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榮臻:四渡赤水和遵義會議後的餘波

2024-11-03     古籍

遵義會議過程中,一軍團按軍委的指示,派我軍前鋒二師四團占領桐梓、松坎,以後全軍團就集結在這一地區。

遵義會議以後,中央確定向四川進軍。當時選定的渡江地點是在重慶上游宜賓到瀘州一線。一月十八日會議剛開完,我們就離開遵義,一軍團由集結地向西,三軍團經仁懷向北,五、九軍團和中央縱隊隨後跟進,共同向赤水城進發。

因為我的腳傷沒有 好,軍委要林彪先回部隊。李德表示,要到部隊去體驗實際生活。林彪與李德先後去了一軍團。我坐擔架,仍隨中央縱隊行軍。開始一路上比較順利。一軍團首先攻占習水、土城等地,於一月二十五日到達赤水城郊,準備攻城。但那時敵人聞訊我軍北上,早已在川、黔、滇三省邊界大修碉堡,集中兵力到川黔邊境布防,封鎖長江。赤水城本來就比較堅固,這時川敵又派大量部隊增援,一軍團到了赤水城外復興場、旺隆場等地與敵人一個師又兩個旅對峙,相持不下。中央縱隊與三、五軍團於一月二十六日到達土城,第二天四川軍閥的先頭部隊,裝備精良的「模範師」郭勛祺部和潘佐的三個團,共六個團趕到了土城。一月二十七日,軍委主席朱德,命令我三軍團、五軍團及幹部團全部,「於明日拂曉包圍迂迴該敵而殲滅之。」一月二十八日和敵人在土城東北的豐村壩、青崗坡一帶打了一場惡仗。由於我們指揮存在缺點等等原因,這一仗沒有打好,部隊受挫。

一開始打得還是不錯的。三軍團、五軍團和幹部團先投入戰鬥。敵「模範師」被我擊潰一部。幹部團攻擊很猛,硬是攻到了郭勛祺師部附近。敵人已經感到彈藥匱乏了,突然三個旅增援上來了,由於得到了子彈、手榴彈的補充,才把我幹部團壓了下去,反而轉守為攻。一軍團二師被指定為預備隊,是後來參加這一戰鬥的。到我們一軍團上去時,敵人已占領了有利地形。我二師的部隊曾經陷在一個葫蘆谷形的隘口中,來回衝殺,部隊無法展開,傷亡較大,五團政委趙雲龍犧牲,部隊處境十分危險。我們與郭勛祺師激戰了一整天,雖然給了他以重大殺傷,但未能消滅敵人,自已卻受損失不小。

態勢於我很不利,於是軍委下令退出戰鬥,西渡赤水河(即一渡赤水)向古藺開進。土城戰鬥以後,我的腳傷基本好了,就不再坐架,又回到了一軍團。

我軍一渡赤水以後,原擬經古藺、敘永、興文向長寧集中,然後在宜賓附近渡江,但我軍非常疲勞,又在山間小道行軍,速度很慢,敵人則依靠其有利的交通條件,先後調集了十個旅趕到宜賓南部長寧一線集中,於是我軍又改道到威信(扎西)、鎮雄一帶滇黔邊休整。二月中旬,我們發現川敵十多個旅正由北向南來,雲南敵人三個旅正向鎮雄、扎西急進。於是軍委決定我軍掉頭向東,二渡赤水,去打擊在遵義、貴陽一帶的王家烈部隊和薛岳、周渾元縱隊。二月十九、二十日,我軍在太平渡到二郎灘之間渡過赤水河。

部隊在赤水河來回穿插,避實擊虛,靈活地調動敵人。為了增加部隊的機動,甚至把一些累贅的火炮和輜重也都沉到赤水河裡去了。紅軍主力先是兩渡赤水。這時黔軍有六個團,布置在婁山關一線,他們憑險據守,企圖掩護遵義,以待薛岳的部隊北援。我軍決定先打擊消滅黔軍。經過激烈交戰,一軍團的部隊二月二十四日再次奪占桐梓城,守敵退向婁山關。二月二十六日,三軍團的部隊二次占領婁山關。

敵人潰敗以後,紛紛奪路南逃。一、三軍團並肩向遵義方向展開了追殲戰。我們一軍團在黑神廟偷聽敵人電話,得知遵義只有敵軍約一個營,其他是婁山關潰退下去的部隊,敵師長命令他們在遵義城外各處整頓,不准人城。於是我們命令一師和二師:「如三軍團的部隊在你們前面追擊時,你們則隨其後跟追,如三軍團停止末追時,你們應超過他們迅速追擊。」二月二十七日,一、三軍團再取遵義城。這次三軍團比我們先占遵義。為了配合三軍團作戰,我騎馬先趕到了遵義城裡三軍團指揮部,還沒有坐下來,就聽說三軍團前衛部隊在向遵義以南追擊潰敵時,碰到薛岳縱隊吳奇偉率領的兩個師增援上來了,並且已經在遵義城南丘陵地接火,戰鬥很激烈,彭德懷同志真可以說是馬不停蹄,立即向前線出發。我也趕緊通知一軍團部隊進遵義城後不要停留,立即向城南去配合三軍團作戰。

經過我們一軍團和三軍團等友鄰部隊的奮勇戰鬥,在遵義以南先後打垮了由貴陽北上增援遵義的中央軍——吳奇偉率領的五十九師 (師長韓漢英)和九十三師 (師長唐雲山), 並乘勝猛追,在爛板凳、刀靶水等地打了幾個漂亮的追殲戰。

在爛板凳附近,我們召集會議,命令部隊追殲敵人。我說:「現在我們部隊沒有吃飯,敵人也沒有吃飯,我們疲勞,難道敵人不是比我們更疲勞嗎?-我們一定要乘勝追擊,把敵人趕到烏江去喝水。」

敵人這兩個師,在江西就和我們作過戰,知道紅軍的厲害。比如敵人的五十九師,就是第四次反「圍剿」被我們在黃陂幾乎全殲過的,不知道敵人怎樣東拼西湊,又把這個師的番號恢復了。他們一聽說紅軍來了,聞風喪膽,和我們一接火,逃得比兔子還快。

有一天黃昏,敵人剛逃到一個村子,停下來做飯。敵人前腳到,二師四團後腳就追進了村。四團有個部隊進了敵人的伙房,敵人還不知道是紅軍。四團有個戰士看見伙房裡有一盆熱氣騰騰的雞,抄起來就想吃。敵人的伙夫還斥責說:這是給師長做的!不准吃。敵人根本想不到紅軍來得這樣快。

一師二團的追擊動作也很迅猛,他們追擊王家烈的雙槍兵,當敵人剛停住腳,宿了營,攤開鋪吞雲吐霧時,團長龍振文和政委鄧華帶著二團的部隊追到了,繳了敵人的槍,敵人還 以為是自己人在開玩笑。

我們追敵人一直追到鴨溪以南烏江大渡口。由於敵人砍斷了浮橋,才倖免於全軍覆滅。

這次戰役,紅軍殲敵九十三師大部、五十九師一部還有王家烈的一些部隊,俘敵近三千人,內有團長一名,還打傷敵旅長、團長三名。這是長征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

三月初,周渾元縱隊在仁懷 (即茅台)魯班場一線,有向我遵義進攻的企圖。我軍決定趁薛岳縱隊剛吃敗仗尚在烏江以南的機會,向西北打擊周渾元縱隊。三月四日軍委決定組成 前敵司令部,由朱德任司令,毛澤東任政委,指揮作戰行動。這次本來想在運動中消滅敵人,但周敵卻在魯班場附近築堡固守不動,我們一軍團到魯班場打了一下。沒有攻克。這時薛岳縱隊重整旗鼓,又北渡烏江向我後面襲來。於是我軍三月十日放棄遵義,軍委機關與野戰軍會合以後,於十六日攻占茅台。在茅台休息的時候,為了欣賞一下舉世聞名的茅台酒,我和羅瑞卿兩個,叫警衛員去買些來嘗嘗,酒剛買回來,敵機就來轟炸,於是我們就又趕緊轉移。隨後為擺脫追敵,我軍即在茅台附近向西三渡赤水,再次向古藺方向開進,周薛兩敵在後緊追。在此緊迫之時,不意毛澤東同志指揮我們突然掉頭向東,三月二十一日於二郎灘、太平渡一線四渡赤水。當我軍西進古藺時,敵人以為紅軍還是要北上,趕緊改變部署,沒有想到紅軍四渡赤水,掉頭南下,把北線敵人甩得遠遠的。我軍在遵義到茅台之間直插烏江邊。

一九三五年二月底,一軍團一師三團,帶著軍團的工兵連,作為先遣隊,掩護我軍南渡烏江。三月三十一日,三團抵達刀靶水南的烏江邊。當晚,先頭營在暴風雨中乘竹筏渡過了江,從小道繞到了敵人江防營——薛岳部九十一師的一個營的側後,擊潰了這個營。工兵連架起了浮橋,紅軍渡過了烏江。

敵人萬萬沒有想到,我軍竟長驅直入,前鋒直逼貴陽城下,嚇得貴陽守軍將四門緊閉,而我軍卻從貴陽城郊先東向貴定,以後又折回來於四月九日在貴陽到龍里之間一個很小的口子由東北向西南通過了貴陽。當時蔣介石就在貴陽,他歷來是冒冒失失的,這次因為我軍行動神速,他摸不清我們意圖,還以為我們要打貴陽,所以未敢輕舉妄動。

這個階段,我們都是聲東擊西,大踏步地機動作戰,不斷地調動敵人。這樣打法,部隊自然要多走一點路,疲勞一點。可是敵人卻對我們捉摸不透,便於我們隱蔽企圖,使我軍由被動變為主動。以後陳毅同志對我說過,毛主席說四渡赤水是他一生中的「得意之筆」。我也深感毛澤東同志在軍事指揮藝術上運用之妙,他確實才思過人,值得我們很好學習。

四月九日,通過貴陽城郊的那天,一軍團在口子兩邊掩護全軍通過,我在後面督隊,隊伍拉得很長,差不多都過去了,我在路上見到蔡暢大姐。她那時和賀子珍等幾位女同志在一起。我對蔡大姐說:快些走!現在我們的左邊有龍雲的五個團,駐在龍里附近,右邊駐貴陽的是蔣介石的大部隊,蔣介石本人也在貴陽。這中間只有約三十里寬的一個口子。我們要趕緊插過去。否則兩邊一夾,我們就暴露了。她一聽說,一半是開玩笑一半是真情地說,我走不動呀!一邊說,一邊一瘸一拐地加緊趕路。這些女同志真是令人可欽可敬!從貴陽往西,一師二團搶先渡過了北盤江。軍團主力渡江之後,二師連下貞豐、興仁、安龍三縣。這一帶敵人兵力空虛,都是些地方保安隊等小部隊,所以我們開進比較順利,幾乎是日下一城,給養也得到補充。記得到了雲南曲靖,這一帶倒是很大一個平壩子。部隊在這裡駐了兩天,仍無法在這裡建立根據地,而追敵周渾元、吳奇偉兩縱隊卻尾我進人云南,雲南敵人也調集大量兵力向我合圍,當時估計各路敵人有七十個團之眾。於是中央、軍委四月二十九日發布命令,我軍速渡金沙江,甩掉敵人,去川西與四方面軍會合。接命令後,我們一面向昆明虛張 聲勢,一面向金沙江前進。前進時二師四團這次用了三個連隊,全部化裝成國民黨的「中央軍」, 由他們作先導,像演戲似的,用的是連環計,不費一粒子彈,一連賺開了祿勸、武定、元謀三座縣城。掩護我軍搶渡金沙江,北上四川。

這一程,又是我們一軍團走左翼,三軍團為右翼。劉伯承同志帶著軍委縱隊、五軍團和幹部團作為中央縱隊,直插金沙江邊。到了金沙江邊,我們被指定在元謀、龍街渡江,軍委縱隊在皎平渡渡江,三軍團在洪門渡江。我們在元謀、龍街一艘船也找不到,江面水流太急,又無法架橋。橋架起一半就被水沖走了,再架又沒有器材,敵機又不斷來偵察襲擾。可是中央軍委縱隊的幹部團在皎平渡奪到了一隻送敵人偵察人員過江的船,占領了渡口南北兩岸。朱德總司令五月五日打電報叫我們趕到皎平渡去渡江。電報說:「軍委縱隊在本日已渡江完畢,三軍團七號上午可渡畢,五軍團在絞西以南任掩護,定於八號下午渡江,敵人八號晚有到絞西的可能。我一軍團務必不顧疲勞,於七號兼程趕到皎平渡,八號黃昏前渡江完畢,否則有被隔斷的危險。」那時真是軍情緊急啊,電報還沒有翻完,但大概意思已經知道,到那邊去渡河。我們立即決定,沿著一條經白馬口的山谷間的沿江小道向皎平渡前進。這一夜走的簡直不是路,路在一條急流之上,上面儘是一些似乎是冰川時代翻滾下來的大石頭,石頭又很滑。我們一夜過了四十八次急流,凈在石頭上跳來跳去。摔倒的人很多。一夜趕了一百二十里地,疲勞極了。當我們趕到皎平渡時,幹部團早已渡到對岸,消滅了對岸的敵人。就靠那幾條船,將其他部隊都渡過去了。我們由前衛幾乎變成了後衛,只有五軍團還在江南岸掩護我們。我們從這裡渡過了金沙江。毛澤東同志在渡口北岸一個崖洞裡等候著我們。我們見到了毛澤東同志,他說,你們過來了,我就放心了。過了金沙江,我們就真正把長征以來一直尾追我們的蔣介石軍隊甩掉了,隔了有一個多星期的行程,這無疑是長征中的一個巨大的勝利。

一九三五年五月上旬,三軍團包圍了四川會理縣城,這時中央紅軍又達到四萬人,在會理附近休整了幾天。

四渡赤水以後到會理期間,在中央紅軍領導層中,泛起一股小小的風潮,算是遵義會議後一股小小的餘波。遵義會議以後,教條宗派主義者們並不服氣,暗中還有不少活動。忽然流傳說毛澤東同志指揮也不行了,要求撤換領導。林彪就是起來帶頭倡議的一個。

本來,我們在遵義會議以後打了不少勝仗,部隊機動多了。但也不可能每仗必勝,軍事上哪有盡如人意的事情。為了隱蔽自已的企圖和調動敵人,更重要的是為了甩掉敵人,更不可能不多跑一點路;有時敵變我變,事後看起來很可能是跑了一點冤枉路。這也難免。但林彪一直埋怨說我們走的儘是「弓背路」, 應該走弓弦,走捷徑。還說:「這樣會把部隊拖垮的,像他這樣領導指揮還行!」我說:「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們好比落在了敵人的口袋裡,如果不聲東擊西,高度機動,如何出得來!」在會理休整時,林彪忽然給彭德懷同志打電話,他煽動彭德懷同志說:「現在的領導不成了,你出來指揮吧。再這樣下去,就要失敗。我們服從你領導,你下命令,我們跟你走。」他打電話時,我在旁邊,左權、羅瑞卿、朱瑞同志也在旁邊。他的要求被彭德懷同志回絕了。我嚴肅地批評林彪說:「你是什麼地位?你怎麼可以指定總司令,撤換統帥?我們的軍隊是黨的軍隊,不是個人的軍隊。誰要造反,辦不到!」我警告他說:「如果你擅自下令部隊行動,我也可以以政治委員的名義下指令給部隊不執行。」林彪不肯聽我的話。他又寫了一封信給中央三人小組,說是要求朱毛下台, 主要的自然是要毛澤東同志下台。他還要求我在信上籤個名,被我嚴詞拒絕了。我對他說:「革命到了這樣緊急關頭,你不要毛主席領導,誰來領導?你剛參加了遵義會議,你現在又來反對遵義會議。你這個態度是不對的。先不講別的,僅就這一點,你也是違犯紀律的。況且你跟毛主席最久。過去在中央根據地,在毛主席領導下,敵人幾次「圍剿」都粉碎了,打了很多勝仗。你過去保存了一個小本子又一個小本子,總是一說就把本上的統計數字翻出來,說你繳的槍最多了。現在,你應該相信毛主席,只有毛主席才能挽救危局。現在,你要我在你寫的信上簽字,我不僅不簽,我還反對你簽字上送。我今天沒有把你說服了,你可以上送,但你自己負責。」最後,他單獨簽字上送了。

一九三五年五月十二日,毛澤東同志在會理城郊外一個名叫鐵廠的地方親自主持召開了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除了政治局委員以外,彭德懷、楊尚昆同志還有我和林彪參加了這個會議。會上,毛澤東同志對林彪的反黨活動進行了嚴厲的批判。對林彪所謂「走了弓背」的謬論,進行了駁斥。說:你是個娃娃,你懂得什麼!?

選自《聶榮臻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 1984年版,第250-61頁

聶榮臻(1899-1992),四川江津人。長征中任紅一軍團政治委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任中國人民解放軍代理總參謀長,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兼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主任、國防科學技術委員會主任等職。1955年被授予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軍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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