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中国古代把社会分成“士农工商”四个阶层,其中,“商人”位居末尾,被公认为最低贱的人群。儒家向来有“义利之辨”的说法,孔子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如果你想做个君子,就得追求公义。反之,如果你追逐私利,就是个小人,被士大夫们瞧不起。
孔子虽没有明确指出“小人”就是商人,后世却把这句话当做古人歧视商人的证据,“重农轻商”也从此成为了儒家的标签。
1/6 君子和小人究竟指谁
进入20世纪后,随着中国迈向现代化,工商业的价值日益凸显。有感于传统的式微,人们又忙着给儒家翻案,找出各种证据,说儒家实际上并不歧视商人。比如,有人把晚明社会的资本主义萌芽,跟阳明心学扯到一块儿,即所谓“士商异术而同心”。还有人干脆提出了“儒商”这一概念,认为古代大商人其实和士大夫一样,怀有“治国平天下”之心,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当然了,儒家思想并不算科学理论,本来就有很大的解释余地。是否符合当今的时代潮流,主要取决于你怎么看,并没有标准答案。康有为不也借助儒家学说宣扬过君主立宪吗?所以,儒家究竟是否排斥商人这个问题,对于今天生活在开明时代的我们而言,也许并不重要。
而我们更应该关心隐藏在背后的一个历史疑点:商人以前为何地位低下?仔细想想,这确实很奇怪,明明是有钱人,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凭什么地位连农民都不如呢?就算有坑蒙拐骗的奸商,也不会是这个群体的主流。毕竟消费者不是傻瓜,岂有那么容易被骗呢?这明显说不过去,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有一点需要澄清,孔子是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句话,但他那个时代的“君子”与“小人”,和我们今天理解的不太一样。现在我们说某人是君子,某人是小人,主要是以道德来衡量的。但在战国时期,“君子”指的是贵族,而“小人”指的是贱民,也就是当时的奴隶。两者地位有着天壤之别,这点不用解释也知道。
那是否只有中国人才对商人存有偏见呢?并非如此,我们来看看另一个伟大的文明——古罗马。
2/6 善于经商的古罗马人
罗马人是非常善于经商的。股份制公司就是罗马人的发明。罗马人还设计出一套基于标准化的管理方法,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著名的“三巨头”之一克拉苏,曾经是罗马首富,在“三巨头”中实力最强,(另外两巨头分别是凯撒和庞培)克拉苏就是通过做生意发家的,若不是因为在卡莱战役中阵亡,他没准能成为罗马的下一任统治者,也不会有凯撒什么事了。
但和中国一样,古罗马人同样鄙视商人阶层。大思想家西塞罗就说过这样的话:“零售商和各类小商贩都是卑贱的、无耻的,因为他们不编造一大堆彻头彻尾的谎话就捞不到好处”。
西塞罗塑像
不过请注意,西塞罗只把矛头对准了那些小商小贩,对于真正的大商人克拉苏,西塞罗却不置一词。其实,和那些商贩们比起来,克拉苏才算得上真正“卑鄙无耻”的巨富。
克拉苏是个富二代,他的父亲普利乌斯·克拉苏也是大富豪。克拉苏继承父业,但他比老爸更善于打民众的主意。
克拉苏曾组建过一支消防队,我们都知道,消防队是负责灭火的,但克拉苏的消防队很特别,在灭火之前,他们会和房主讨价还价,如果你肯把房子以低价卖给我,我就把火灭了。如果你不肯卖,那就接着烧吧。
要知道,古罗马城市房屋密集,老百姓家多为砖木结构,加上古时候家中都使用明火,发生火灾的可能性是不小的。克拉苏就以这样的方式觅得“商机”,成了罗马城最大的房地产商。
克拉苏影视形象
说白了不就是发“国难财”吗?是的,但克拉苏是贵族,没有人指责他。为什么呢?因为克拉苏这个人很慷慨,他经常把钱借给各个阶层的人,从元老院权贵到平民百姓,到处有人欠他的债。正所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别人自然不好说他什么了。
当然,除了投资房地产,克拉苏还做其他生意,比如奴隶贸易和矿产开发,在那个年代,这都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买卖。凭借经商所积累的资本,克拉苏成了罗马共和国最富有的军阀。
3/6 罗马贵族的收入来源
不过请注意,即使克拉苏那么有钱,他的志向也不是当个富豪,而是成为古罗马最有权势的人。克拉苏先后担任罗马的执政官和叙利亚总督,并镇压了著名的斯巴达克斯起义。克拉苏很清楚,仅凭财富并不能赢得权力,要想获得元老院和民众的支持,还得依靠军功。遗憾的是,尽管克拉苏的军队人数在“三巨头”中居首,他的军事才能却不如凯撒和庞培,最终,克拉苏因为发动一场错误的战争,死在了异国他乡。
多数古罗马贵族可能没有克拉苏那样的商业才能,但他们依然可以凭借显赫的地位,让自己拥有巨额财富。通常情况下,贵族有三个收入来源,分别是土地租金、高利贷,以及所谓的“政治报酬”。
克拉苏就把这三样全占了,他是罗马城最大的房产商,在郊区和行省还有大量地产,光是这些地租就一辈子花不完。此外,克拉苏还向他人提供信贷,不菲的利息不仅充实了自己的腰包,还收买了人心。
什么是政治报酬呢?它包含几个方面,一个是当官的固定薪资,这对普通人是一笔高薪,可对于真正有实力的贵族却不算什么。因为他们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其所得要远远高于薪资收入。另外,贵族们还有个更大的收入来源,那就是战争。如果仗打赢了,贵族就能获得战利品,包括奴隶、物资,地产、战败者的赔偿金,以及被征服地区的税收。
把这些统统加起来,罗马贵族的收入就是普通人的好几百倍。如果你是贵族,干嘛还要去做生意呢?所以到了罗马共和国晚期,向行省征税成了贵族和军阀最主要的敛财方式。当然,这些税大多进了私人的口袋,剩下的才交给国家,后来的军阀争霸,就是这么来的。
4/6 权位和租金
那么,古罗马有没有人专门做生意呢?有的,主要是自由民。自由民是谁?就是解放了的奴隶。在古罗马,奴隶通常由穷人和战俘所组成,奴隶这个名字尽管听起来很悲催,可对于生活在底层的人而言,想要摆脱桎梏,做奴隶其实是不错的选择。
只有当了奴隶,你才有机会投靠贵族,如果你足够聪明能干,对主人又忠心耿耿,有朝一日,你就能成为贵族的亲信,不仅能获得自由身,还能替贵族打理财产,成为他的近臣和官家。作为回报,贵族会赠给奴隶一笔财富。奴隶再用这笔钱投资或放贷,成为一方富豪。
听起来是不是很励志?这多么像一个底层逆袭的故事。但须记住的是,奴隶所获得的一切,无论是他的财富、自由身、还是社会地位,都是贵族给的,一旦离开了贵族,他啥也不是。甚至连奴隶这个身份,也不会随着地位的改善而消失,它是个终身的烙印,就像《水浒传》里犯人脸上的刺字,当你被定为有罪之身,一辈子都去不掉这个标签。
由此可见,古罗马的财富结构是具有高度依附性的,这是个以贵族与统治者为核心的分配体系。这也是为何只有来自底层的贱民,才专门从事商业活动的原因,他们要么是获得自由身的奴隶,要么就是普通百姓,即西塞罗所说的“零售商和各类小贩”。
对于罗马贵族而言,只要获得了政治权力,财富就会随之而来。他们的财富是随着权力的扩大而增长的。用经济学术语来说,他们用权力赚取的是“租金”,而不是”利润”。这是贵族和商人最本质区别。所以,贵族根本不需要专门经商,只要掌权,他们的收入就会比普通商人高出一大截。
所以在古罗马,最有效的致富途径是提高政治地位,一个人获得经济资源的能力,和他攫取权势的能力是捆绑在一起的。从这个意义上说,财富只是一个人政治权力的象征,或实现政治野心的手段,就像克拉苏那样。只有贱民才会追求财富本身,而事实上,纯靠经商所得的财富,也远远不如政治权力带来的多。
这就是古罗马人看不起商人的根本原因,职业商人在出身上就低人一等。如果我依靠从政就能攫取巨额收入,干嘛还要经商呢?毕竟,做生意得看人脸色,得讨价还价,还得承担各种风险。而通过权势赚来的租金则不同,它是一劳永逸,甚至理直气壮的。当然,这不是说获得政治租金没有风险,政治斗争比商业竞争更残酷,但它的回报也是巨大的。
古罗马是这样,那中国是否例外呢?
5/6 商业与政治的依附关系
我们都知道,战国时期有个大商人名叫吕不韦。吕不韦是怎么发迹的?在赵国期间,吕不韦发现了一位秦国的王孙,名叫异人。异人在赵国不得志,吕不韦看到机会,决定扶助他上位,等异人回国掌权,自己也能够飞黄腾达。回家后,吕不韦和父亲有一段经典的对话。
吕不韦问老爸,“种田可获利多少?”对方答:“十倍”。儿子又问:“买卖珠玉可获利多少?”老爸说:“百倍”。儿子再问:“如果我立一个国家的君主,可获利多少?”老爸说:“无数。”
吕不韦影视形象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吕不韦凭借这笔政治投资,最后当上了秦国的宰相。所以,即便像吕不韦那样的大商人,也是把政治权力作为自己的终极诉求,他们最渴望的不是腰缠万贯,而是封侯拜相,成为号令群雄的大人物。
吕不韦传奇的一生,令后世的中国商人们望尘莫及。此后,以商人身份入仕,成为高官显贵,乃至执掌大权的人物几乎再也没有出现。
隋唐以后,政府科举取士,垄断了读书人的上升通道。虽然商人可通过金钱购得一官半职,但毕竟权力有限,很多官职只是象征性的。官员们却可利用手中的权力,获取大量的政治租金,成为国之巨蠹。即便是民间商人,也只有依附权力才能做大做强。久而久之,商人和权力之间,就形成了某种寄生关系,前者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遇到“玻璃天花板”,唯有投靠权力,依附权力,效忠权力,才可能进一步壮大。
比如,清代商人伍秉鉴和胡雪岩,他们一个依靠政府授权垄断对外贸易,一个借助政商关系,为清廷采购商品并提供融资平台,两人是那个时代首屈一指的富豪。讽刺的是,他们和吕不韦一样,结局都不太好。伍秉鉴和胡雪岩的故事证明了一个道理,就是当权力和资本捆绑在一起时,前者就是后者的衣食父母,失去权力的庇护,再多的资本也只是空中楼阁。
6/6 总结
中国和古罗马的例子告诉我们,在古代社会,由于政治权力与致富能力尚未分离,两者往往集中在少数人手里。掌握前者,就意味着拥有后者。即便一个人缺乏企业家才能,只要有权,或者与权力结盟,他也能赚得丰厚的租金,且成本和收益之比要大大小于纯粹的企业家。
总之,只要权力结构决定了一个社会财富的分配方式,有才能,有野心的人,就会想方设法借助权力来发家致富,真正的企业家精神,也永远得不到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