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朋友:
你今天過得好嗎?
見字如面。這封信原本在最早的時候我就一直想寫,可是,每次坐到電腦桌前,我忍住了。「本身『離開』這件事,你我都知道,它從來不是突然發生的。」
也許是堆積在心中許久,終於下定決心要離開;也許是長時間的壓抑,只是一直忍受著遲遲未下定決心;也許是在很早之前就曾動過這樣的念頭,可是內心卻因這樣或那樣的羈絆……也許是不舍,也許還眷戀,也許還期待,還抱著幻想,或是只要不是到了不得不離開那一天,只要不是真的決心離開。「只要自己還願意去找理由,總是會有各種理由的。」
但,其實你我都知道,一顆種子早已埋下,一旦種子埋下,只要給它相適宜的條件,它總會生根發芽的。「你知道,總會有那麼一天的,我們所有人,所有人都要學會告別,所有人都可能離開。」
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很多很多天之後的某一天。「也許是離開一個地方,離開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都有可能。隨時都有可能。」
以前,我總是不敢去想這件事,總覺得這麼去想就會加快它的到來。不久之後就真的會離開。過去,我很怕離別的。從小我就怕離別。
還記得小時候,父母常年出門在外打工,往往他們會在過完年節後不久就要出門。然後,我就又要一個人獨自生活了。
在我的記憶中,最早大概可以追溯到我九歲的時候。那時候,我就開始一個人獨自生活。煮飯、挑水、衛生、洗澡、洗衣服、上學、玩耍……每當到了夜晚,又或天開始暗下來,我就會特別害怕。
那時候,打電話要去別人家裡,挺不方便的。而且,沒有什麼事情,也不想浪費話費什麼的。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慢慢地捱過了夜晚。恐懼、思念、想念,一天又一天,我把自己的生活裝點得格外充實和忙碌。「我怕停下來,我怕會忍不住想念他們,我怕自己會想哭。」
現在想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給家人打電話了。
好像是從高中開始吧?那時候偷偷把手機帶去學校,每次打電話回家也從來都是向家裡要錢。除了這一點,好像就真的什麼話也沒有了。
走出校門了,也就不再向家裡要錢了,就更沒什麼話說了。每次父母打電話過來,他們開口的第一句話,好像總是要說上那麼一句:「我不打電話給你,你就從來不打電話回家。你主動給家裡打過電話嗎?」
而我,要麼是沉默,要麼是直接問——「有什麼事嗎?」
緊接著,不難想像,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早已經慍怒:「沒什麼事就不能打電話給你?沒什麼事就不能打電話回家?你眼中還有我們嗎?」
母親倒是很少打電話給我。不過,這也是後來我說了她的緣故。我已經忘了究竟是什麼事了。好像有那麼一段時間,母親每天都打電話給我。他們總是這樣,不知不覺中,似乎都把我當成了傳話筒。明明可以直接對話,卻非要經轉到我這兒。說話的內容也無非是圍繞對方的錯誤,各種數落,各種抱怨,各種負能量。最後,話題一轉,又回到了我身上,說什麼要不是因為我,她早就離開了。如出一轍的,父親也常把這樣的話掛在嘴邊,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家……「其背後用意,其背後付出,其背後艱辛,不言而喻。」
「這樣的話聽多了,總歸是煩惱的吧。」
也就是這樣,後來我跟母親說:「每次聽這些除了能給我帶來煩惱之外,我能幫你們做點什麼呢?」
「母親沉默了,後來電話也少了。」
後來,一次通話,不記得是什麼緣故,大概是實在忍無可忍所以才打電話給我。電話那頭母親不斷數落著父親,我一直沉默著。在家庭里,我確實沒什麼好說的,該說的,能說的,我早就不知道說了多少了。說多了連我自己也覺得挺累的。電話最後,母親終於傾訴完了,她對我說:「如果不是實在無法忍受,我不想麻煩你,我不想跟你說這些的。我知道上班很辛苦,還要為家裡煩……」
「是啊,除非忍不住,實在忍不住了。既想不到別的辦法,也無處傾訴。多少苦悶、煩惱、艱難的歲月,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獨自一個人默默地捱過。」
「也就是有那個人在,才多少有些寄託吧。家人,最後的依靠,最後的港灣。」
現在,我的電話基本一個月都不怎麼響起。
有時候,我也會內疚、自責、愧疚,想打個電話回家。只是,每當我拿起手機,翻看著通訊錄,點開那串號碼,看一眼時間,我又停下了。我總是很晚才睡,而家裡人總是早早就睡了。我不想打擾他們。而白天,白天裡又總有這樣或那樣的事情。「即使白天沒有什麼事,也好像總是不怎麼會想到給家裡去個電話。」
有時候,我在想,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了?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種種的變化呢?
「父母可真能忍,我也是。我是真殘忍而冷漠。」
再次回想起過往的種種,這種感覺很微妙。心微微觸動,來不及細細體味,轉而又消失不見。很平靜,很寡淡。
這種變化多少讓我有些錯愕。大概也是基於這個原因,我才寫下這封一直想寫卻又不敢寫的信。我驚詫於自己的平靜,我錯愕於寡淡的感知。要知道,過去我是怎麼也不敢想的。每每提及父母、責任、理想,我總是莫名焦慮而不安,惶恐莫名。
「好像,我丟失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又像,我被整個世界所遺棄;還像是,我是湖面漂浮的小船,失了港灣,沒了方向,孤零、悲傷又可憐。」
其實,去一個電話也沒什麼的。「什麼也都沒什麼的。不過是想像,被自己的想像,自己嚇自己,也自己欺騙自己。」
所以,我心裡早就埋下了種子吧。離別的種子,早在九歲那年,它就灑落在心田裡了。「無數個日夜,無數個漫長的日夜,我早就清楚體會過離別意味著什麼了。」
這也是後來。我出門遠行,父母外出打工,朋友分散離合,以及生命中無數來來往往的旅客,不是不在乎,不是無所謂,不是真的冷漠,也不是真的能忍。「只是,終要接受,終要面對,也終要前行。」
所以,「如果某一天裡我突然離開你了。」
你知道的,這一天或早或遲,總是會來的。我要提前說出來。我要趁自己還有機會這樣說的時候說出來,我要趁自己還能且還想說點什麼的時候說出來。
如果某一天裡我突然離開你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感到悲傷,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責怪自己,我也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拒絕原諒。「我希望你放下我,也能放下自己。」
你知道嗎?其實我很怕別人的溫暖、關心和愛。我很怯懦的。我也很怕眾人關注的目光,褒獎或批評。我怕寂寞、孤獨、悲傷。我怕別人的期待、看好,寄託於希望在我身上。我還很怕熱鬧、沉默、失望、尷尬、離別、美好、知識、匱乏、單調、厭倦、複雜、簡單、充實、空虛、金錢、名利、愛情、友情、親情、孤獨、自由……我怕世間一切好的和壞的。我怕它們,或改變我、或刺激我、或影響我。我也怕自己。我怕自己墮落,怕自己脆弱,怕自己會哭。我怕自己迷失,怕沒了自己,也怕只剩下自己……「我怕一切人人都會怕的,也怕一切人人都不怕的。我所懼怕的太多太多了。有時可能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麼,但還是會感到害怕。」
有時,我去看海,去爬山,去親近小動物,去親近大自然,也親近身邊的人;偶爾,我獨處,愛閱讀,聽音樂,喝咖啡,也喝酒;時不時,我寫作,看新聞,談心事,提問也回答;經常的,我也迷失,從夢中醒來要很久才回過神來,從別人的話語中我驚醒過來,從現實中我認識到虛假的自己;還有時候,我想逃,甘願活在自欺中,甘願做個糊塗蛋,甘願醉酒不省人事,甘願躲進夢中;極端時候,我也會想寧願我從未來過,寧願我什麼也沒有,寧願我無聲無息離開;消極時候,我想麻木不想敏感,像早已死去的人,像任何一個人,像任何一個不是我的人……鮮有時候,我想哭,我覺得可悲,可憐又可恨,絕望也無助。
成年後,總是很容易看見黑暗,看見灰色地帶,感知到艱難,也變得難以快樂。但我存在,我還活著。我還有很多很多理想,我還可以做夢,還有很多很多的朋友。還沒戀愛呢,還沒結婚呢,還沒生小孩呀。還有那麼多那麼多想學,想認識,想看看,想要嘗試。想要好好乾一番事業,想要給別人帶去溫暖,想要為世間多一些記憶和色彩,想要再多親近親近自然,想活成太陽……存在,來世間走一遭,總不該只是走走吧,多無趣呀!人生,未來都還沒看見呢,那麼急於給出答案,多草率呀!
「未來可期呢!」
之所以想到說,「如果某一天裡我突然離開你了」,我並非想要逃避,或者我就不想再好了。不是的。
我想告訴你的是,我沒有妥協,沒有屈服,也沒有想要放棄什麼的。它不是一種絕望過後的解脫,事實上,也不存在所謂解脫。「所謂解脫,不過是一種推脫罷了。並沒有那無形的枷鎖,那是假的;並沒有所謂的束縛,那是假的;並沒有真的解脫,就是知道該忽略什麼而已。」
你知道的,很多時候我們就是會被卷進這樣或那樣的漩渦里去,又因為它複雜、無常、難以把握,再加上我們是人,會有各種情緒、情感、本能,結合我們自身的選擇,我們對選擇所採取的策略、方法、態度,我們的認知、習慣、經驗,我們所處時代的共識、常識、偏見,我們生活矛盾密布,內心支離破碎,人格、心智、品性、天賦,以及後天學習等等,可能因為幸運或不幸,可能因為外因或內因,總之,會有種種不確定和可能性,我們被其裹挾,我們因自身而被自身所困,我們為所欲為卻又往往難以得償所願,我們尋求解釋偏偏又誤入歧境,我們感性也理性,我們天真又虛偽,我們也不確定存在的意義或者為什麼而活著。「但幸好,人生是可以改變的。我們也是一樣的,都是可以改變的。」
有時候,往往是很多時候,我們把一些事實給混淆了。用想像和幻想,用情感和情緒,用偏見和愚見,我們把事實和頭腦里的感觀混為一談了。就像很多時候,我們認為可能是自己出問題了,或者是心理出問題了。你知道的,我們的認知很大程度上會給我們的思想灌輸一些我們自認為是正確的、好的、不可逆的觀念,繼而它又將進一步影響我們自身,讓我們誤以為是自己哪裡出了問題,可能是心理出問題了。要知道,我們的心理很大程度上,它首先是依賴感知,繼而經過大腦處理,然後再反饋到我們,於是,我們就會產生這樣或那樣的心理。它有點類似於潛意識和下意識反應。事實上,從事實到我們頭腦里,它已經被各種給處理過了,尤其是如果我們之前就熟悉或第一次認識,就特別容易陷入固有思維之中去。所謂「先入為主」,不就是自以為自己了解,從而從根本拒絕接受和打開自己。「這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兒。」
就我所知道的,其實大多數人誤以為的心理問題,根本上並不成立。他們的問題壓根就不在於心理層面,而在於物質層面。你知道的,如果真有心理疾病,往往是需要通過藥物才能緩解和治癒的。藥,它是物理性的。但大多數人的處境呢?他們看了一些所謂專業和偽科學的知識,然後自己給自己下定義,誤以為自己是犯了什麼病,或怎麼怎麼不好。經常會有這樣的人。可是,你要知道,「一知半解就是不懂啊。」
那麼,這種時候,如果去找心理醫生,他可能給你做的,一方面就是藉助「催眠」。而催眠的主要效果是什麼呢?就是從感知層面讓你去認識真實的自己以及真實的世界,然後,讓你自己走出陰霾。另一方面,就是對症下藥。這種情況就是真的病變了,也就是說從心理到身體都出現了問題。
而就我所知,大多數人的問題,是完全上升不到心理問題這個程度的,他們更多的基本都是基於認知所引起的誤會,誤以為自己有問題,然後心理暗示,繼而最後真的成為問題了。也就是說原本是沒有什麼問題,但因為自己相信自己有問題,並且把它當成問題。本來就沒有問題,又把它當成問題,你怎麼解決呢?本來就沒什麼需要解決的,你再怎麼解決又能解決什麼?這種時候,得不到任何反饋,你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有沒有解決,於是,你就更加無從判斷了。於是,更大的疑惑,自我懷疑,否定自我。然後,就真的有問題了。
你不妨想想看,讀書的時候,或者上班什麼的,尤其是想要逃避或抗拒什麼時,你想請病假。然後,你不斷暗示自己,結果會發生什麼呢?你的大腦接收了你的暗示,繼而開始出現徵兆,繼而你的身體也開始作出反應。於是,你就真的病了。當然,這一點是消極的,其實積極的也具有同樣的效果。比如你告訴自己,我可以,我行!你每天都這樣暗示自己,久而久之,你就會發現好像是真的,真的有用呢。說白了,這是一種心理機制,它就是會有這樣的效果。
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夠明白一點:「每個人,從來就不是有沒有問題,而是有多少問題。而且,普遍上都是會有各種大大小小的問題。關鍵是,這些大大小小的問題通常是遠遠上升不到心理層面的。」
舉個簡單的例子,很多人習慣性用感知去衡量事物,比如:「這真是個嚴重的問題啊。」
嚴重與否是感知層面的,問題卻是意識和認知層面的,而事實呢?事實是物理性的。怎麼可以將它們混為一談呢?哪怕心理問題,本質而言,它也是物理性的。否則,醫生幹嘛開藥呢?只是說,引起心理問題的不見得是物理性的。很多人就是因為想不通這一點,從而把一些問題看得太嚴重,且讓自己的意識和情緒取代思考。這本來是認知層面的事兒,結果變成了動輒上升為心理層面,結果一個本來只要實事求是就能解決的問題變成了一道無解題。你想不通,扭轉不過來,想不開嘛。說白了,這是認知出了問題呀!
「物理層面的事物就讓它停留在物理層面,用物理的方式去解決它,是靠行動的!也就是說,需要具備怎樣的條件,用怎樣的方法,以及你想要的是一個怎樣的結果。它是具象的,是一個程序化的過程,是物理層面、事實層面為前提條件的。」
這就像信什麼「天道酬勤」、「越努力越幸運」、「勤能補拙」、「厚德載物」,你如果空有一身體力卻沒有找到通往自己想要結果的渠道,走錯了方向、用錯了方法,你就是缺少了某些條件,你靠這些你相信的就能實現了嗎?這純粹就是「戰術上的勤奮,戰略上的偷懶」好麼?關鍵是反過來——「你還總覺得是自己努力不夠,是不夠勤奮,是不夠高尚,是自己還配不上自己想要的結果。當你這樣去想的時候,完了!這已經本末倒置了,你與自己的目標背道而馳了。更可怕的是,你的創造力和想像力就這樣被抹殺了。多可惜呢!」
你覺得用重複去實現顛覆,這種可能性有多大呢?這就像「重複同樣的行為,卻想得到不同的結果。」
當然,我並非說它們就沒作用,不,它們有作用。有時候就是需要不斷熟悉它,不斷與問題磨合,這樣才能更加了解到它的方方面面,並最終實現它。但這並不是說,就是因為努力、勤奮或高尚的緣故啊,它只是看起來如此而已。實際上是,就像對症下藥,你找到了那個關鍵點,你足夠了解它,然後這種發現,它需要一個過程,需要時間,需要你具備相應的條件等等,這些都是有限制的。就像你總不至於拿一把尺子去量重量吧?或者去量容積?或者去量地球的直徑長度?然後告訴自己,這是勤奮不夠,是不夠努力?
說著說著,似乎又跑偏,但不是的。「我之所以要說這些,是因為它屬於我探看這個世界的一種方式。」
是的,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我滿懷期待,而且我無比眷戀這個世界。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歷:當別人問起自己的夢想時,或者問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我往往有種感覺,好像我沒有什麼想要,好像我沒有夢想啊!但這是真的麼?其實不是。只不過,因為問我們的人,我們受對方影響,我們在乎對方怎麼看我們,還有我們的回答與問題的相關性,以及可能我們並沒有認真想過。我們在回答這個問題時,一瞬間我們想了很多,我們不只是在思考問題本身,它還包括具體的語境、彼此的關係、對方的意圖等等,即對方問的是什麼,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對方到底想表達什麼……而我之所以說,「如果某一天裡我突然離開你了」,其實就是一種「逆向思維」。
當我不知道該抓住什麼的時候,我就想知道也許我可以嘗試著放下些什麼,或者去發現點什麼。我想知道:「當我知道以及你同樣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在某一天裡,他離開你了。那時,你會怎麼做呢?」
是的,人生本就是「向死而生」的一個過程。或者換句話說:「向死亡學習。」
那麼,離別呢?那是一次次的練習和訓練。是學會放下的過程。同樣,它也是讓我們不斷逼近本質的過程。「當你在提問時,你已經在尋找答案的路上了。關鍵在於,你要不要去探看一番?」
當然,如果非得問這樣做有什麼目的或者想達到怎樣的效果,我可能並不是很清楚:認識自己,學會道別,學會珍惜,以及更熱愛生活?或者,只是想到了那麼一種可能,所以要好好道別,然後給在意、關心和愛我的人一個交代。同時,我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給自己一種警示和警醒:「做或者不做,下定決心後,就不要再回頭看了。」
「是的,未來可期,去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最後,又到了該道別的時候了,謝謝你來看我!
擁抱你,願很快再見!
謝丹儒
2022年3月26日星期六 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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