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山涼風埡,繼2022年成都春季遷徙猛禽監測後,秋季的監測九月初已經開始;橫穿龍泉山東和西的870路公交車,發車頻率似乎比幾個月前更高。
前兩次推文發出後,@Oosaki Nana 看完帖子,從西門到龍泉坐了一下午公交870穿越龍泉山。第二周,又看了大榜的帖子去摘櫻桃。
第三周,「大榜又說去龍泉山上看老鷹」,「所以我四月,四個周末,三個周末都在龍泉山」。
這次,又有去龍泉山的新藉口。
清冷的秋,再次坐上870路,我的目的地只有一個,在三十一公里站和大佛村十八組站之間的招呼站下,然後沿小路徒步上山。
找一塊1465歲的石碑石刻;尋一座曾比石經寺香火還旺的寺;和近80歲的國寶守護人肖大爺閒談。
沒有站台,我根據地圖導航提前告知公交車師傅何處停車。過三十一公里站,遇見一條右上的岔路,既是上山的路口。
沿途近兩公里,農家小院不足10戶,水池數個,零星分散。窄路僅容得下一輛小車單向通行,兩旁遍是桃子、石榴和柚子等果樹林木。
拐一個彎,上一個不算陡的坡後,瞧見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掛牌,到了。
石碑是北周文王碑,距今1465年。
這是長江流域迄今發現最早、保存最為完好的南北朝碑刻,也是我國唯一一處保存至今、以碑文的形式記錄北周時期史事及為宇文泰歌功頌德的石刻。
獨一無二,珍貴稀罕。摩崖山石意外出現,像是神跡,周圍別無其他山石,其上雕刻有眾多佛像神像。
在眼前,但仍難以置信,距離市區如此之近的地方,有一片千年石刻,儘管它規模不大。
當地人將這塊神奇出現的崖石稱之為「天落石」。「天落石」上,大多數石刻的面目在上世紀70年代遭到毀壞。想像中,它們或慈悲,或悲憫。
當注意到一些更小的石刻,其上的倖免的面部表情,又讓人腦補了一出所有石刻都在笑的畫面。
石刻線條粗狂的,紋飾精細的,從北周到明清,多個朝代的石刻相聚於此。除了佛像,其實還有道教造像。
北周文王碑通高2.24米,寬1.25米,正是在摩崖山石之上。
石碑碑帽浮雕朱雀、四小佛像。碑額陽刻正書15行,每行4字。碑文陰刻正書1400餘字,字體亦隸亦楷,粗朴率真。
在歷史專家對碑文的研究中,碑刻於北周孝閔帝元年(557年),是當時北周將領為緬懷北周文王宇文泰而立,上面記錄梟雄宇文泰的豐功偉績。
有意思的是,刻碑那年的正月初一,宇文泰的嫡長子、15歲的宇文覺成為北周的開國皇帝。宇文泰為兒子奠定很好基礎,可惜宇文覺在16歲那年,慘遭毒死。
在包括《輿地紀勝》《蜀中名勝記》等志籍中,都有對北周文王碑的考證著論。除北周文王碑上的文字,山石上還有幾處古代文人刻字。
國寶碑石極具史料價值,在宏大歷史敘事之外,民間記憶中,傳說中的北周王碑,以及石碑所在的大佛寺(也叫石佛寺)又是怎樣?
或許沒人比守護石碑50多年的肖太發肖大爺更清楚。
在那個交通、通訊不發達的年代,1968年8月23日,村民兵連長鳴槍發出集合的信號後,24歲的肖大爺從村裡領回了一個任務:守好「天落石」。
個中艱苦和不易,仍然歷歷在目,但好在,夜以繼日,肖大爺和母親的輪流守護中,石碑免遭破壞,今人仍可得以一見。
至今,腿腳不便的肖大爺,也在堅守。
如果要看石碑,必先過肖大爺的關,然後進入空間不大的古寺,再從正殿右側登上樓梯觀看「天落石」。
古寺的正殿保存有一尊唐代鑿刻的彌勒造像,大佛為坐像,雙手放於膝上,和身後的石碑等一樣,也刻於自然山體之上。
大佛頭頂懸掛較為少見的「天中天」三字,出自梵語devātideva,是佛的尊號之一。
大佛刻於唐大曆六年(711年),在民間流傳中,這尊大佛早於樂山大佛,是樂山大佛的原型。
也不是等比例放大,老人們更願意相信,「這尊佛和樂山大佛是堂兄堂弟的關係」。
唐朝時期,在石刻基礎上修建起來的寺廟,被稱作為大佛寺。清光緒十七年(1891年)重建,寺內的對聯、牌匾的時期也集中在清朝。
別看古寺空間不大,現在冷冷清清,不拉不踩,相當長一段時期,大佛寺其實都比如今香火鼎盛的石經寺更熱鬧。
「大佛寺和長松寺修建時,剩下的材料才拿來修建石經寺的祖師殿」。
昔日大佛寺入口處有彌勒佛,右側殿堂供奉佛像眾多,蓄水池上方曾還有亭子一座,亭頂木刻仙女像,仙女坐在寶座上。
民間傳說中,仙女下凡到龍泉山溜樹藤玩耍,藤斷,仙女落在亭子上。
彼時,成渝古道從大佛寺門口經過,大佛寺門口多麵館、茶鋪和賣湯圓、糍粑之類的小店。
自漢代起,甚至更遠的秦,千百年來,以石板鋪就的成渝古道都是成都到重慶的必經之路。險峻的山林中,快馬、轎子、滑竿等,各色人士在成渝古道上通行。
一個合理的推測,北周文王碑立於此,便於更多人看見。
如今,大佛寺沒有掛牌名字,只有口耳相傳,殿中的大佛,像是孤家寡人。
殿內暫時堆放著一些散落的小石像,那還是肖大爺早年間從山坡四周尋得,請人幫忙搬回的。
在肖大爺的記憶中,「廟裡的菩薩熱鬧得很」,大佛曾經還穿過金。
1952年,廟中和尚悉數離去。
一張大佛寺的歷史沿革表上顯示,大佛寺在1958年後先後用作學校校舍和敬老院。
一個月前,北周文王碑所在的大佛寺新一輪的修繕工作結束尾聲,迎來驗收。結構和格局原封不動,梁還是以前的梁,目測四五米高的石柱,還是以前的,取自龍泉山。
月初四川瀘定縣發生的6.8級地震,「把門檻石扯了一條縫出來」。縫隙很細,肖大爺依舊看得清楚,文物的一絲絲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為守護石碑,肖大爺在石碑前打過地鋪。如今生活在大佛寺前的瓦屋裡,一切情況仍然盡在肖大爺的掌握中。
白日,看護古寺石碑時,肖大爺會坐在農家老舊木質桌椅旁,幹著一些簡單的活計。打理古寺,肖大爺像打理自家院子一樣。
1985年,肖大爺在大殿左側親手種下的一棵玉蘭,年年初春,花滿枝頭;在1990年,肖大爺又種下寺廟中最顯眼的那棵香樟。
寺廟周圍,肖大爺新種下的樹木,又粗壯了不少。
下山,望著秋日裡龍泉山,不是古人在崖石上刻下的「搖青聳翠」,但也綠意一片。
清幽之中,雞鳴犬吠,夏日最後的蟬,聲聲入耳。成熟的核桃落下,擲地有聲地砸向地面,又一些龍泉山山林里的秘密和塵封往事,開始在風中飄散開。
上世紀20年代初期,劉伯承指揮川軍布防,曾在大佛寺附近山頭梁子上殲敵一旅。激戰聲早已不在,土地也不再滿目瘡痍,換做機車轟鳴駛過,瓜果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