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的《清平樂·詠雨》,為什麼讀不明白?

2020-02-06     梧桐樹邊羽

為什麼不明白

不得不說,王夫之這首詞的流傳度不廣。為什麼會這樣呢?畢竟宋元明清詞家作者高手頻出,作品也異彩紛呈。這首《清平樂·詠雨》雖然文辭、內容兼備,但是相對於那些或高深、或淺白、或家國、或艷情的作品來說,這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個人表達。這和時代動盪與個人經歷有關,對王夫之來說,他的滿腔志氣,只能隱藏在筆墨之間。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讀不明白的原因。

就像李商隱的詩,為什麼我們容易理解錯誤?因為他並不真正想把自己的感情生活剖析給天下人看,他只是情到深處,嘆個氣,寫首詩記錄下來,給未來的自己回味。也就是說,像他們這類作品,創作的初衷就沒有打算讓讀者讀懂。或者說,讀者的感受與他沒有關係。

王夫之的情形與李商隱有些不同——他是反清的頑固派,在時代傾軋之下有很多東西不能明言。生於明末的王夫之經歷了科舉聞達、張獻忠兵亂、李自成稱帝、清兵入關、崇禎皇帝自殺、南明政權建立、農民軍反攻、永曆政權內鬥、朱由榔被吳三桂絞殺、三藩之亂、吳三桂自立一系列的家國之亂。作為一個以天下事為己任的讀書人,王夫之由於頻繁參加抗清活動而被清廷通緝,不得不改名換姓、四處流離,直到晚年才著書立說、林下終老。但是也終身沒有剃頭易發,保存了漢人學者的最後一點尊嚴。

逐句賞析理解

了解清楚背景和人物,再來看他這首詞,我們的領悟就會要深刻一些。也許是時代相對唐宋離今天要近一些的緣故,這首詞在語言上相對並不難懂:

《清平樂·詠雨》

歸禽響暝,隔斷南枝徑。不管垂楊珠淚進,滴碎荷聲千頃。

隨波賺殺魚兒,浮萍乍滿清池。誰信碧雲深處,夕陽仍在天涯?

「清平樂」是詞牌名,又名「清平樂令」、「醉東風「、」憶蘿月」,此調正體雙調八句四十六字,前片四仄韻,後片三平韻。詞牌格式都是固體的,我們這裡就不去仔細分析了。我們只需要知道下片的「兒」、「池」、「涯」在《詞林正韻》中同屬於第三部,也就是說當時這幾個字的發音是接近的,並不是不押韻就行了。

這首詞的寫作背景沒有記載,網上也沒有相關資料,所以詞的內容以個人理解為主,有不同意見歡迎留言討論。

「歸禽響暝,隔斷南枝徑。」「暝」,指暗灰色的天空,這一句從黃昏天邊歸鳥的聲響寫起,但是並非純粹的寫景和情境渲染,第二句就有所指了。「隔斷南枝徑」是什麼意思呢?為什麼昏暗天色中歸鳥的鳴叫會隔斷「南枝徑」?「南枝」原指南方的樹枝,後來指代南方溫暖的地方,在古詩十九首中有「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之句,直接用來指代故土、故國。那麼這麼來理解的話,這第一句就有了些別的意味了。

夜色中的歸鳥聲聲呼喚故土,卻重重阻隔,無法回去。

「不管垂楊珠淚進,滴碎荷聲千頃。」這是從形和聲方面描寫雨,畢竟標題是《詠雨》。這兩句雖然寫得簡單,但是並不好理解。「垂楊」就是柳樹,細雨打濕柳葉,沿著柳枝往下滴落,正象人垂淚漣漣。可是雨並不在乎,依舊連綿不絕,雨聲越來越大,逐漸壓過滴落在荷葉上的聲音。歐陽修有《臨江仙》:「柳外輕雷池上雨,雨聲滴碎荷聲」,王夫之這兩句正從這裡化來。這裡上半句將楊柳擬人化,下半句寫雨聲見長,並不憐惜楊柳淚垂。

按照雙調詞牌的普遍寫法,一般上片寫景,下片就要開始抒情。但是王夫之這裡依舊在寫景,不過同樣是玄機重重,多有指代。

「隨波賺殺魚兒,浮萍乍滿清池。」這是一個動態場景描寫。我們大都在公園裡買過魚食投喂,一把扔下去,數不清的魚兒湧上來爭食,蔚為壯觀。作者這裡正是描寫這個場景。雨水密集地沒入波濤,讓魚兒以為是有人投喂,爭著冒頭,那些探出頭來打破水面的漣漪圈和雨滴入水的波紋忽然就充滿了池塘,像是大大小小的浮萍。

「賺殺」就是「賺煞」,也就是「逗煞」的意思。這裡我們要清楚的是,王夫之寫的「浮萍」肯定不是真正的浮萍,否則的話怎麼可能「乍滿清池」?他就是用浮萍來比喻雨滴入水和魚兒冒頭的水圈而已。

至於這兩句的玄機,歷來有不同的理解,有些人將這些魚兒的描寫想成是王夫之對天下隨波逐流之輩的嘲諷,單是讀到這裡,絕對是不會有這種想法的。我們繼續往下面看。

結句「誰信碧雲深處,夕陽仍在天涯?」歷來被人稱頌,被認為是富有哲理的人生感悟,更是對世態炎涼的深沉感喟。意思倒是簡單,這裡烏雲密布、雨色蒼茫,但是你們不知道在雨雲後面,卻依舊是陽光燦爛。

這種尾句對思想層次的拔高是很明顯的,雖說題目是「詠雨」,前面幾句也都是在寫雨意深沉、清池混亂,但是作者的心中卻是堅信背後的陽光。

時代碾壓和個人信念

崇禎皇帝自殺後,王夫之結識抗清將領堵胤錫,踴躍投身抗清運動。而在此時,朱由榔在廣西肇慶稱永曆帝,朱聿鐭在廣州稱邵武帝,一時間,天下在戰亂之中更加混亂。李自成戰敗後,農民軍實力猶在,王夫之投奔永曆帝,奔走在農民軍和南明政權之中,希望藉助起義軍勢力光復明朝。

但是南明政權內部爭權奪勢、互相掣肘,讓清軍得到喘息的機會,不斷興兵南下。而天下各家漢人勢力卻還在為了誰是皇室正統互相攻伐,即便在永曆帝內部,李定國與孫可望也是明爭暗鬥、互不相讓,直到兵戎相見。

這時的王夫之,看著漫天壓下的暴雨,想起那些在勢力鬥爭中打破頭的天下名臣,多像那些爭相冒頭、全沒有智商的蠢魚兒,如何不是一聲嘆息?不過南明皇庭猶在,正是那天涯之外的夕陽,留給他一點「碧雲深處」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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