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潘向東
來源:新時代宏觀
We find that shocks to trend growth—rather than transitory fluctuations around a stable trend—are the primary source of fluctuations in emerging markets.
——Mark Aguiar和Gita Gopinath(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2007)
宏觀經濟形勢分析框架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經濟周期和經濟趨勢(經濟增長)不同,即「周期異於趨勢」,以美國經濟周期模式為代表。第二層次,經濟周期和經濟趨勢並不是涇渭分明,經濟趨勢影響經濟周期,經濟周期也同樣會影響經濟趨勢,即「周期影響趨勢」,以日本、歐洲經濟周期模式為代表。經常被嘲笑的一個說法,經濟增長是由「三駕馬車」拉動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第三層次,和成熟經濟體不同,新興市場各種制度不成熟、對外開放有限,這些都可以迅速改變,進而影響潛在經濟增速,因此,新興市場的經濟波動主要來自經濟增長趨勢受到的衝擊,即「周期就是趨勢」,這也是本文開篇引語的含義,這種經濟周期模式以中國為代表。
剖析這些經濟周期模式的運行機制,對我們理解經濟形勢,預判經濟政策,指導投資,具有重要價值。首先,我們將闡述這三類經濟周期模式是如何運行的。其次,對於不同的經濟周期模式,它們的資產價格邏輯當然也不同,我們還將闡述不同經濟周期模式下的資產價格邏輯。再次,我們不僅分析長期的經濟形勢和資產價格邏輯,還將對市場比較關注的2020年經濟形勢和資本市場進行展望。
1、美國經濟周期異於趨勢
經典的教科書中,經濟周期和經濟趨勢(經濟增長)截然不同,經濟周期是個短期概念,受需求影響,可以用Y=C+I+G+NX來表示。經濟趨勢是個長期概念,可以用Y*=f(A,K,L)表示,也就是經濟增長受技術進步、資本、勞動力等因素影響,對於中國等轉型國家來說制度也是重要的影響因素。
最經典、最常見的經濟周期是朱格拉周期。當經濟衰退時,市場出清留下高效率企業,這些高效率的企業可能是以前傳統產業留下的,也可能是新產生的企業。再加上市場集中度提升、加成定價能力較強,以及價格下降帶來的生產成本降低、需求增加,這些企業資本回報率較高,開始加槓桿,增加投資,帶動經濟復甦。由於企業的盲目樂觀,以及銀行的順周期性信貸投放,企業會過度投資。在資本邊際報酬遞減以及成本上升作用下,資本回報率會下降,加上銀行收縮信貸以及價格上漲帶來的需求下滑,一部分企業減少投資,甚至破產,經濟再次衰退。這個過程是自動的,並不需要外力干擾,貨幣財政政策會加快經濟的復甦和衰退。
經濟周期會受到經濟趨勢的約束。當需求拉動實際經濟增速上升超過潛在經濟增速時,通貨膨脹就會上升,抑制需求擴張,此時再加上貨幣政策加息,實際經濟增速將被拉回到潛在經濟增速。當需求下降時,實際經濟增速低於潛在經濟增速,會產生通貨緊縮,阻止需求下滑,此時再加上貨幣政策降息,實際經濟增速將上升到潛在經濟增速。
美國是經濟周期和經濟增長分離模式的代表。按照波谷—波谷的劃分形式,1982年以來美國經歷了四次朱格拉周期,分別是1982年-1991年,1991年-2001年,2001年-2009年,2009年至現在。每次經濟周期也受到了潛在經濟增速的制約。1982年-1991年年均經濟增速為3%。1990年代在信息技術革命的拉動下,潛在經濟增速上升,1991年-2001年年均經濟增速為3.2%,其中1992年-2000年年均經濟增速達到了驚人的3.8%。進入新世紀,信息技術革命的溢出效應減弱,潛在經濟增速下滑,2001年-2009年年均經濟增速僅為1.7%。次貸危機後,歐巴馬、特朗普政府推行供給側改革,美國潛在經濟增速近幾年又有所回升,2009年-2018年年均實際經濟增速為1.8%,其中2010年-2018年年均經濟增速達到2.3%。
這一輪的美國經濟周期在2015年出現見頂跡象,2016年經濟增速下滑,向潛在經濟增速收斂,但是特朗普減稅又刺激了消費和投資,經濟增速反彈,經濟周期拉長。2019年,美國PMI、債券利差等指標顯示經濟形勢惡化,實際經濟增速也確實開始下降了,不過美聯儲預防式降息、重新擴表,經濟周期再度拉長。
經濟周期難以逃避,但2020年美國經濟或不會太差,實際經濟增速繼續向2%的潛在經濟增速收斂,並最終在潛在經濟增速附近波動。最大的經濟支持仍是消費。次貸危機改變了一部分居民的消費習慣。為了預防未來的不確定性,消費更加謹慎,更加注重商品的價格和實用性。此次經濟復甦,美國居民沒有加槓桿,未來去槓桿的空間不大,消費增速大幅降低的可能性就比較小。這意味著美國經濟增速可能會整體保持平穩,即使出現調整,大幅衰退的可能性也不大。當然,如果其他因素引起經濟金融危機,那是另一回事。
在降息的刺激下,新興市場出現復甦跡象,全球製造業PMI在2019年8-11月持續回升。美國經濟主要依靠消費,新興市場復甦對美國的溢出效應可能有限,但是對日本、德國的影響或許會大一些。需求警惕的是,近期全球PMI的回升,可能只是降息刺激的結果,而非經濟周期向上。
2、日歐經濟周期影響趨勢
經濟周期和經濟趨勢不是割裂的。經濟趨勢影響經濟周期自不必多說,技術進步、勞動力增速上升會提升資本回報率,帶動投資擴張;新產品、新工藝帶來新的消費體驗,有助於擺脫邊際消費效用遞減,拉動消費。經濟周期也同樣會影響經濟趨勢,這是經常被忽視的。「長期停滯」(secular stagnation)理論就是從需求端解釋長期經濟增速下滑的。一方面,需求不足導致消費、投資低迷,影響企業盈利,企業減少研發和固定資本投入,技術進步和資本積累速度放緩;另一方面,需求不足導致工人長期失業,他們可能會退出勞動力市場,減少勞動供給,最終潛在經濟增速下滑,這也被稱為「磁滯現象」(hysteresis phenomenon)。
潛在經濟增速下滑意味著自然利率下降,甚至為負值。為了刺激經濟,貨幣政策利率要低於自然利率,低利率、負利率成為常態,這也是「長期停滯」的一個特徵。在法定數字貨幣發行之前,負利率存在下限,貨幣政策也將受限。政策制定者被迫尋找其他的解決方案。
「長期停滯」理論為積極財政政策提供了理論支持。政府發揮功能財政作用,進行逆周期調節,以及通過稅收、轉移支付縮小貧富差距,需求會增加,進而企業盈利改善,企業便加大研發以及實物資本、人力資本投入,提高經濟的長期增長能力。同時,企業盈利還會帶來居民就業和薪資的增加,進而帶來消費擴張,這進一步改善企業盈利。如此形成正向反饋。
還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理解積極財政政策。既然受制於利率下限,貨幣政策空間有限,積極財政政策可以消耗儲蓄,帶動自然利率上升,並高於貨幣政策利率,如此,傳統貨幣政策便開始起效。
1991年之後的日本是這種經濟周期模式的代表。1990年代初期,日本房地產泡沫破裂,房價、股價大跌,居民、企業資產負債表惡化,抵押品價值縮水,銀行壞帳增加,信用收縮,經濟陷入「長期停滯」。金融危機後的最初幾年,日本貨幣和財政政策並不是很積極,錯失了救助經濟的良機,回過神來,量化寬鬆、負利率、積極財政政策輪番登場,但仍難敵老齡化的負面影響。日本企業槓桿率直到2005年才開始微弱的加槓桿,次貸危機之後再次下滑,整體上仍在延續1990年代初以來的下滑趨勢。最終,日本1992年-2018年年均經濟增速只有0.7%。與此同時,通貨膨脹低迷,年均CPI增速不到0.3%。
歐洲經濟內部差異比較大,整體上也可以歸為這種模式。這種經濟周期模式,打破了人們關於經濟周期是短期現象的固有思想。教科書中,經濟周期是短期概念,經濟增長是長期概念,代表國家是美國。對於日本來說,經濟衰退後,資本負債表無法修復,長期通貨緊縮,甚至影響了經濟增長趨勢,經濟周期就變成了長期現象。
經濟發展帶來的老齡化,是人們的理性選擇,很難逆轉。老齡化帶來的需求下降,會抑制投資、資本形成。老齡化還會帶來儲蓄率的下滑,財政政策也會受到約束。這樣,經濟便進入低增長、低利率、低通脹的「長期停滯」狀態。
依靠科技革命走出「長期停滯」,那是很遙遠的事情。況且,由於老齡化、科研經費不足等原因,日歐的創新能力有限,需要美國的技術外溢。
由於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空間比較大,也比較有效,新興市場將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在2019年降息的刺激下,新興市場經濟出現了好轉跡象,這會帶動日本、德國等國的出口上升,阻礙經濟惡化。那樣的話,2020年日本、歐洲加大貨幣寬鬆的急迫性也下降。
3、中國經濟周期就是趨勢
美國等成熟經濟體的潛在經濟增速變化緩慢,經濟波動主要是來自需求端,但是對於中國等轉型經濟體來說,各種制度還在完善中,經濟波動主要來自於制度等供給端的變動,也就是潛在經濟增速的變動。在日本,經濟周期不再是個快變量,在轉型經濟體,經濟趨勢不再是個慢變量。
由於存在預算軟約束,國有企業並不能完全自動出清,中國沒有像美國一樣的經濟周期。中國企業擴大投資基本上是因為,制度改革引起資源配置效率改善、資本回報率提升。企業加大投資,拉升實際經濟增速的同時,資本存量增速也會上升,從而進一步拉升潛在經濟增速。此後,隨著改革紅利消退,加上資本邊際報酬遞減的作用,資本回報率下降,企業投資增速下滑,實際經濟增速和潛在經濟增速都會下降。
此外,中國財政政策缺乏議會約束,貨幣政策也比較靈活,頻繁地被用於穩定經濟波動,這導致中國實際經濟增速往往不會偏離潛在經濟增速太多,否則一旦出現通貨膨脹或者通貨緊縮,需求管理政策就會馬上調整。
因此,中國的經濟周期,實際上是經濟增長趨勢的波動,即「周期即趨勢」。同時,中國這種轉型經濟體,潛在經濟增速不是慢變量,又由於市場無法完全自動出清,經濟周期的啟動取決於供給側改革,即「趨勢即周期」。中國的這種經濟周期模式可以用下圖表示。
1980年代以來,中國經歷了三輪經濟周期,都是改革周期。第一輪經濟周期是1981年-1990年,這一階段是改革開放初期,是完完全全的帕累托改進,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城市改革在政治和經濟領域放權,地方政府和企業的積極性調動起來,資源配置效率迅速改善,帶動投資增速上升,這進一步拉升潛在經濟增速,中國經濟走上追趕道路,每個人的福利都在提高。當然,放權帶來的投資過熱,引起了嚴重的通貨膨脹,此後宏觀調控政策收緊,加上改革的刺激效應減弱,經濟增速下滑,經濟周期進入下半程。
第二輪經濟周期是1990年-2000年。1992年的南巡講話極大地增強了全國人民堅持改革開放的信心,同一年,十四大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國改革開放進入新的階段,民營經濟快速發展。低效率的國有企業無法和民營企業競爭,但是又不能自動出清,中國通過國有企業破產重組等形式,人為地進行市場出清,這也為民營企業的成長騰出了空間和資源。很快,再次投資過度擴張帶來產能過剩,加上亞洲金融危機的影響,經濟周期進入衰退階段。
第三輪經濟周期是2000年至現在。中國加入WTO,並配套進行了一些改革,投資增速再次回升,並拉升實際經濟增速和潛在經濟增速。加入WTO至次貸危機這段時間是中國經濟發展的「黃金時期」。次貸危機之後,中國雖然進行了幾輪刺激,但是由於改革紅利消退,激勵機制破壞,「後發優勢」減弱下技術進步放緩,人口、環境、資源約束增強,實際經濟增速無法擺脫潛在經濟增速的下滑。凱恩斯需求管理政策,先是帶來通貨膨脹,緊接著是產能過剩、通貨緊縮、債務風險。
美國次貸危機後,經過市場出清,開始新一輪經濟周期,目前處於經濟周期拐點。很多人說,次貸危機後,中國經歷了幾次經濟周期。我們認為一次也沒有。雖然,民營經濟迅速出清,東南沿海也在進行產業升級。但是,由於預算軟約束的存在,加上需求管理政策的頻繁使用,中國經濟無法完全自動出清,經濟周期仍然處於次貸危機後的下行階段。和1990年代國有企業改革一樣,政府通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來加快市場出清。
2015年底開始的去產能,以及與此同時進行的去槓桿、環保,導致潛在經濟增速快速下降,雖然需求也在下滑,但是幅度低於供給能力的下滑,這導致實際經濟增速由2016年之前的大幅低於潛在經濟增速,轉變為和潛在經濟增速差不多。潛在經濟增速很難估算,但是可以結合價格增速等指標,綜合判斷實際經濟增速和潛在經濟增速的位置。供給收縮的同時,市場集中度提高,加成定價能力強化,這最終反映到PPI增速上。2019年的PPI增速穩定在0附近,遠遠高於2016年之前的負值,並沒有顯著的工業品通縮。
正是基於此,一些觀點認為,PPI增速的上升,企業盈利改善,會擴大投資、生產。這確實有一定道理,但也未必完全如此。首先,由於可以獲得壟斷租金,加上行政去產能、環保留下的以國有企業居多,即使企業利潤改善,國有企業也未必有動力擴大投資、生產。其次,上游獲取壟斷租金,可能損害中下游企業、中小企業的利潤,惡化它們的生存環境。再次,市場集中度的提升,也意味著資本對工人的薪資議價能力提升,這會壓制居民收入增速,導致貧富差距擴大,抑制總需求。
另外,豬周期導致的CPI增速上升、名義經濟增速企穩,只會改變養殖企業的盈利狀況,對其他行業的企業甚至是負面影響,也不能期待這會帶來消費和投資的擴張。一方面,當通貨膨脹上升時,已開發國家社保完善、金融市場發達,居民可以利用金融工具增加實物消費,但是我們的社保制度待完善,金融工具還比較缺乏,中國居民可能會增加預防性儲蓄,應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另一方面,食品消費支出上升,就意味著非食品消費支出比重要適度減少。這可能是,2019年食品CPI增速和非食品CPI增速背離的一部分原因。鑒於這次豬周期的特殊性、複雜性,可能要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接受高豬價的事實,2020年CPI增速中樞會抬升,制約非食品消費擴張。
不過市場確實注意到了一些經濟短期企穩的跡象。(1)產成品庫存增速已經降至歷史低位,如果需求不差,加上PPI增速回升帶來的盈利改善,2020年上半年可能開啟一輪補庫存。(2)庫存周期略領先於製造業投資,2020年製造業投資增速可能從底部緩慢回升,不過由於這一輪補庫存力度可能較弱,製造業投資增速回升幅度有限。(3)全球經濟或在2019年底至2020年初企穩,對出口拖累減弱,疊加低基數、中美貿易緩和、PPI增速企穩回升,出口或將不再顯著拖累經濟。(4)一些去槓桿時限制基建投資的措施已經開始調整,加上2020年財政政策可能更加積極,基建投資增速也在緩慢恢復中。(5)汽車產銷兩端均已結束持續2年多的下行趨勢,目前呈現底部回暖跡象。(6)雖然地產施工可能接近頂部區域,但竣工的持續修復將帶動相關產業鏈景氣度改善。
經濟短期企穩似乎成了一個共識,需要注意的是,中國的供給端是快速變動的,經過去產能、去槓桿、環保,潛在經濟增速和實際經濟增速的缺口已經大幅收窄,如果過度刺激經濟,通貨膨脹也將隨之而來,2020年貨幣政策可能寬鬆程度有限。
政策刺激下的經濟企穩並不是「真實繁榮」,即使經濟短期企穩,也不是進入新的經濟周期,經濟長期下行趨勢依然難改。不過,作為轉型經濟體,中國經濟趨勢扭轉並不困難,特別是資源配資效率可以快速改善,一旦經濟趨勢扭轉,企業資本開支周期也將向上啟動,中國經濟進入新周期,迎來「真實繁榮」。
4、不同經濟周期模式下的資產價格邏輯
美國、日歐、中國經濟分別代表了三種不同的經濟周期模式,其資產價格邏輯也是不同的。當然每個經濟周期模式都多少包含了其他經濟周期特徵,它們的資產價格邏輯也並不是彼此截然不同。不管哪種經濟周期模式,我們都會用到一個由索羅模型推導出的資本回報率公式r=α(n+g)/s。其中,α是資本收入份額(資本收入占產出的比重),s是儲蓄率,n是勞動力增速,g是TFP增速。α(n+g)可以表示資本的需求,s表示資本的供給。資本回報率r和勞動力增速、TFP增速、資本收入份額成正比,和儲蓄率成反比。產出在資本收入和工人薪資之間劃分,資本回報率還受資本收入份額的影響。
4.1美國:經濟周期主導短期資產價格
美國經濟周期是最經典的模式,這種經濟周期模式下的資產配置也是討論最多的,比較成熟。分析短期資產價格,側重經濟周期,不僅僅是實際經濟增速,經濟增速缺口也很重要;分析長期資產價格,要看潛在經濟增速以及一些結構性因素。
雖然美聯儲降息擴表會拉長經濟周期,2020年美國經濟不會太差,但是經濟周期難以逃避,美國經濟增速可能繼續向潛在經濟增速收斂,債券收益率震盪下滑。其實利率下滑並不是一個短期現象。長期來看,美國經濟周期在向日本經濟周期模式過渡,具體表現在美國近三十年利率趨勢性下滑。需要注意的是,技術進步放緩等原因導致的經濟增速下滑,無法完全解釋這個現象。
正常情況下,經濟增速下滑通過降低企業資本回報率,抑制企業融資需求,來拉低利率。但是因為由於資本收入份額的提升,美國資本回報率並沒有下滑。利率趨勢性下滑,從資本需求端看,是由於美國經濟結構發生變化,新經濟的輕資產、壟斷屬性,導致企業投資傾向下降。
同時,次貸危機之前,新興市場和產油國將大量儲蓄通過貿易順差轉移到美國;次貸危機之後,美國居民消費更加謹慎,美國自身的儲蓄率也在回升,這意味著資本供給增加。投資率下降,減少資本需求,而儲蓄率上升(美國貿易逆差占GDP比重在下降),資本供給增加,利率下滑。另外,次貸危機之後,全球風險偏好明顯下降,Basel III 及各國金融監管法案對金融機構的約束加強,經濟主體安全資產的需求增大,進一步拉低了利率。
利率趨勢性下滑為美國股市持續上漲提供了基礎,此外,企業資本回報率平穩也支撐了美股。雖然美國經濟增速整體下滑,但是由於新經濟不斷成長,市場集中度提升,工人參加工會比重下滑,美國資本收入份額提升,這導致美國實體經濟資本收益率並沒有下滑。
從短期來看,2019年美國經濟表現出很強的韌性,但GDP增速仍難以避免地向潛在經濟增速收斂,美股EPS增速也開始於2018年三季度持續下降,這給美股帶來了一些壓力。但是美聯儲降息擴表會拉長經濟周期,同時,由於這輪經濟周期美國居民沒有加槓桿,未來去槓桿的空間不大,消費增速大幅降低的可能性就比較小,這意味著美國經濟增速可能會整體保持平穩,即使出現調整,大幅衰退的可能性也不大。這樣的話,美國股市即使調整,幅度也不會太大。此外,美聯儲降息擴表,金融環境寬鬆,企業還會繼續通過融資進行股票分紅、回購,這也會支撐股價。
不過,需要警惕美國債務風險可能引發資本市場震盪。美國企業經過次貸危機時的去槓桿,2012年開始加槓桿,2019年一季度末槓桿率達到74.9%,創歷史新高,債務風險較大。
4.2 日歐:長期低利率下的資產價格
由於老齡化的難以逆轉,在新的科技革命來臨之前,可能越來越多的國家經濟會像日本一樣「長期停滯」,也就是低增長、低通脹、低利率。應對低自然利率有貨幣、財政兩種方式。
央行可以將貨幣政策利率降至自然利率之下,零利率、負利率是常態。在法定數字貨幣發行之前,負利率存在下限,因為保管現金存在成本,一般認為負利率下限在-1%至-2%之間。如果超過下限,經濟主體便會把錢從銀行取出來放到「床墊下」。負利率存在下限,意味著債券收益率下降空間有限,這也是日元等低利率國家貨幣具有避險功能的原因,因為當經濟震盪時,其他國家還有降息空間,但低利率國家利率降無可降。
此時,量化寬鬆等非常規貨幣政策也將是常態。央行除了購買國債外,還可能通過購買ETF等方式持有股票,來投放流動性,推升股價,改善經濟主體的資產負債表,這也是日本經濟低迷,但股票市場近幾年較好的原因。不過,此非長久之計,隨著持有國債、股票份額的增加,央行也將面臨無國債、股票可購買的尷尬處境。
長期低利率、量化寬鬆可能惡化金融環境,導致企業槓桿率上升、銀行盈利惡化、資產價格泡沫化、資本市場更加脆弱,很多國家避之不及,更傾向於選擇積極財政政策拉升自然利率。但是一旦到了「長期停滯」狀態,這說明老齡化問題很嚴重,儲蓄率下降,財政政策有心無力,資本市場也積重難返。
短期而言,在2019年降息的刺激下,新興市場經濟出現了好轉跡象,這會帶動日本、德國等國的出口上升,阻止日本、歐洲經濟的惡化。那樣的話,2020年日本、歐洲貨幣寬鬆的急迫性也下降,那麼,債券收益率就會穩定,股票市場調整的機率也不大。
4.3 中國:經濟增速下滑不意味著資本回報率下降
由於中國經濟波動主要來自增長趨勢的波動,用經濟周期的視角來進行資產配置有點削足適履。
4.3.1、 短期內債券收益率下行空間不大
發達國際已經完成利率市場化,債券收益率主要受經濟增速和儲蓄率影響,其中儲蓄率又是慢變量。近二十年來,中國債券收益率並沒有像已開發國家一樣趨勢性下滑,而是圍繞著3.5%呈現「箱體運動」,這是因為中國債券收益率還受利率市場化的影響,這也是轉型經濟體的特徵。次貸危機之前,中國債券收益率沒有隨著經濟增速上升而上升,是因為存在金融抑制。次貸危機之後,中國債券收益率沒有隨著經濟增速下降而下降,是因為利率市場化,尤其是影子銀行快速發展。
對於未來中國的債券收益率,經濟增速下滑是下拉力量,利率市場化、儲蓄率下降是拉升力量。儲蓄率是慢變量,暫不考慮。未來利率市場化的重點是消除預算軟約束、放開民營企業融資限制,這會拉升債券收益率。當前經濟下行壓力較大,並不是利率市場化好的窗口期,預計實質性利率市場化推進比較緩慢,因此,對債市起主導作用的是經濟增速。
但是由於中國資本市場沒有完全市場化,經濟增速以及物價增速較難通過影響企業融資、居民儲蓄進而影響債券收益率,而是主要通過影響貨幣政策來影響債市。經濟長期下行壓力下,2020年貨幣政策整體上寬鬆,這是支持債券市場的基礎。
但是中國貨幣政策不存在「大水漫灌」的基礎,由於去產能、環保、去槓桿,這兩年潛在經濟增速下滑的幅度高於實際經濟增速,經濟增速缺口幾乎消除,這可以從工業品價格沒有通縮可以看出,如果採取強力的經濟刺激政策,帶來的將是通貨膨脹。再考慮到,在豬瘟的影響下,2020年CPI增速中樞整體升高,PPI增速隨著基數效應的逐步消退也將回升。因此,2020年貨幣政策可能整體寬鬆,但是債券收益率下滑的空間不大。
4.3.2、 在高技術行業和高市場集中度傳統行業中
尋找偉大企業
經濟短期企穩會提振整體股市。長期來看,經濟增速下滑也不意味著股票市場好不了。股票收益率根本上由資本回報率決定,而影響資本回報率的不僅僅是經濟增速,還有資本收入份額、儲蓄率等因素。在經濟增速下行中,如何尋找高回報率率的偉大企業?
一種是高技術行業中的企業。在追趕經濟體工業化前期,經濟增長主要靠要素投入拉動,此時,政府往往會鼓勵儲蓄、甚至進行資本市場管制,投資往往處於「經濟動態無效」狀態,即所謂的「過度投資」,投資回報率、股票回報率往往會低於經濟增速,比如日本1970年代之前、韓國1990年代之前,中國目前可能也是如此。
如果產業升級到新經濟,即使經濟增速下滑,資本回報率也可能平穩、甚至上升。和傳統經濟不同,新經濟擴展市場的邊際成本較小,規模效應較傳統經濟要大,領先的企業可以迅速占領市場,市場壟斷特徵比較明顯,這導致企業在產品價格和工人工資定價上都有較強的議價能力。同時,新經濟一般依靠資本增強型技術進步,當資本和勞動可以替代時,更有利於提升資本的邊際產出,加上自動化也會時刻威脅替代工人,企業對工人的議價能力增強,資本收入份額不斷提升,資本收益率不會隨經濟增速下滑。
這也是近三十年美國經濟不斷下滑,但是美國實際資本回報率可以維持較高水平,美國股市也表現比較好的原因。同樣地,日本1970年代、韓國1990年代,在完成經濟轉型、經濟增速下台階之後,產業升級、資本增強型技術進步加快、產業集中度提高等因素,導致企業資本回報率上升,股票收益率也提升了,而且都高於經濟增速。
另外,產業升級之後,輕資產化,資本需求減少,不需要鼓勵儲蓄、激勵投資,資本邊際報酬遞減對資本收益率的制約減弱,資本產出率上升,這也會提升資本回報率。
還可以在高市場集中度的傳統行業中尋找偉大企業。中國人口眾多、貧富差距較大,各種層次的需求都有,傳統行業並不會向日本、韓國這樣的小型經濟體一樣消失。雖然整體行業生產增速下滑,但是市場集中度提升、市場份額較大的企業,具有較強的加成定價能力,對工人薪資的議價能力較強,資本回報率並不會隨行業生產增速的下滑而下滑。
總之,經濟增速下滑並不意味著資本市場回報率也下滑,依然可以從高技術行業以及高市場集中度傳統行業中,來尋找偉大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