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有基礎
如果是個老外提出這個問題,是合理的。作為一個中國成年人,學古文和詩詞談什麼從零開始?常用漢字幾千個,都不認識?雖然說大陸的我們現在不系統學習繁體字,但是能猜不?看古裝電視劇嗎?「之乎者也」大概在古文的什麼位置出現沒問題吧?看「中國詩詞大會」吧?看房地產廣告嗎?
中國的古詩詞作為精鍊的韻文浸透在我們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之中。「八榮八恥」總會背吧,這就是稍加改變的古文結構。所有的兩句標語,都有文言文、詩詞、打油詩的特色在裡面,順口、清朗、感情昭彰就是古文最基礎的表達方式。
談什麼從零開始?
更不要說那些經過十二年教育後成年的年輕人了,哪一個不是在初高中的時候,古文背到吐?
說沒有古文功底,那就不算個成年中國人了。即便小學沒畢業,順口溜總念過。古文和白話文雖然相差有點遠,但是漢字的根在這裡,跑不到哪裡去。而漢字的發音規律又決定了從古到今大部分語言結構,韻律節奏是一致的(注意,大部分,別槓),德雲社的相聲、山東的快板總聽得懂吧?沒有一處不浸潤著漢文化和詩詞文化。
仔細想想,是不是這麼回事?
古文、詩詞難點分析
前面是扯淡,這裡認真講講,作為一個骨子裡就有底子的中國人,如何學好文言文。
中華文化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過的文化。這其中語言文化的承續尤其難得,雖然歷經多次戰亂,最終還是一直承續發展。
而文言,是什麼意思呢?「文」就是裝飾,「言」就是說話。所以「文言文」就是用修飾過的詞語寫成的文章,即使在古代,普通人之間的交流也不是用「文言」,這只是一種經過提純、加工用於記錄和傳播交流的書面語言。
經過修飾的書面語言,反過來豐富口語,這種口語與書面語言的相互影響是持久的,在中國也從未斷裂。而現代漢語是從古漢語發展而來,這個古漢語並非只是口語,同樣包括了大量的文言文詞彙。
古文和現代文的之間的聯繫和傳承,一直都存在。這與中文和英語之間的區別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不同的語系,所以需要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而中國人讀古文,未必能全了解,但基本字都認識,因為本身就是一個體系的不同階段。即便是二千年前的《道德經》、《論語》,我們現在也不至於看不懂文字,只不過有不同的意思理解罷了。
文化從未中斷,文言也並不孤立於現代漢語。了解了這一點,至少就可以讓我們不害怕學習古文以及詩詞。
說起來容易,可依舊很多朋友一看見古文就閱讀困難。文言文的理解難點到底在哪?
識字、語法、句讀
我們回想我們從小學語文的過程,認字、識詞、造句、成文。這幾個步驟學任何一種語言都是一樣的,我們往古文上來套一套,看看那個地方最難,搞清楚了這一點,自然就知道該如何著手學習文言文,再學習古文中的高端文藝形式——詩詞。
認字識詞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即便是繁體字我們有不知道的也關係不大,現在基本上所有的古文都有簡體字版,除了那些還沒被專家考證出來的金文、甲骨文疑難字。
那麼造句呢?造句說高大上一點就是語法。
文言句子的特殊語法,其實並不多,我們都不需要進行大量閱讀,就能形成理解習慣。由於我們有春秋戰國時期就形成的成語文化,大量文言文語法結構的成語一直在流傳、使用,直到今天還是我們小學生的文章是否有文采的判斷基礎。這些特殊語法所構成的文言詞彙、詞組,現代漢語中大多也在用。比如「唯利是圖」,就是典型的賓語前置,理解起來並無難度。
有些朋友認為文言文和現代文最大的不同就是沒有標點符號。這確實是一個難點,但只是我們太不關注引起的,一旦真正想開始學習古文,「句讀」肯定是要學習的。其實古文並非沒有標點符號,只是符號系統簡單,和西方傳進來我們現在使用標點符號系統沒法比。
古文的標點符號只有句號,一個空心圈,逗號,一個實心點。但是大部分書籍並不使用,因為古文的書是給識「句讀」——知道如何斷句的人讀,然後自行標註。
那麼在沒有標點的情況下,如何斷句?
文言文中存在一些虛詞。不過這些虛詞數量不多,包括 (代詞、副詞、介詞、連詞、助詞、嘆詞 )常見文言虛詞20個。一般不作句子成分,不表示實在的意義的詞。實際上要麼用在句子最前,要麼用在句子最後,起的就是斷句作用。
難嗎?不難。二十多個而已,死記硬背都問題不大。
虛詞不難,認字不難,語法不難。那麼到底難在哪裡?
難在實詞
如果是正常閱讀的話,文言實詞需求量在1000字左右,這比白話文日常使用漢字2500-10000的數量比起來,還是不大。問題在於「同字不同意」,也就是說文言文中的實詞很可能與今天的詞意有變化。有時候變化比較大,有時候卻又差不多。難就難在這種沒有邊界的含混。而正是這種容易產生誤解的含混會讓許多人乾脆放棄文言文,因為在今天來說,古文沒有什麼功用性,只起到混淆我們精準定義的反作用。
我們要學習文言文,是要在字形相同的情況下增加1000多的理解意義,這比新學1000個英文單詞要難。很多人就放棄了。
比如我們現在說「走路」,那就是是「慢悠悠地行進」,但是在文言文中,慢悠悠地走是「步」,所以才有「七步成詩」,而「走」卻是「跑」的意思,徐行曰步,疾行曰趨,疾趨曰走。我們其實平時也用得到,就是成語「飛沙走石」。這個「走」,明顯就不是慢慢移動。
正是這種字、詞古今意義的不同導致我們在閱讀文言文的時候會產生誤會,誤會多了,就甚至完全讀不懂。
這也就是為什麼賞析詩歌的文章那麼多的緣故,對古今釋義做出區別理解,如同翻譯一樣,翻成完整的現代漢語我們才能通讀。
我們就找到了成年人學習古文、詩詞最基礎的一步,記憶文言實詞。這一點是需要我們有意識地去攻克的,並不能像繁簡體字一樣,看到了,不認識,半推半蒙也可能對。這種區別本來就是讓我們產生混淆的根源,如果我們再去猜測,只會如墜五里霧中,完全不懂。
對付文言實詞的難點,是有辦法的,那就是多讀,看到不懂,或者不好理解的部分,立刻查、問、然後做出標註,在腦海中加深印象,這和學其他語言一樣,並沒有投機取巧的方法。
唯有多讀多記。
了解虛詞,熟悉語法,背讀實詞,是不是就能讀懂文言文了呢?
很遺憾,不能。
文化背景
我們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要面對——社會背景、歷史環境。
打個常見的比方吧,我們知道杜甫在《春日憶李白》中誇讚李白的詩寫得好,好得什麼樣子呢?「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字都認識吧,語法結構也沒問題吧。
李白的詩文清新俊逸得像南北朝的庾信、鮑照一樣。
這樣翻譯出來肯定沒有問題,但是真的讀懂了嗎?庾信為什麼叫「庾開府」?鮑照為什麼稱作「鮑參軍」?庾信的詩就都是清新的,鮑照的詩都是俊逸的嗎?這兩人為何名聲不大(注意,這是零水平起步學古文的人),卻能被杜甫用來表現李白的詩風?這不是還在李白之上?李白聽了這兩句,會不會不高興?
一句話,杜甫為什麼要這麼寫?背後的整個南北朝詩歌畫卷一旦展開,幾百年的瑰麗文史才是真正的引人入勝。
沒有對整段歷史、庾信、鮑照兩人生平、詩風的了解,那麼對杜甫這句詩的理解,也就平平無奇。無非就是寫李白的詩像這兩個人嘛。
這就不是懂不懂的問題,而是好不好的問題了。
要想學好古文,學好詩詞,必須要對中國歷史、中國文化史、中國詩詞史報有極大的興趣,有追根問底的態度,才能在古文和詩詞的發展脈絡中真正體會生動的歷史和人物。
前面說的,都是形式,而這一點,才是學好古文和詩詞的靈魂。
無用之學
庾開府,鮑參軍,雖然都是文言實詞,但是已經是專有名詞。而專有名詞就不再屬於文言範疇,而屬於知識範疇。
我們閱讀理解現代文,語境訓練、詞彙掌握、文化背景缺一不可,文言文學習也是一樣。
真正給我們造成閱讀障礙的,不是文言詞彙和文言表達習慣,而是相關的知識儲備。更為重要的是,這些知識儲備,是我們今天日常用不到的,是需要我們去刻意拓展的。
這也是為什麼現代人大多懶得去學文言文、詩詞規則的原因。為什么小孩子大都可以,因為學習就是他們的任務。
作為一個吃喝玩樂、車房壓身的成年人,你有這個興趣支持你熬過前期的枯燥,去學習一門「無用之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