一切,吞下了一切。
2014年6月9日 湾边村 杨勇/摄
他还拍下了一个从龙舟上纵身一跃,跳入江中的游泳爱好者。有人问他,为什么把人拍得这么小?他说,人小就对了,我们每个人不过都是匆匆过客。闽江静静地流淌了上千年,在它的宽阔面前,人是何等之渺小。
2015年7月24日 台江万达对岸 杨勇/摄
杨勇在影像里,更多的是观察,更多的是表现江边人的一种生活状态。
人,永远是杨勇关注的主题。
2014年5月29日 江滨西大道 杨勇/摄
“有人,照片才有生命,有人,才有故事性,最终人都是最可爱的。”
有一段时间,杨勇还专门跑去寻找闽江的源头,在那里进行了一次摆拍。他准备了一块背景布,让过路人到画布面前,回答他设置的问题:“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三明市建宁县张家山 闽江源;张玉堂(1973年12月生) 杨勇/摄
其中有许多人的答案让他印象颇深。
一位村民淳朴地说:“我从家里来,接老婆去!”
高中学生则回答道:“我从娘胎来,要去环游世界。”
还有一位老汉感叹着:“无论去哪里,到最后都要回来。”
……
少年时候的杨勇,也曾经历过叛逆的时候。父亲晚上不让他出门,他便自己一人搬到外面去住,年轻气盛,也没有牵挂。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才越发意识到家的重要,即使什么都不要也一定要回家。如今,他每到周末都会尽量陪伴自己的孩子,在拍好身边的东西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身边的人。
2014年6月12日 尤溪洲大桥下缤纷园 杨勇/摄
他曾经想拍自己,拍一组名为“四不像”的摄影作品。
每个人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都要扮演不同的角色。杨勇在家庭里是父亲、丈夫、儿子,在工作上又是摄影人、创业者。有一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没有一个角色是合格的,也就是说每个角色都是“四不像”。
其实每个人皆是如此,只不过我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看见彼此的某个身份,某种状态。
就像这条熟悉而又陌生的闽江,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3”
变化
城市的发展总是瞬息万变,福州亦然。特别是近几年来,在闽江边上,一栋栋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破土崛起。
2016年6月30日 三江口 杨勇/摄
随之而来,整个社会的价值观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杨勇回忆,在90年代末的时候,人们大多只关心柴米油盐的问题,诸如去哪个菜市场买菜比较便宜。然而如今,整个价值观都变得完全不同,小孩子已经没有了现金的概念。
年过四十,杨勇也调侃自己早该被淘汰了。他说,他常常会有怀旧的情感,但又不太清楚自己在怀旧什么,只是总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后来他逐渐发现,他的内心是拒绝变化的。
2017年7月5日 金山寺 杨勇/摄
摄影的语境里需要时间,然而在他的镜头下,闽江似乎也放慢了变化的脚步。翻看跨越了七年的照片,在“黑”与“白”的渐变之中,时间的刻度变得模糊。两岸的城市日益变迁,然而闽江依旧一如往常地缓缓流淌,闽江人的生活也没有改变。
老洪山桥的桥墩被保留了下来,与新桥同时屹立于闽江之上。空间上的“新”与“旧”,对应了时间上的“快”与“慢”,相对于城市的迅猛发展,生活在闽江边上的人们似乎就像老桥墩一样,长久保留着原有的状态。
2015年4月18日 坍塌的老洪山桥 杨勇/摄
然而马尾的前街却远没有老洪山桥这样的幸运,那里便是文章开头杨勇第一次在闽江边按下快门的地方,在此前,它曾是马尾经济的中心地区,如今已几乎全部消失。
最近,杨勇还想坐一趟渡轮,来一次闽江一日游。由于不同区域的跨江大桥都已建成,许多轮渡都已停航,如今只剩下两条线路。他不知道哪一天,闽江的渡轮会被全面取消,那一天,似乎必然会来临。
时间,终究还是慢不下来。
“4”
自己
两年一晃而过。
今年9月,杨勇将他七年来记录闽江的影像文稿整理成书,《一个人的闽江》终于正式出版。
杨勇说,这本书纯粹是写给自己,做一样适合自己的东西。他认为,摄影是一个十分“个人”的事情。正如当他走近闽江时,他更多想强调的也是单纯的“自己”。
闽江赋予了他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他从一个“摄影师”变成了一个“观察者”。
杨勇摒弃自身的主观意识,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去看闽江。然而当他静下心来时,发现最终还是可以看到“自己”。
“更多的还是要关注身边的东西,把本土的文化做好。”
立足于本土是杨勇接下来要持续进行的事情,闽江只是一个开始。
杨勇在赠书的扉页上写道:“看山看水看自己,与人与事与自己。”
“自己”,永远是人生的主旋律。
《一个人的闽江》杨勇 摄影&撰文
福建人民出版社
2019年9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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