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文彬｜ 主播 郭傑
影響了一代人的《牛虻》，最令人唏噓的就是牛虻寫給愛人瓊瑪最後的那封情信，這封信我們留到最後再來分享。
上次我們說到瓊瑪的追求者馬蒂尼，在牛虻出現之後，感到了威脅。
可是，他對牛虻的不滿並沒有妨礙他對牛虻非凡品質的認識。基於此，他沒有理由阻止他們相互接近。
而且，他們的彼此愛慕又是那樣的含蓄、坦白，只能讓他獨自忍受著情感上的傷害。他很清楚，牛虻和瓊瑪誰都沒有對他犯下過錯；他的不悅只能屬於他自己的過錯。
對於自己的愛情，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繼續對它保持忠實。所以，在親自確認了牛虻對瓊瑪的愛之後，他提出要代替牛虻去執行那個危險的任務，儘管他很不喜歡他。
這既是出於為革命的考慮——他相信牛虻比自己對革命更為有用；亦是出於為愛情的考慮——他以為自己的死不會比牛虻的死更令瓊瑪感到傷心。
但是，牛虻沒有同意他的請求。結果，他只好在最後的分離時刻，有意留給他們一會兒單獨相處的時間。這是他所惟一能為他們做的事情了。
牛虻與瓊瑪都非常珍視這個短暫的機會，他們知道，等待著他們的將可能是永久的別離。
黑暗中，他們相互依偎著默默無語，危險的迫近讓他們感覺到了話語的沉重。他們傾聽著時間在點點滴滴地飛逝，最後的時刻就要結束了。
牛虻站起身來，他終於準備向瓊瑪揭開謎底了，已經是時候了。然而就在這時，馬蒂尼回到了屋裡。謎底只能延期揭開了。
分手前，牛虻將一張字條塞到她的手裡，字條上寫著：等到了那邊，我再把一切都告訴你。其實，瓊瑪已經完全明白了，他就是當年的那個亞瑟。
她想要聽到他親口說出來，不過是為了完成一個儀式，證明他真的寬恕了她。
之所以要這麼做，瓊瑪不只是為了要把自己從過去的心靈重負中解脫出來，更主要的，她是想把他從過去的夢魘里喚醒過來。
但是，沒等瓊瑪找回她的亞瑟，她卻再一次地失去了他。
牛虻是帶著一顆必死之心離開瓊瑪的，這滿足了他最初的浪漫愛情幻想，即懷著深沉的愛獻身於自己所嚮往的革命事業。
不同的是，這次付諸實踐時，他的愛有了沉甸甸的分量，而不全然是當初那種單純的幻想。雖然他和瓊瑪的愛並沒有真正開始，但他已經領略到了愛的實際內容。
就此而言，他可以說沒有什麼遺憾了。如果說有遺憾的話，那便是他不能使瓊瑪不為自己的死亡再一次承受深刻的悲傷。
稍許能讓瓊瑪有些欣慰的，應該是她得到了一封他在獄中寫下的情書。這封情書總算回報了她多年愛的期待。
這是一封動人而又樸素的情書，曾令我一再放聲吟詠——
親愛的瓊：
明天早晨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就要被執行槍決了。因此，如果我要履行把一切都告訴你的諾言，那麼現在是時候了。
但畢竟，你我之間是不大需要解釋的。我們一直都用不著多說話就能互相理解，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
那麼，你一定明白，親愛的，你盡可不必為從前那一記耳光的事情傷心。當然，那是一次沉重的打擊，但同樣沉重的打擊我遭受過好多次了，而且我都熬了過來——其中幾次我甚至還曾予以還擊——而現在我仍舊在這兒，就像我們幼時同看的一本書（書名我已忘記）上所說的那條鯖魚：「活蹦亂跳著，呀！」
不過這是我的最後一跳了，一到明天早晨，就要——「滑稽劇收場了」！你我不妨把這句話翻譯成「雜耍收場了」；然而我們還是要同聲感謝那些神，他們至少已經對我們發了慈悲。慈悲雖然不多，但總算有那麼一點兒；對於這麼一點兒慈悲以及別的恩惠，我們就該真心感激了。
說到明天早晨的事，我希望你和馬蒂尼都要明白了解，我是非常快樂和滿意的，覺得不能再向命運之神要求更好的結局了。
請你把這意思告訴馬蒂尼，算是我帶給他的一個口訊；他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好同志，他是會了解的。
你瞧，親愛的，我知道得很清楚，那些陷在泥淖里的傢伙，這樣快就重新使用起秘密審問和處決的手段來了，這就給了我們一個有力的轉機，同時也使他們自己處在了一個極其不利的地位；我還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你們這些留下來的人能夠堅定地團結起來，給他們以猛烈的打擊，你們就要看到偉大的成就了！
至於我，我將懷著輕鬆的心情走到院子裡去，好像一個小學生放假回家一樣。我已經盡了我工作的本分，這次死刑的判決，就是我已經徹底盡職的證明。他們要殺我，是因為他們害怕我；一個人能夠這樣，還需再有別的什麼所求呢？
只是我還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心愿。一個快要去死的人是可以有權利提出他個人的心事的，我的這一點兒心事就是要你心裡明白，為什麼我一直都像一頭含怒的野獸一樣對待你，為什麼遲遲不肯把宿怨一筆勾銷。
當然，這是你自己心裡也明白的，我所以還要嘮叨，也不過是寫著玩玩罷了。我是愛你的，瓊瑪，當你還是一個難看的小姑娘，穿著一件花格子罩衫、圍著一個皺巴巴的胸褡、背上拖著一條小辮子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你了。
我現在也還愛著你。你還記得有一天我吻了你的手，而你是那麼可憐地央求我「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那件事情嗎？
這是一種不光明的把戲，我也知道的；可是你一定得饒恕我。現在，我又在這張紙上寫著你的名字的地方吻過了。
這樣，我已經吻了你兩次，兩次都沒有徵得你的允許。
話已經說完了。別了，親愛的。
信尾沒有署名，只是寫著一首他和瓊瑪小時候一同讀過的一首小詩：
不論我活著
還是死掉
我都是一隻
快樂的飛虻
這封情書讓瓊瑪傷心得頓時忘記了周遭的一切，甚至沒有意識到此刻馬蒂尼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對她的親昵擁抱。
他為她的傷心在情急之下終於得以流露出來的虔誠愛意，竟然絲毫沒能引起她的在意。她更不會感知到，此刻，他的心裡也與她一樣的悲傷。
【本期話題】這封情書里最觸動你的話是哪一句？歡迎在評論區留言哦。
本文作者簡介
路文彬，作家、學者、翻譯家；北京大學文學博士，北京語言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出版長篇小說《流螢》《天香》《你好，教授》，隨筆《閱讀愛情》《是誰傷害了我們的愛》《被背叛的生活》《當教育遇上電影》等。譯著《女性與惡》《迷失的男孩》《動物英雄》《安琪拉的灰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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