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杜牧的《清明》每句刪除二字,修改成五言詩如何?

2020-03-23     梧桐樹邊羽


有朋友提問:「清明雨紛紛,行人慾斷魂。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每句減2字,有損原詩意境沒?


經常有朋友喜歡做這種文字遊戲。當然,詩本身就是一種文字遊戲。

五言、七言絕句的演變史

詩從音樂獨立成為徒歌,變成文本文體之後,詩本身內部漢字音律性逐漸增強,直到平仄格律的產生。

這個過程之中同樣伴隨著五言、七言這兩種題材的出現、穩固,最終成為格律體所選定的兩種標準體裁。

詩歌最早出現是二言詩,到《詩經》時期大量出現四言詩,這其中的變化,一是音樂的豐富,二就是人們對事物描敘準確性的要求更加高。文字水平不斷前進,配合著音樂的豐富,字數增多,並因為兩字為最低節奏而從二言詩進化到四言詩。

由於音樂的進展比較緩慢,詩又一直掌握在祭祀、宴樂等高層文人手中,從春秋戰國時期的四言詩,發展到五言詩,雖然僅僅增加了一個字,卻用了上千年。《詩經》收集了西周至春秋的詩(前11世紀到前6世紀),而五言詩的真正展開要到東漢末年的三曹七子(公元200年前後)。魏晉南北朝的詩歌就都是以五言為主,是最為成熟的具有節奏感的詩歌體式(單音節加雙音節)。


而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七言詩雖然在西漢初年漢武帝時期就出現了「柏梁體」,但終歸是遊戲之作,並不流行。真正的七言詩,應該是從發明地動儀的張衡開始。這也是隨著西域音樂慢慢傳入,樂曲節奏感變化,需要配合演唱的歌詞越來越長的緣故,但是樂府詩雖然有七言,卻並沒有絕句的產生。

當時四句一首的絕句,特別是不怎麼正式的七言格式的絕句,是被主流排斥的,認為「體小而俗」,不堪大用。

一直到初唐,詩歌開始復古運動,整合音律規則,內容則積極向上,講究意在言外,意在詩外。絕句這種格式在王昌齡、李白等人手中終於大放光彩。同時由於七言字數稍多,比五言絕句更好發揮,逐漸成為盛唐詩人最喜歡使用的格式。

為什麼好詩難改

說這麼多詩歌字數變化史,無非是要說明,五言成熟在先,七言成熟在後,出現七言是因為五言的語言精準性不夠,雖然五言的含蓄性、思維發散性很好,但是這世界上總不能什麼都靠猜,詩人的創作如果內容稍微豐富一些,五言絕句,總共才二十個字,是無法完整地表達的。相對來說,七言絕句二十八個字就有更大的空間可以使用。

當然,這都是相對的,實際上還有五律、七律,甚至還可以寫排律。


詩是精鍊的文學,也就是說不論五言、七言,如果是好詩,自然就不會是廢話連篇,詩中間的每一個字都是物盡其用的,否則的話,就是一篇囉嗦文章,無法在千百年的大浪淘沙中存活下來。

也就是說,我們對前人留下來的千古流傳的作品,要有欣賞能力。要明白經過這麼多人的閱讀、欣賞、朗誦、分析下來的「真金」必然是精鍊到很難修改的作品。

不是不可以修改,大幅刪減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還有音律方面的限制。

為什麼有些人覺得可以修改?因為他只是改給自己看的,他忽略了詩這種作品要成為千古流傳的東西,必須要書寫人類共情,也就是說在感情表達方面本身就要兼顧世人共同的心理感受,只有這樣,才能被眾口稱頌併流傳下來。

只圖自己的某一個時間的感受,並不在乎別人看了怎麼樣,那當然是好修改的。不過改了之後,別人欣賞不來了,也是必然的。


話回正題。把杜牧的《清明》每句刪除兩字對原詩意境有沒有損害?

清明 杜牧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原詩的賞析咱們不需要多說,只看題主改成什麼樣子,再對照著說說。

清明雨紛紛,行人慾斷魂。

酒家何處有,遙指杏花村。

看上去好像區別不大,實際上已經完全不是一個東西了。

平仄格律

首先,杜牧的《清明》是一首近體詩,是嚴格遵守平仄格律的作品。作為格律已經完全成熟的晚唐時期的大詩人,寫格律詩雖然不是要求,但就類似於咱們今天出去說普通話一樣,是一種成熟的、自然的表現。

平平中仄仄平平, 清明時節雨紛紛【紛:十二文】

仄仄平平仄仄平。 路上行人慾斷魂【魂:十三元】

仄仄中平平仄仄, 借問酒家何處有

中平中仄仄平平。 牧童遙指杏花村【村:十三元】

這是一首平起入韻的七絕,押平水韻「十三元」部,首句「紛」為鄰韻,是為「孤雁出群格」。

而經過刪減二字的作品,首句「清明雨紛紛」的二四位置上均為平聲,已經失替,律句都算不上了,第二句相對規則也沒有遵守,這就肯定不是近體詩,已經變成了一首五言古絕。

將一首古體詩改成近體詩,算是對格律的要求,而將一首一首格律詩修改成一首不和平仄的古體詩,不論內容如何(並沒有大的意境飛躍),這無疑是一種倒退。

並不是說格律詩就比古體詩好,但是格律本身就是從古體詩的平仄運用中總結出來的更高一層的規則運用。向下修改,說不過去。


內容意境

好,就算不計較格律,我們來看內容。

前面已經講過,詩是一種精鍊文學創作,那麼能經受住淘汰下來的作品必然能夠經受住這一方面的考驗。而我們要看這種刪減是否可行,要看的是刪減後的作品是否能夠單獨立住,也就是說我們要拋棄杜牧的《清明》給我們已經在心中形成的概念,單獨來看這首五言古風,是否能表達出和杜牧大致相同的內容、意境。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其實單獨來看這首五言,在詩意上還是算流暢的。得益於文化和民歌的互相浸潤,晚唐詩歌大都明白如話,特別是跟隨白居易文風的作品,除了李商隱。而五言相對於給人比較高古、比較拙樸的感覺。這也是為什麼唐人用「古體詩」來稱這些詩的緣故,古在哪裡?古在風格。所以五古的用詞必然古樸,五古相對來說,字詞沒有修辭,卻因為漢字本身在不同時期的表達,而顯得字義更加豐富。換句話來說,越是高古的字,越是不精準,因為它能表達更多意思。


而在這首詩裡面的「何處有」,「遙指杏花村」這類表達是很通俗,很當代(晚唐)的。而這種爛熟的用字使得字的含義變少(越精準,字要求越多),所以實際上,這種刪減是丟失了整首詩裡面最重要的「時間、地點、人物」三個明指,使得這些東西都模糊起來。

刪掉的「時節」就是精準確定時間的詞,「清明」並不是單指清明節,加上「時節」二字才不會讓人誤會成為「清澈而明朗」的意思。你說你肯定不會誤會,但是你不代表所有人,所以這個刪減就是前面所說的是改給自己看的,因為自己知道清明是指清明節。

其他人在沒有讀過杜牧的那首詩之前,來讀你這首詩,未必就會想到清明節。

​清澈、明亮的雨水紛紛墜下。

讓人產生詩意誤會,這應該不是題主本意吧。


刪掉的「路上」就是將整首詩情境的地理位置簡化。「行人慾斷魂」是可以理解成為路上行人的,但是也可以理解成為街上行人,也可以理解成為羈旅之人,這和原詩的清明出去掃墓踏青的人可不止差了一點點,這同樣是一種想當然地刪減,是要大家都理解原詩的情況下才講得過去。

羈旅之人在雨中傷感悲愴。

刪掉的「借問」和「牧童」二字,則完全混淆了人物互動。將在「清明節」在「路上」「遇到牧童」,「問酒家何處」的畫面完全模糊混亂了。

所以這首刪減後的作品意思大致如下:

清涼的雨水打在我身上,在外行走的人啊格外傷感。哪裡有喝酒讓我沉醉的地方呢?那邊杏花深處的村落應該有吧。

詩意不錯,但請問和杜牧的《清明》還有沒有關係?

只要你沒有先入為主的認識,不要說是否有損原詩意境,這首詩和杜牧《清明》的情景、意境完全是兩回事。

這無疑是失敗的修改。

當然大家都讀過《清明》,所以一看就知道寫的是清明節,問的是牧童,那麼修改的意義又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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