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里沒有人不認識她,但誰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住址,只知道她有一個不像話的兒子。
她每天很早就來小區撿垃圾,賣了錢寄給兒子。從她花白的頭髮推測,兒子應該是中年人了。
其實,小區撿垃圾的人有好幾個,別人都急匆匆地來,急匆匆地去,和小區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她不,見了誰都笑眯眯地招呼一聲。有時,中午、晚上也來,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在自家花園裡轉悠。
起初,我總是應付公事似的回應她的笑臉和招呼,不是嫌她撿拾垃圾,而是她那見誰都堆滿笑的臉總讓人懷疑她有所圖。不久,這種懷疑便被坐實,很多人有了紙箱、酒瓶之類總是給她留著。我向來討厭投機取巧尤其靠諂媚和笑臉混飯吃的人。
她的眼神好得很,嗓門也高,十來米以外就能聽到她的聲音,吃了麼、幹啥去、下班了呀……漸漸地,我被她的熱情感染,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和她聊兩句。
一個周末,逛菜市場,看見一家賣無花果的,賣主說早上剛摘的。我挑選了一袋子,付錢時卻發現忘帶手機了,身上又一分錢都沒有。這麼好的無花果可不是每天都能碰見的。正犯難,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買菜呀。她推著一輛三輪走了過來。
得知我沒帶錢,她二話不說,摸出一張紅票子遞給我,問,夠麼?我躊躇一下,說,算了,不買了。她把紅票子徑直遞向賣主,另一隻手拿起那袋我挑好的無花果,塞到我手裡。
有了這次經歷,我和小區的很多人一樣,有了廢品都給她留著。我覺得她就是小區的一員,對她越來越親切,也越發覺得她的兒子不像話。只不過後來,她就沒再來,閒時想起,會有些許惦念。
兩年後的一天,我因病住進了省城的醫院,去洗漱間打水時,竟看見了她。她說來給兒子送飯,我激動得跟她聊了起來。
聊到主治醫生,我說真是太幸運了,遇見這麼個好醫生,不僅醫術精湛,而且對病人十分耐心、周到。做手術前,他擔心我緊張,不停地給我講笑話,笑得我眼淚都出來了。這是我第一次住院,他讓我覺得住院是一件十分快樂的事情。我準備寫一封感謝信。還想以他為素材寫一篇小說。正說得起勁,主治醫生走進來,目光落到她身上,笑了,說,你們認識?她笑著點點頭,跟主治醫生說,忙你的去吧。
主治醫生出去了,她轉臉望著醫生的背影說,我兒子。
您,倆兒子?
她說就一個。她接著說,我兒子前年買了新樓,錢緊,讓我每月給孫子寄點零花錢,十塊二十塊就行,多了會慣出愛花錢的壞毛病,我孫子今年上四年級,別提有多討人喜歡了,學習好,還會畫畫……
她津津有味地說著,我腦海里卻浮現出一堆不好甚至惡毒的詞兒:不孝之子、偽君子、狼心狗肺,人面獸心。
過了幾天,我要出院了,主治醫生囑咐我注意事項,不等他說完,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把自己母親當掙錢機器的人不配做醫生。
他愣住了,沉默了幾秒,說,幾年前,我母親患了外向孤獨症,嚴重的時候危及生命,撿拾垃圾治好了她的病。隨後,和我說了他小時候母親靠撿拾垃圾養家餬口以及他給母親治病的經歷。
末了,他一字一句地說,母親每月郵寄給我的不是幾張票子,而是一段年輕而豐盈的時光,是一個遲暮的母親灰暗天空里的一束光。
來源:《博愛》
編輯:李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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