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鬼市新鲜,他看我来鬼市更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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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多少?哇哈,这里都破了。”
“15,拿去。”
“10块!你自己买东西都没有看,两个地方都破了,本来值20的,放在你手上,一文不值。12吧,12不错了。"
“咣……”老人往地上扔了一张十块和两个一块的硬币,起身骑车,准备走。
交易之迅速,让我这个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和认真做生意的摊主都懵了。摊主弱弱地嘀咕着:"哪有这样讨价还价的?"在那只伸过来捡钱的胳膊上,我看见了一条褪色的青龙纹身。
也许摊主的脾气跟他的纹身一样,都快被时间磨平了。
老人把自己凭实力买来的印章,装进口袋,临走前给摊主扔了句福州话,听起来像极了一句粗话。遗憾的是,我听不懂。
摊主笑了笑,坐回电动车,等待下一个识货的人。
在这个福州仅有的鬼市里,多数情况下,买卖双方都遵循着一个江湖规矩,就是心诚则交易,价钱好商量。缘分,便是促成买卖最重要的因素。
你好!鬼市
我想在你这里捡个漏儿
在一次偶然的闲聊中,我从一个倒腾老物件的大叔那儿听说,工人文化宫旁边,有一个凌晨开市的跳蚤市场,他们圈里人都管它叫"鬼市"。
“鬼市”的叫法,出自皇城北京。据说是晚清落魄旗人,因为不好意思在白天变卖祖传家当,只能趁着半夜私下交易,而半夜人影闪烁,大家都是摸黑做生意,买卖也都是偷偷摸摸的,所以就被称为“鬼市”。
时至今日,凌晨交易的传统留了下来,只是很难再见到真正的老物件了。
"福州的鬼市,旧东西到处都是,建国以前的那肯定看不到了,但八九十年代的东西还是挺多的,就看你识不识货了嘛!早些年也有捡到宝发了小财的人。"大叔说道。
在决定去鬼市的那个晚上,我定下了一个满怀期待的闹钟,一想到明天很可能会捡到宝,就无法入睡: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石,和一堆旧物躺在地摊上,被我这个识货的人一眼就看中了,然后老板面无表情地开出了几十块的"高价",就这样被我捡了漏……
第二天,闹钟和日出同时叫醒了我这个装睡的人。
凌晨时分的闽江水,暗潮涌动,起起伏伏,水涡裹挟着垃圾在江中回旋。江中有一艘木船,船上一人划着桨,站在桥上可以听到船桨推动江水的声音。
占据整条洋中路的鬼市,与外面至少有两个小时的时差。鬼市外寂静无声,里面却人声鼎沸,八九百米长的街道,平均不足一平米的摊位,整整齐齐,一字排开,占满了道路两侧的空地。
台江人:天生就会做生意
福州唯一一处鬼市出现在台江,是有历史必然性的。自古以来,台江地区就有重商的传统:有钱人开大店,小市民开小店。
明清时期的福州,是东南沿海地区重要的工商城市。到了晚清时期,福州的发展,仅次于广州,远超于发展中的上海、烟台、青岛等东南沿海城市。
图片转自网络,图为万寿桥,今解放大桥所在之处。
而各地商人来福州后,都会在此建立自己的会馆。其中福州南台(台江区旧称)的各地会馆最为集中、密集。据今人统计,南台地区共有26处各县会馆。
每一座会馆背后,都有大批的商人,但除富商大贾之外,因靠近码头,"地为海舟泊处",所以各种百货小摊也云集于此。
带我逛鬼市的严先生,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台江人。
"小妹,你眼光很好哇!五块钱机会难得啊,拿回家,洗干净,茶叶放进去,哎呀,真好真好。"看我在陶罐前停下脚步,这个老人家开始用浓重的福州腔,给我推销一个我抬都抬不动的罐子。
一轮轰炸后,我突然觉得五块钱买个复古的陶罐好像真的很值。
就像我的推销员说的那样,既可以拿它来装茶叶,还可以在里面养几朵不那么鲜艳的花,或是纯粹当个摆设也很好看……这几种用途对我都充满了吸引力,因为它们让陶罐突然有了实用的美感。
关于"我能否把这个陶罐运回家"的问题,几个老人家讨论了好一会儿。
结果是,我并没有买,因为我抬不起它。而给我推销陶罐的老人,也就是严先生,他跟我一样,也是一个来逛鬼市的人。
当然也有外地人来鬼市做生意的。郭大姐,一个口音在鬼市很有辨识度的北方人。一头干练的短发,头发颜色和她摊位上的手镯一样鲜艳、年轻。
郭大姐的摊位布置比这里多数摊位都要专业,所有物品都是成系列摆放,古钱币、各色手镯、毛主席像章、土烟杆、翠绿的玉佩……应有尽有。
听说我是第一次来"鬼市",严先生自觉当起了我的"导游"。我看鬼市新鲜,他看我来鬼市更新鲜。
上一代人的恋物情结
除去各种老物件,鬼市最令人称奇的,应该是卖杯盖儿和茶壶盖儿的摊主。
"我有一个紫砂壶盖儿,正好配你这个没有盖儿的汝窑茶壶",这是一桩多么浪漫的生意,是缘分创造了这个混搭风的茶壶,还给它附带了一个有趣的鬼市故事。
鬼市上,有好几家卖杯盖儿和茶壶盖儿的,只是大小、款式、新旧都不一,如果你家刚好也有一个缺盖儿的茶壶或茶杯,可以去鬼市找找缘分。
用严先生的话说:整个福州最便宜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品牌的、山寨的、旧的、假的,这里都有。从外地来福州找寿山石的也会来鬼市,当然那些都是懂行的人。
之所以便宜,是因为大多数摊主都是老人家,他们售卖的都是些自己舍不得扔的,既卖不了多少价钱,也没多大用处的东西。
一个茶壶盖儿,一个订书机,一双自己年轻时最喜欢的高跟皮鞋,一台当时最贵的录音机,一部有线电话和一套用了很多年的木匠工具……
有个老人的摊位,专卖一些破门窗和零碎的部件。这些摆放整齐的"商品",是他从自己的拆迁房里一个个捡回来的。
"房子拆了,但总有拆不掉的,所以我就给它都捡回来了嘛!"老人很开心,像个找回玩具的小孩。
与其说鬼市是个做买卖的市场,其实更像是上一代人怀旧的市集。他们在这里,聊家长里短,谈国际局势。
在这个追求“新”的时代,这些守旧的老人和他们的宝贝,只有在这个陈旧、封闭的市集里,才能熠熠生辉。
鬼市,一个时代的产物,老一辈的记忆被封存在这里,年轻人透过它,看到了父母亲那个年代简单的浪漫。也许有一天,鬼市会消失不见,可能是因为城管,也可能是因为时间。当然,它也有可能经久不衰,变成一个打卡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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