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礎科學的哲學根源:現象學視角的意義 | 社會科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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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是人類最偉大的理智成就,它的成功是建立在什麼基礎上的?科學的理論根據問題始終是幾百來年哲學領域最為關切的主題之一。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優秀課題「基礎科學的現象學根源——關於邏輯學、數學與一般理論科學的現象學考察」(2018BZX011)指出,基於胡塞爾的現象學思想,我們或許可以找到一種構造性分析的視角,對基礎科學的理論根據問題作出一般性和系統性的回答。
原文 :《基礎科學的哲學根源:現象學視角的意義》
作者 |上海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錢立卿
圖片 |網絡
科學發展至今日,其成就不言而喻。但科學自身的理論根據究竟在哪裡,一直是科學家和哲學家共同關注的問題。在諸如邏輯學、數學和理論物理學等最為基礎的科學領域中,對理論根據的哲學反思與爭辯更是從未停止。19世紀後半葉,隨著數學物理方法的出現、數學分析的建立和數理邏輯的誕生,關於基礎科學的哲學研究逐漸成為一個專門的方向,後來的「邏輯哲學」與「數學哲學」等哲學分支皆出於此。到了20世紀初,在基礎之爭最為激烈的數學哲學領域出現了三個主要流派:邏輯主義、形式主義與直覺主義。
與此同時,不論從歷史還是從哲學的角度來看,另一個沒有那麼著名但重要性不亞於三者的進路就是由胡塞爾開闢的現象學傳統。一方面,胡塞爾及其學生在不同時期的工作表明,現象學視角可以在主流理論之外為解決數學和邏輯學的哲學基礎問題提供新視域。另一方面,無論是邏輯主義奠基人弗雷格、形式主義創立者希爾伯特還是直覺主義代表人物外爾,都與胡塞爾的思想有著密切的關聯,甚至從中得到相當正面的影響。這就引出了一系列的問題:現象學與邏輯學的基礎有什麼樣的關係?如何從現象學角度理解數學的基礎問題?現象學對這些最為抽象的科學的研究範式能推廣到什麼程度,引起哪些後效?科學經驗與我們的整個生活經驗又有什麼樣的關聯?這些問題及相關思考構成了現象學進路的出發點和研究線索。
探尋科學的理論根據:現象學的研究領域、主要任務和基本目標
整體而言,從數學、邏輯學等「抽象」的科學到其他涉及具體事物的基礎科學之間,存在著對象域上的擴展和認知模式上的過渡。胡塞爾為此提出了「區域」概念,把一切對象按照其本質特徵進行分類,這樣就能將真正需要研究的對象領域縮減到少數幾個板塊上。粗略地講,諸如邏輯學和數學這樣的學科處理的是形式性對象,這類對象在一切知識中都起作用;而其他基礎科學處理的東西都屬於帶有實質性內容的對象,這類對象只在特定知識領域中才有意義。因此,現象學整個研究工作的領域就自動分成兩部分,首先是關於形式性科學的本體論問題,其次是探究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領域的哲學基礎。
所有科學都是人類理智的成就,它們都自帶某種「前科學」的要素,而現象學的任務就是去揭示這些要素如何構成了科學理論的根據。所謂「前科學」的要素,是針對科學理論的成熟形態而言的。科學家在明確一種理論語言的確切內涵與表達方式之前,總是帶有某些前置性的理解,這些理解儘管可能是模糊的、嘗試性的,但對科學的正式建立與核心部分來說具有根本的重要性。澄清前置性理解的工作並不屬於科學本身的工作,而是一項哲學任務。在現象學中,這是通過對概念架構的意義生成過程的回溯性分析來展開的,因為科學有效性的根據問題只有在揭示相應的意義起源的研究範式中才可能找到答案。
必須指出,任何一門科學的最終成型都依賴非常多的要素,無論從結構還是從歷史的角度看,列舉或窮竭這些要素都不僅不現實,而且沒有必要。現象學的目標是雙重的。首先,對科學而言,現象學並不是為它的基礎部分建構出某種「哲學模型」,而是結合科學家的實際案例與科學史的視角,展示從哲學的角度如何理解一個新概念的形成過程。其次,對現象學自身而言,它自身的目標是探究更一般的、以觀念對象為內容的知識論架構,以此來批判性地重構胡塞爾所謂的「普遍科學」綱領,指出這種「元科學」的綱領對現時代科學知識的意義所在。
現象學的方法:直觀性與本質化、現象學還原與構造分析
在現象學看來,科學理論作為客觀的智識成就,是建立在對特定的事態與關係的普遍化和本質化基礎上的,而這些操作又進一步奠基在我們具體的意識經驗中,尤其奠基在各種直觀活動中,比如感知行為、時間性意識、面對面的交互、集體行動中的共感移情等。不同的科學類型可能基於不同的對象及行為類型,但它們都是從直觀性的意識經驗中構造起來的本質對象。
為了表明科學概念是如何從經驗中經過本質化操作而來的,就需要首先對現實經驗的意義進行某種分解,這就是現象學的「還原」。在還原操作中,現象學分析者暫時擱置自己的信念,不接受任何現成知識的有效性,繼而把它們回溯到相應的直觀活動中,以澄清這種知識到底是如何形成的。現象學的還原並不是對現實經驗進行抽象,也不是否定或拋棄我們的現實信念,而只是為了揭示經驗整體的複雜結構與其中的層次關係而採取的一種分析視角和操作方法,以便在後續解釋中澄清我們採納這些信念的理由。
我們在還原中發現,除了暫時不採信的東西,還存在著某些不得不採信的東西,而我們的實際知識與信念在結構上就起源自這些絕對可信的東西。對這個形成過程的解釋工作就是現象學的「構造分析」,即考察經驗對象的意義如何塑造起來的過程。意義的塑造過程與呈現方式非常多樣且紛繁複雜,但本質上來說,它必然是在時間中生成的,而且總是具有某種結構性。現象學處理的就是這些本質特性,因此,如果把對象的意義視為一個複雜的統一體,那麼現象學最終就是用構造分析的方式來考察各種本質特性之間的關聯,以此揭示意義復合體的不同層次以及層次之間的過渡與結合方式。
現象學的還原與構造分析是一組對稱的方法,它們一方面展示了現象學是如何進行意義層次的抽絲剝繭和復原重組的,另一方面表明了一切意義復合體的綜合性特徵絕不是某種機械性的拼貼,而是既存在嚴格的奠基次序與過渡關係,又在構造過程中始終保留著意義層次之間的糾纏、變異與統合的關係。
基礎科學的基礎:現象學工作的層次及其意義
根據科學對象的類型和現象學上的奠基關係,相關的現象學工作大體可分為四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考察最為基礎的科學類型,即研究邏輯學的背景性要素,並深入到時間性意識的領域,對邏輯性質的形成問題進行現象學闡明。這項工作也包含對一般的數量形式關係的哲學基礎進行闡明。第二個層次是研究和時間性因素緊密相關的空間性問題,包括空間本身的維度性質及空間物的意義如何形成。第三個層次是研究關於空間性的純粹形式理論,即幾何類科學背後的哲學基礎問題。第四個層次是藉助胡塞爾對「科學論」的總體構想,從數學和邏輯等形式科學擴展到一般自然科學甚至人文科學,探究這些非形式科學背後的本體論問題,考察它們之間的分類與奠基關係。
最後一個層次展現了現象學的目的論維度。由於科學經驗終究是一種意義構造物,現象學的構造分析一定會到達具體的自然科學領域。而在這個領域裡我們可以看到,自然科學的理論精神最終植根於人類基本的生活方式和看待世界的態度之中,因此,現象學對自然科學基礎的解析和還原工作會進一步揭示出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的原初關聯,並澄清兩大類科學的共同基礎。
在胡塞爾看來,闡明科學的理論根據和徹底批判科學主義霸權是一體兩面的工作,而它們和現象學哲學自身的發展又共屬於同一項事業。所以對現象學來說,在系統性地處理科學基礎的問題時,其自身也自然而然發展為一種新的「科學理論」。它不僅為一切基礎科學的理論根據進行闡釋和辯護,也顯示了科學活動的真正起源:儘管構造出科學概念的原材料來自各處,但激發人類走上科學化道路的根本動機不在別處,而就在我們日常的精神生活領域之中。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862期第5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王立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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