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魂牽夢繞的當年果子巷

2019-09-07     皇城根胡同串子

「打竹板,進街來,大小鋪戶兩邊排,也有買,也有賣,也有幌子和招牌」,每次聽到這段快板,就想起兒時的果子巷。

果子巷,我生於斯,長於斯,雖然時光越來越久遠,但這條胡同公私合營前的老樣子總是使我魂牽夢繞。寫一些記憶,分享大家。

果子巷位於宣南的騾馬市大街路南,南北走向,位置在虎坊橋與菜市口中間,胡同不足200米,門牌有60幾戶,由於在它南面曾經是多如牛毛的小街巷,使人來車往的果子巷形成了一條買賣街,幾乎無一不是前鋪後宅的連家鋪。

譚家菜

譚家菜在北京無人不曉,但曾經落戶在果子巷恐怕鮮有人知。譚家菜起源是同治年間的官員譚宗浚,廣東人,一生酷愛珍饈美味,亦好客酬友,所創家宴聞名於世。至解放前夕,只留後人譚令柔女士在宣南米市胡同主持經營,據說建國前夕朱德委員長曾來此宴請賓朋。解放後三位大夥計彭長海、崔鳴鶴、吳金秀,在果子巷購置13號周姓房產,繼續經營「譚家菜」。要吃譚家菜要提前多日預約,需要長時間準備,有兩間餐廳,花磚鋪地,各有一張硬木圓桌,不僱傭夥計,自己操作。只記得後院的房檐下常年晾曬不少燕窩、魚翅等,印象深的就是他家總有濃濃的發泡海鮮乾貨的味道。兒時曾與他家的孩子崔紅雲(後在酒仙橋電子管廠工作)、彭子義(師承馬季,是二炮文工團相聲演員)交好,常到譚家菜去玩。我們稱呼彭子義的母親吳金秀為於大媽(夫家姓於),隨著孩子稱呼彭長海為彭舅、稱崔鳴鶴為乾爹,每到年節必有紅包,記得有一次於大媽給的過節紅包達五元,當時對於我們存一分錢看本小人書的孩子,簡直是天文數字。公私合營後,「譚家菜」自果子巷遷往西單「恩承居」,後併入北京飯店。家人一直在此居住,直到拆遷。

譚家菜搬來前,房產是周家的,東北人,父親叫他小周,他的男孩子叫大平,也是我的髮小。小周做的是雜貨買賣,腦子靈的過了火,父親講他曾經把白糖和精鹽混在一起賣,被舉報。這種糖鹽從牆頭扔進我家,我們吃了很長時間的糖餅。把房子出手的原因恐怕也是買賣做不下去了,搬到了棉花二條的房子裡,家業小多了,我還常去他家找大平玩。後來見過小周騎車送羊奶,自行車大樑上有個可插放奶瓶的蘭布袋,這是北京較早的訂奶、送奶業務吧。

成衣鋪

果子巷內有三家成衣鋪,當初老百姓的衣服大多靠自己家裡做,不求人,當家的主婦很少有不做針線活的。但是講究一些的,比如旗袍、皮敞就要買了料子去找成衣鋪,故此成衣鋪也是當年百姓生活須臾不可缺少的營生。

果子巷北口路東第一家是馬姓的成衣鋪,兩間門臉,比較敞亮,店內有一個很大的台子,作為操作的案子,還有縫紉機、衣服架子等。他家的公子比我們大七八歲,名曰「老黑」,在胡同的孩子中很有名望,是個玩主,養蛐蛐兒,有成套的蛐蛐兒罐,大量澄漿罐,讓遠近的孩子羨慕不已,到了冬天在家裡自己份蛐蛐兒。過去的成衣鋪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無論冬夏屋裡要放煤火爐,要長年燒烙鐵,總有一股暖暖的味道。

在大吉巷口斜對面路東還有一家成衣鋪,略小些,掌柜姓何,老掌柜是個小老頭,我們叫他何爺爺,無論何時看到,他總是伏在案子上幹活,嘴裡叼著線,衣服上別著針,做的活以皮貨為多。做皮貨要用小針把碎皮子固定在案子上,用一把鍾型的刀切皮子,再用密密的針腳把裁剪好的皮子拼接在一起,講究的是不浪費一塊皮子。做夾活離不開膙子和烙鐵,孩子們做手工,總能在他家找到膙子。何老爺子與我祖父是同時代的人,他曾經為我父親製作過一件皮大衣,小麥穗(灘羊羔皮)的筒子,蘭禮服呢的面,貉絨的領子,五十年代我父親穿著何爺爺做的皮大衣曾在果子巷口外的華昌照相館照了一張全身照,很精神,在華昌的櫥窗中擺放了很長時間。我父親和老掌柜的兒子何本雲是好友,三年困難時期他們兩位常騎車到房山農村去買菜,都是為家裡的孩子奔食。何伯伯的兩個兒子都比我大三五歲,二小子何啟孝是胡同里的孩子王,帶領我們在胡同里到處跑。何大嬸乾淨利落,嗓子特亮,每當家裡做得了飯,總要在門口喊兒子:「金元兒——」(兩個孩子的小名分別是金寶和金元),至今這聲音似乎還在耳邊。

第三家成衣鋪開在路西,北堂子胡同斜對面,三五商行南側,我對這家沒太多的印象,估計是他家沒有與我年齡相近的孩子,

麻花鋪、燒餅鋪

果子巷裡有一家麻花鋪和一家燒餅鋪,都是回民開的。這兩家供應早點的勤行稱謂雖是大家為了區別隨口叫的,但實際在老北京的行業中是有特指的。麻花鋪以炸貨為主,燒餅鋪以烙貨為主。炸貨有麻花、脆麻花(比天津麻花小,不放果料)、油餅、糖油餅、排叉、焦圈、干糖麻花、蜜麻花(糖耳朵)、薄脆等等;烙貨有燒餅、火燒(不放芝麻)、牛舌餅、糖火燒、螺絲轉、墩餑餑、兩面焦等等。

馬家的麻花鋪開在北口路東裁縫鋪旁邊,兩間門臉,店面里有桌子板凳,是果子巷中少數幾家能顧得起夥計的買賣,早點供應還有豆漿、豆粥等。夥計中有個叫二禿子的,沒少開我的玩笑,他由於起得早,在油鍋旁撈麻花常瞌睡,沒少挨呲兒。印象最深的是,早點時間一過,夥計們把桌子板凳搬到街上用竹刷子刷,桌凳已經全露了白茬,幾乎是天天刷,怕是老闆給的硬性規定,我也領教了什麼叫勤行。街坊稱掌柜的為馬六,瘦高個子,我們叫六伯,但六嬸卻又白又胖。店鋪晚上睡夥計,六伯一家住在北堂子胡同進口路北。

這裡要講講麻花,北京在公私合營後早點才有了油條,過去都是炸麻花,本質上就是油條,但兩條面羅在一起後,縱向切開,吃時可以劈成四條,操作類似焦圈,比現在的油條略小些。北京的傳統早點燒餅夾麻花就是這種麻花,後來以訛傳訛,認為燒餅夾麻花是夾焦圈。麻花也有沿街叫賣的。到了街頭巷尾的游商嘴裡,被吆喝成「油炸鬼」(老北京發音油至鬼),麻花在油鍋里好似船型。這個吃食據說可以追溯到宋朝,是大家痛恨秦檜發明的。記得有首北京竹枝詞(記不準確了):好一個又白又胖的油炸鬼,扔進油鍋漂起來,好似江南的烏篷船,只是缺了一根桅。

再說果子巷最南頭的燒餅鋪,門臉很窄,掌柜姓金,個子矮且胖,我們叫金爺爺。老人家終日在爐火旁,從脖子到臉都被爐火烤成棗紅色。燒餅要先在鐺上烙,再放鐺下烤。最愛看金爺爺烙糖火燒,做好的坯子薄薄的面,厚厚的麻醬和糖,放在鐺下烤時,甜香得不得了,有時我們三四個孩子扒窗看半天,看得食指大動。我常去光顧的是他家的兩面焦,這是北京城裡的貼餅子,玉米面製作,操作如同烙燒餅,也是先烙後烤,圓圓的,厚厚的,外面是金黃焦脆,二分錢一個。之所以我常去賣,是因為家裡養了貓,晚上餓了就瘋叫不停,晚飯沒有剩飯,母親就叫去買,外皮我們吃,貓吃裡面的餅子,有時還沒走到家,外皮已經被我吃光了。

羊肉鋪

果子巷內有兩家羊肉鋪,都是回民開的。南大吉巷(原名羊肉胡同,1965年政府調整名稱改為南大吉巷)對面有一戶小鋪,不如北邊丁家的火爆,但堅持的時間很長。丁家的羊肉鋪開在北大吉巷口外北側路西,老闆姓丁,他們的閨女叫丁德鳳。這家的老闆娘被大家稱為「七嬸」,長得人高馬大,應該在家中主事,合營後在果子巷副食店賣牛羊肉,人緣很好。合營前的羊肉鋪是多種經營,兼顧也賣熟肉,一般以羊頭、羊蹄、羊雜為主,羊肉鋪的櫃檯衝著大街,買肉不必進店中去。櫃檯後掛著牛肉、羊腿、羊肚子,櫃檯上常擺著羊頭,羊嘴用一根小骨頭支開。剛上小學時學校組織除四害,要上交蒼蠅,到肉鋪前打蒼蠅是好的選擇,很快就能湊足一個火柴盒,完成了當天的任務,受到表揚,現在想起來,真是不衛生。

由於是街坊,經常能吃到老丁家打烊後端過來的羊骨頭、碎肉頭,用油浸過的柳條筐蓋子盛著,裡面有很多肉,手藝人做得味道非常正宗,解饞得很。尤其是可以找到很多羊拐,就是羊的骨關節。這可是當年小女孩的寶貝,四個羊拐是一副,挑出品相好的刷乾淨,染上顏色,四面分別稱作鼓兒、坑兒、針兒、輪兒,配個沙包就可以玩了,玩法叫搬針而或欻拐。

這家羊肉鋪的前身是老崔的羊肉鋪,之所以把買賣讓給了老丁,是因為老崔的兒子惹了禍,這孩子比我要大十幾歲,小名叫「三丫頭」,犯的強姦幼女罪,女孩子很小,是對門剃頭棚老趙的閨女,因此攤上了官司,全家沒臉在胡同里居住,只好搬走,羊肉鋪換了東家。

餑餑鋪、西點鋪

餑餑鋪就是糕點鋪,應該是滿語稱糕點為「餑餑」。果子巷中的餑餑鋪字號是祥興齋,老闆姓白,是回民,位置在北口路東,如對果子巷副食商店有印象,就是靠北側的兩間。餑餑鋪出售的樣品與如今的稻香村等糕點鋪類似,大小八件,桃酥、喇嘛糕、蜜供、月餅等等,時常有裝餑餑匣子的買主。當年稱蜜供為蜜供尖,因為是祭祖或過年時擺的祭品,聽老輩人講,有錢的大戶,在擺放蜜供時要請行家,否則擺的不好看,馬三立相聲里有一句:「正明齋五尺高的蜜供」,看來當做點心買,只能是蜜供尖了。還有一種點心叫「了花」,是江米汁炸的,又粗又大,包滿了白糖,但很輕,由於占地方,是打餑餑匣子的忌諱,裝了了花會被看不起,但我認為巨好吃。祥興齋的窗明几淨,孩子們眼饞,總愛扒門往裡看,總夢想足足的吃上一頓。據說餑餑鋪的規矩是招來夥計,讓他大量吃剛做好的熱點心,結果是他再也不想偷吃餑餑了,我總是半信半疑。記得孩子扒門被轟趕,總會喊一聲:「大白薯、老白薯」這是給掌柜起的外號。

他家的房產在合營後劃歸宣武副食行業,這裡就成了果子巷副食店,在副食店關閉後被房產後人收回,有個胖子家在石景山,是白家的後人。他在這裡做些小買賣,也賣過羊肉,拆遷時是最後離開果子巷的,拆遷前後有一張照片,胖子坐原來的買賣門前的位置上擺攤售貨,很多網頁都使用過。

果子巷有一家買賣叫「民記」,老門牌10號,這個記字讀重音,是個西點鋪,掌柜是天津人,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他家的味道與祥興齋餑餑鋪的不一樣,有些類似現在味多美的味道,應該用的是另一種香料,我對這種味道充滿好奇,有一次得到一毛錢,進到裡面去買餅乾,餅乾是長方形的,塊很大,一毛錢給了五六塊,算是滿足了自己的心愿。

酒鋪

果子巷內的酒鋪的字號是「源茂記」,在胡同路東,一間門臉,是連家鋪,要去他家的住屋和後院要路過酒館的店堂。店堂不大,迎面右邊有個櫃檯,櫃檯里擺放著盛放各種散酒的酒缸,打酒要用提子,路過門前便能聞到濃濃的酒香。提到這種燒酒的味道是因為與二鍋頭的味道不同,等到後來牛欄山出了一批高檔酒,我又聞到了當年熟悉的味道。

店堂靠北牆有兩張酒桌,就是在大酒缸上放一張紅漆的缸蓋,四周有粗糙的板凳,當年我總懷疑用做酒桌的缸里是否有酒,但從來沒敢掀開看過。在網上見到過一張圖片,很形象的北京小酒館,很親切,但源茂記沒有如此寬敞。給我的印象是小酒鋪不預備小菜,喝酒的常自備或在門前的游商處買些「半空兒(北京人稱呼炒花生的次品)」、爛蠶豆,確實有些常客,俗稱「酒膩子」。酒店老闆姓林,老家是通州草橋的。林家與我家是通家之好,老掌柜個子很高,瘦瘦的,我們叫林爺爺,總是不閒著,有些像四世同堂里到處撿干枝的老爺爺。林家的大伯叫林廣志,他和林大嬸有兩個兒子,兩個閨女,二兒子鐵柱兒是我名副其實的「發小」,平時總形影不離的長在一起。他家的房子很陳舊,雖不算狹小,但很昏暗,有一次在他家遇到大雨,外邊大下,屋裡小下,到處接了盆子,天晴了屋裡還在下。

他家有一個較大的院子,一棵老槐樹,有個露天的廁所。聽老人講他家有個大酒窖,是存酒用的。近日電視劇《正陽門下小女人》中的酒館也有酒窖,看來不假。只是聽說解放前,源茂記由於販賣私酒被處罰,抄出的酒罈碼了半條胡同,傳聞而已,當時我還不記事。這個酒窖估計也早填埋了,否則憑我和鐵柱兒的交情,他是會帶我去看看的。

這張有木雕的插圖可是不簡單,來源於沈繼光攝影集的《舊京殘片》,對這間門臉的木雕我印象很深,常和鐵柱兒在台階上坐在一起玩,上面的護窗板每天見到開張前摘和晚上打烊後裝。難得的是我是在首都圖書館的五樓電梯邊,看到了這張照片,才按圖索驥找到了那本攝影集。果子巷的遺蹟能進首都博物館,這在果子巷中應該是獨一份。

耶穌教

果子巷內有一個基督教的傳教機構,大家稱她為耶穌教,位置是路東,大吉巷對面。臨街的房子作為傳教所,有五六排的長椅子,有一個進深兩米左右、不足一米高的舞台,台上有邊幕,有講台,還有一架腳踏的風琴,有一面洋鼓。他家的房前有一個不大的廊子,地上鋪瓷磚,是孩子們玩的場所,有時下雨會給大家提供避雨的方便。他家姓楊,全家住在後面的房子裡,記得有一間專門的廚房,這在胡同中是少見的。

傳教士名叫楊承澤,是山西人,楊承澤自解放前就攜家眷居住於此院,這處房子原來的住戶與一個姓金的韓國人有關。老楊高高瘦瘦的,楊大媽很胖。他家的孩子很多,共有十個子女,記得名字起的都與天主教有些關係,比如崇生、道生、恩生、靈生等等,記不全了。老大要比我大十五六歲,恩生和我同齡,靈生要比我小。他家的老大學問很高,住在最後面的房子裡,書很多。記得困難時期,他們在後院建起一個養雞的所在,不同於平常家庭的養法,數量很多,足有百隻以上,全部是白色的來亨雞,類似現代化喂養,雞蛋又白又大,讓人羨慕。

果子巷傳教所是接受北京的教會管理的,教堂也有天主教和基督教的區別,老楊要經常去教會述職,記得老九恩生講是去缸瓦市教堂。宣武門的教堂屬於天主教。與他們的信仰稍有區別。教堂內總有人禮拜,特別是周日人最多,但沒有我們胡同的熟人。老楊在台上宣講教義,略帶山西口音,比如亞當和夏娃、諾亞方舟等故事都是小時聽他講的,也算基督教的啟蒙教育。傳教中有時老楊教些簡單的歌曲,把歌片擺在台上,彈奏風琴大家合唱。當年也就是四五歲,但依稀還記得當年的歌曲。「樂樂樂樂我真樂,因為我們該死耶穌救了我,因為我該死,耶穌救了我,我的心中快樂這是沒法說」。現在看起來時多麼可樂。

譜子如下:

1 3 2 1 7 6 5 / 1 1 2 3 — / 3 2 3 2 3 2 1 / 2 1 7 6 1 —/

樂 樂樂樂 樂 我 真 樂 因為我們該 死 耶穌救了我

5 5 5 3 5 — / 5 6 5 3 2— / 3 2 3 2 3 2 1 / 2 1 7 6 1 —

(註:1、4、8小節的5 6 7是低音,恕本人不會用電腦寫簡譜)

傳教活動結束後,孩子們就到台上蹦跳,打那面大鼓,鼓槌是一根不足一尺的木棒,一頭用布包上棉花。只有我們街坊的孩子有此特權,外面的孩子是不讓敲的。到了每年的聖誕前夕,我們會幫忙包禮品,禮品就是用報紙糊成口袋,裡面裝些花生、瓜子、糖塊。等到聖誕夜,也能得到一份。

煤鋪

煤鋪的位置在源茂酒鋪和耶穌教中間,後來改為了銀行職工宿舍,就不再是煤鋪了,但街上的人仍然稱呼這裡是煤鋪院。由於建造宿舍,進門有一條又長又窄的過道,左側都是住房,後面有一個大大的院子。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在我三四歲的一天,天剛亮,母親就把我叫起來,說門口有好東西,讓我去看看。等我到了門外(我家的後門開在大吉巷內),真的被驚到了,一匹匹高大的駱駝有序的爬在胡同的南側,足有二十匹,趴在地上也要比我高些,駱駝老實,只有嘴在不停的動,街上一些老太太在揪它們身上的毛,據說可以絮棉鞋。這些駱駝是深夜從京西到城裡送煤的。

過去家裡燒煤是到煤鋪買煤球和渣子(煤塊),很多煤鋪寫著的品種就是「高線的面兒、大同的塊兒」,這些都屬於無煙煤。高線是指房山縣坨里到山裡運輸煤的高線,主要供應城裡的百姓,最早是德國人修建的,如同現今香山、上方山的纜車,只是當年不坐人。後來我作為知青,早於上山下鄉到了房山煤礦下井挖煤,與這些高線打起了交到,此事後話。各家的煤用夠一年必定會有很多煤面子,於是入冬前就有搖煤球的在街上攔買賣,家裡要提前準備煤面和黃土,僱傭他們製作煤球,孩子們沒事幹,可以在旁邊看半天。他們在街上找個平地,把煤和黃土放水和好,在地上鋪平,用一個朝下的鏟子均勻的切好煤繭,於是最好看的搖煤球開始了。一張直徑一米左右的柳條扁筐,下面放一個灰瓦的花盆,把煤繭逐漸搖成煤球,放在太陽下晾曬就完成了。

鐵工廠與麻刀鋪

在源茂記酒鋪的北側是我家用於出租的房產,共計八件小房,有一個三四平米的院子。自我記事開始這裡是由興義勸鐵工廠租用,鐵工廠是個機械修理廠,有一台電動的工具機,也能從事簡單的車鉗洗刨,這處房子有一架大房柁,稱為架海,鐵工廠在上面栓了滑輪,可以吊起很大的機械零件。後來興義勸搬到北堂子胡同去了,聽說這裡的技術工人都成了人民機械廠(北人)的骨幹。

鐵工廠搬走後這處房子租給了一家麻刀鋪,麻刀鋪供應的都是百姓日常用於修繕房屋的材料,以白灰、青灰、沙子、小木料為主,當然蓋房的麻刀是不缺的。公私合營後,果子巷副食商店在這裡做了貨場。

剃頭棚

老北京的理髮業有挑挑的游商,手拿換頭招攬買賣,有固定店鋪的被稱為剃頭棚,這個行業在北京的規矩很大,老北京的剃頭匠必須會十六種技能,既梳、編、剃、刮、捏、拿、捶、按、掏、剪、剔、染、接、活、舒、補。梳、編是梳發編辮;剃是剃頭;刮是刮臉;掏是掏耳;剪是剪鼻毛;剔是清眼(俗稱打眼);染是染髮染鬢;接是接骨(早年有關節脫臼者多到剃頭棚去治療);捏、拿、捶、按,即現在的按摩;活、舒、補,即舒筋活血補碎的正骨手術。果子巷內共有三家剃頭棚,在大吉巷對面有一戶,老闆姓趙,是河北香河、寶坻口音,他有三四位徒弟,口音相同,看來是鄉親或親戚,在果子巷內由徒弟負責背孩子等家務活,這是獨一家,徒弟們一邊學手藝,一邊給師傅幹家務活。他家有三四個專業的理髮椅,靠北牆是鏡子。我從小理髮都是在這家,夥計們和我很熟,在公司合營後,我在幾家宣武區的理髮館中見過他們,這說明,老趙的剃頭棚培養了不少業內的師傅。

油鹽店

鼎三元 這是一家油鹽店,位於北口路西第一家,三間門臉。東家是回民,蠟馬家的,家裡的同輩孩子,與我的哥哥相近,只記得他們的孩子有回回名,發音很獨特,故此有印象,一個叫「努海兒」一個家「葉兒亞」。公司合營後關張了,很快由於要擴展騾馬市大街,首先從果子巷消失。

三五商行

果子巷的老門牌15號被大家稱為三五商行,他家姓宋,雖然這

樣叫,但我卻沒見過他家做買賣。

我曾問過父兄,當年的商行是一種區別於傳統商鋪的商業形式,類似現在的超市,以批發為主,貨物擺放在店堂內,而且包含的範圍很廣,是追求變革的做法,我有時想起話劇茶館中的老掌柜,為了生存總在追求變革。父兄曾經說過,一天夜裡,有賊人在他家貨場的北牆上打洞,偷走了不少香煙,這頁算果子巷的一個大案吧。他家的男孩子與我年齡相仿,有幾位上了大學,功課都很好,用街坊們的話,都很有出息。

饅頭鋪

在北口路東的饅頭鋪不可不提,因為與我家交往頗深,也是回民,掌柜姓馬,我叫怹五伯(bai),老人們管他家叫「果局子」,我聽奶奶講,他家是果子巷的老住戶,後院有存放果子的冰窖,這恐怕與果子巷的名號有關,奶奶說曾經在夏天吃過他家的冰凍八棱海棠。他家四個閨女,一個小子,幾乎與我家的孩子年齡相仿,故此小時形影不離。有一次在他家炕上打鬧,我把他家的被子垛踹倒了,壓在我身上,記憶很深。五伯蒸的饅頭又圓又白又香,他常到我家的店中與我父親隔著櫃檯下象棋,有時能下半天,都是小買賣,但也都養活了一大家子人。

正豐紙店

何記成衣鋪南側是王家的正豐紙鋪,經營學生用的紙張本冊、糊窗用的高粱杆和高麗紙,最多的是「衛生」用的草紙,掌柜姓王,我叫他王大爺,他有個男孩子,和我一般大,老實得不得了,叫王景平,我們兩家斜對門,我們站在各自的門前,隔街相望,很少說話,後來工作後還做過同事。公私合營後他父親在果子巷口外的中原百貨商場站櫃檯,還是賣紙。

小醫院

酒鋪對面是個小醫院,門前有一塊水磨石的平地,是孩子們常去玩的地方,跳房子、拍洋畫、扇三角,這個小醫院有一位姓紀的女大夫,大家尊敬的稱她紀大夫,老人家非常慈祥,見到我,總會撫摸的的腦袋,因為我們彼此有很深的淵源,她是我的接生婆,願她天堂有位。

絨線鋪

所謂絨線鋪就是現在的小百貨店,果子巷裡的絨線鋪有三家,都在路西側。最北邊是我家的「天元祥」,一間門臉,兩間進深,經營針頭線腦,紙煙煤油,由父親經營,母親和祖父也幫忙,有時母親還要帶著孩子去東曉市進貨。貨場有台日本電扇,會轉頭,有一台話匣子(電子管收音機),記得史達林去世,話匣子裡放哀樂,不大的貨場內站了很多街坊,都在低頭默哀。冬天有一台洋爐子,燒煤渣,總是有個開水鐵壺座在上面,我們常用他烤窩頭、烤凍海棠。靠西牆有個帳桌,父親的算盤非常優秀,大乘大除都熟練,會一些諸如「金香爐、獅子滾繡球」之類的算盤遊戲。靠果子巷中間的位置是同和絨線鋪,最南邊還有一家,他們的規模都比我家小,等到公私合營這兩家都合到我家,本來只要一個人站櫃檯就應付了,合營後,我父親、母親都是正式職工,成分定為小業主,店裡又來了兩三位職工,賣貨的比買活的人還多,沒多長時間,就又和其他百貨店合併了,父親去了爛熳胡同北口的慶記生(俗名黑猴)當會計,母親去了宣外的萬寶全,天元祥的貨場由菜市口的油漆公司使用,成了油漆倉庫。

憑藉依稀的記憶,還能記起這些事情,在這條街上還有奶鋪、

包子鋪、鐘錶鋪、木廠子、電料行、小人書鋪、果記利、大肉鋪、

鞋鋪、包子鋪、洋車廠等等,小小的一條街巷,真是有關百姓生活的東西樣樣俱全。還要提起的是,磨刀的、鋸碗的、打竹簾的、賣菜的、賣蘿蔔的、賣煮白薯的、賣蛐蛐的、賣蟈蟈等等游商絡繹不絕,叫賣聲不斷。

印象最深的是賣針的,手裡拿塊木板,一邊唱,一邊不停的往木板上飛針,唱得合轍押韻,針在板上有長有短,整整齊齊。孩子們有時能追他幾條街,忘記了回家。我曾經把看到過的一個擺攤的買賣學說給朋友聽,沒有一個猜得到的是賣什麼的:擺攤的在路邊把自己的傢伙擺好,手裡拿一把傢伙,見有人路過,先摟機「啪」的一聲,接著大喝一聲「要活的要死的」。沒人能猜到,還得我來揭破謎底:賣耗子夾、耗子籠的。

真的思念從小長大的果子巷,懷念那些街坊發小,近日回到騾馬市大街去看了看,已是物去人非,不免有些傷感,寫點東西祭奠一下罷了。

作者:張仲元 生於1948年2月 原住果子巷12號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XI1AD20BJleJMoPMOFto.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