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兒胡同串子的公眾號里陸續刊出過許多有關吃的文章,令人大開眼界,或介紹北京傳統吃食的傳承、工藝、食材、口味、吃法、做法等諸多常識,或對北京著名的飯莊、酒館之歷史及沿革進行詳盡的介紹,讀來十分的過癮。本人雖然愛吃,但真算不上資深的吃客,真想不到這裡面還有如此多的學問,像炸醬麵、滷煮火燒之類,我只覺得好吃,卻實在分辨不出各個賣家的口味之間那種細微的差別,讀過這些文章,真是長了學問了。
閱讀之餘,也勾起我舊日的一些回憶,誠如上面所說,我只知吃,卻不知如何吃,更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各種館子雖也去過幾家,但都沒有深入的研究,講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想了半天,我給大家說兩個給我留下很深印象的餐館,這兩個餐館不是什麼有名的字號,也不知他們是什麼來歷,我只是把自己的一些記憶,寫在這裡,不知道有沒有資深的吃客街坊對這兩家餐館還有印象。
第一家餐館名叫「北容酒樓」,地處勁松大街,臨街路北,有一棟大概也就是兩三層的樓,這棟樓屬於北京電容器廠,八十年代的時候,大概工廠的生產不太景氣,這座樓被租給了兩家餐館,靠東面的半邊就是我要說的「北容酒樓」,靠西面是另一個餐館,名字我已經記不得了。一左一右的兩家餐館,除了方向相反,面積和格局完全一樣。
那時候我剛搬到勁松,一天晚上出去吃飯,因為我是從東往西走,先經過北容酒樓,就走了進去。見我們進去,站在收銀台旁邊的一位先生很熱情的和我們打招呼,這位先生四十多歲,個子不高,微胖,戴副眼鏡,和我們打過招呼,又招呼服務員給我們點餐,吃飯時我看見這位先生就那麼一直站在收銀台旁邊,和每一位進來的顧客打招呼,安排服務員點菜,後來知道此人就是這個酒樓的經理。
飯菜上的很快,並且所點的幾個菜幾乎是同時端上桌的,而且熱氣騰騰,看的出來都是剛出鍋的,顯然要由幾位廚師同時操作才能做到這一點。說實在的,在北京的飯店裡能做到這點的並不多,經常是一個菜上完,好半天上不來第二個,有時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最後的一兩道遲遲沒動靜,還有的時候好不容易上來的菜卻已經放涼了。北容酒樓在這方面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飯菜做得雖談不上特別,但是很適合大眾口味,並且量特別足,吃到最後,服務員還送了一盤黏米年糕。這一次以後,我就成了這裡的常客。
第二次再去北容的時候,那裡已經火的一塌糊塗了,剛剛過了六點,已經賓客滿堂,等了一會,才有座位。從此以後,北容的生意是越來越火,每張桌子每天至少要翻兩、三次台,飯後送的小吃是早就沒有了,每天趕到最後一撥的時候,往往連桌布都用完了,吃客們就那麼就著光板桌子吃飯。再有一個特別的地方,就是那位經理,每次去吃飯,都看見他站在收銀台旁邊那個固定的地方,也見不到他張羅什麼,就那麼站在那兒不時的和進來的顧客打招呼。
按說生意好並沒什麼好奇怪的,可奇怪的是和北容在同一座樓里的另一家餐館,兩家餐館面積、地點、格局完全一樣,這邊火的一塌糊塗,而那邊卻是門可羅雀,慘不忍睹,有一回我去的晚了一點,北容這邊不光客滿,甚至在店門外排了二十來人等座,我不願等,見旁邊那家人少,就想到那邊去吃一回,進去以後,諾大的店堂,只坐了三四桌客人,冷冷清清的,和北容那邊的火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人大概都有從眾心理吧,面對這種情形,我不知怎麼的心裡覺得有點不踏實,別是有什麼不對勁吧,乾脆,還是上旁邊排隊去吧。最誇張的一次,經理見等座的人實在太多,把我們和另外幾個顧客帶到樓上的一間像是庫房的屋子裡,現支上一張大圓桌,和另外的幾個人拼成一桌吃了這頓飯!
我在勁松住了大概十年左右,這期間,北容的生意一直這麼火爆,除了量大、上菜快這兩樣,菜肴的口味也真說不上怎樣的出類拔萃,而旁邊的那家,十年間東家換了六七回,什麼川菜、粵菜、潮汕,各種口味,連快餐都換到了,換來換去,竟始終是那么半死不活,沒一家能打得響,這裡邊到底有什麼門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我家搬到望京,就沒有機會再去北容了,偶爾一次去那邊辦事,和朋友又去吃了一次,見那裡的生意依然如故,火爆異常,只是這次沒有見到那位經理了。這麼多年的生意能夠長盛不衰,未必是簡單的用風水就能解釋的通的,其中必定會有一些特殊的門道,奧妙也許就在這位經理,回想以前的送小吃、桌布不夠而不添置,北容這邊的席位如此緊張,而不把旁邊的餐館盤下來,就聽任顧客在外面排隊,也許都是這位經理刻意為之的吧,弄不好那邊的生意也是這位經理的吧,呵呵,我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這第二家餐廳極富特色,在北京餐飲業的歷史上,我不敢說前無古人,但我可以肯定,絕對是再無來者!我這麼說,您大概覺得太誇張了,堂堂北京大都市,有什麼吃食會沒有哇!這到底是家做什麼菜的餐廳呀?說起來這家餐廳的名字並沒什麼吉祥雋永的寓意,得,我就不賣關子了,這個餐廳的名號是:野味餐廳!
這名字實在是太不嚴謹了,要是放在今天,首先在工商局就一定通不過,我感覺這「野味餐廳」,就如同「涮肉館」、「素菜館」一樣,是一種經營的類型,而不是特指某一家餐館,在它的前面再冠以某個特定的名稱才算完整了。而在八十年代,各種法規並不完善,這個雖然響亮,但並不嚴謹的招牌,就堂而皇之的掛在街上。
照理說,我要是在大街上看見這麼唬人的一個招牌,您就是再借我個膽子,我也是不敢進去,那年頭在北京流傳著一種說法,北京的餐飲業有三刀一斧最宰人,三把刀是:大三元酒家、香港美食城、明珠海鮮,一把斧是:山釜火鍋,那都是當時的土豪爆發戶們炫富的地方,一般的平頭百姓是連想也不敢想的。在我的意識里,感覺這地方是應該和那幾處所在劃等號的,就沖「野味」這倆字,鬧不好會成為京城的第四把刀吧!
我是從一張專門報道經濟生活的小報上知道這家餐廳的。如今這種報紙刊物多如牛毛,當時卻很少見,這份報紙的名稱我已經記不清了,隸屬於北京日報,剛剛創刊,應該是開了這種生活類報刊的先河吧。在創刊號上就刊登了這家餐廳開業的消息,並且同時把餐廳的菜單也登載在了報紙上,這種做法在今天估計是決不能允許的,因為涉嫌廣告,可那時候廣告法還沒制訂呢。菜單一共有三四十種菜品,沒有那些故弄玄虛的花哨名字,實打實的就寫明飛禽走獸的品種和做法,讓人看了一目了然。記得有雞,但那是野雞,有羊,但那是黃羊,豬也是野豬肉,最讓我感到驚喜的是價格一點都不貴,和當時其他餐館的飯菜價格基本差不太多,貴點有限,看到這裡誰還能坐的住哇,立刻約上幾個同學直奔東大橋而去。
店堂不大,談不上什麼裝修,整齊乾淨而已,當時的餐館大體都是這個樣子。菜單和我在報紙上看到的一模一樣,雖然來之前已經心中有數,但真正面對這麼多從未領教過的美味,卻還是很費了一番斟酌。看哪個都想吃,但囊中羞澀,儘量的兼顧吧。野雞、野豬、黃羊雖然沾個野字,但後邊帶的還是豬、羊、雞,一概不要,一動得吃平時只能在動物園才見得著正兒八經的野生動物!記得當時點了一個滑溜猴肉,一個爆炒鹿肉,一個熊肉烤串,一個烤鵪鶉還是乳鴿記不清了,大概還有一個狍子肉,雖然還有很多品種沒點到,但好歹飛禽、走獸、食草的、食肉的都有了,具體花了多少錢,實在記不清了,但肯定超不過二十塊錢,因為按我當時的消費水平,二十塊錢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興致勃勃的開始品嘗美味,說實在的還真是不錯,幾大塊熊肉穿成一串,每人先來了一串,最大的感覺就是肉糙,粗粗拉拉的,看來假不了,想造假恐怕也沒地兒找這麼糙的肉呀!猴肉的感覺非常特別,既滑嫩,還挺筋道,不知是因為肉的緣故,還是因為烹飪的緣故。吃到嘴裡,滑不溜嘰的,不知怎麼就想起猴子那滑稽的樣子,止不住的想笑。鹿肉和狍子肉好像差不多,都挺筋道的;烤鵪鶉沒留下什麼好印象,退了毛咋就那麼一點兒,黑不溜秋的,就跟我們小時候逮了家雀烤著吃的意思差不多。總之,酒足飯飽,印象深刻。
我把這個野味餐廳推薦給我的一些朋友,大家去品嘗了之後,異口同聲的稱讚。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我又去過幾次,然而這裡的情況卻是每況愈下,一次不如一次,先是沒了猴肉和鹿肉,後來再要的熊肉串,分量明顯減少,第一次吃的時候,每串有四、五塊肉,每一塊都有豆泡那麼大,方方正正的,可現在的肉,每塊也就是指甲蓋大小,和現在街上看見的羊肉串差不多少,分量不足不說,關鍵是肉似乎已經變質,明顯帶著一種不新鮮的味道!到了最後,基本沒了什麼正兒八經的野味,變得名不副實了,看來開業時準備的食材消耗殆盡之後,貨源難以為繼,沒有維持幾個月,這家野味餐廳就壽終正寢,關門大吉了。
七八十年代的改革開放使中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人們的思想獲得了極大的解放,大展身手,各顯神通,當時環境保護、野生動物保護等理念還沒有得到普遍的認知,各項法律法規也沒有健全,因此,這家這家野味餐廳在當時得以應運而生。
隨著社會的發展,保護環境的理念逐漸深入人心,野生動物不光不能吃,甚至可能因此涉嫌違法,因此我說,野味餐廳今後絕對是再無來者了! 我輩此生能有如此口福,實乃難得之機遇,偷偷找地方兒樂去吧您吶!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BbGY320BMH2_cNUgQT4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