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據報道，2019年中國電競市場規模達982.2億元，成為全球最大的電競市場，而在這組數字背後，是一群鮮活的電競人和有許多值得深挖的故事，讓我們走進人民電競系列專題——電競百態。
出品｜人民電競
作者｜張億博
編輯｜周奕、Kevin
題圖｜小李提供
小李（化名）是一名熱愛CSGO的玩家，遊戲段位是2500分，在整體玩家中屬於中上水平。
成為職業選手一直是他的夢想，但他並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實現夢想。
2019年，一則招生廣告吸引了他。因為在這所山東某電競教育學院的《招生錄取條件》中寫道：「電競學校就是幫助玩家蛻變成為職業選手的絕佳途徑。」
小李所看的那則《招生錄取條件》
小李動心了。
很快，他報考了這所學校，開始追逐自己的職業夢想。
這所山東的電競教育學院是封閉式管理，吃住均在學校，每個月生活費需要2000左右，周末也不允許出學校，且無法點外賣，可以少量網購。
小李所在學校的教學樓
但漸漸的，小李覺得這裡似乎並不覺得自己能成為一名職業選手。
老師到底是什麼水平？
和小李一樣，這所學生平均年齡只有16歲的電競教育學校的大部分學生都想成為職業選手。
但他們對自己老師開始產生疑問。
據小李描述，職業電競教育中的老師們分兩個類別：一類是班主任和文化課老師，負責生活和文化課教學；另一類是電競教師，負責教學電競基礎知識和提高遊戲水平技能，不過就小李來看，他和同學們對電競教師的能力普遍不認同，甚至出現過老師在教授30分鐘的遊戲內基礎設置後，就自己跑去玩遊戲了。
甚至他發現代課老師的履歷是假的。
小李所在學校的一位老師
小李坦言，他最早進學校是因為想去打職業。而對於他的父母來說，學校除了教授電競遊戲技能之外，也有文化課老師，學校還可以給他解決大專文憑，為了這些他的父母還繳納了3000元的學籍管理費，學校承諾三年後會發放畢業證，在此之外小李自己也通過了成人高考考試。
在問到小李最喜歡上什麼課的時候，小李特別不屑，表示他報的是FPS班，但由於老師的能力還不如他，所以他更喜歡上自習課，這樣他可以在線去匹配隊友一起玩遊戲，這對於他而言，其實和在自己家玩遊戲沒有什麼區別，反而在學校里的電腦配置還不如家裡。
小李也提到自己很羨慕隔壁的MOBA班，他說MOBA班裡老師確實有幾個大神，同學們都很崇拜。而學校里明明沒有CSGO的老師，但又開了FPS的班，這也讓他很氣憤。
除了打遊戲，職業電競學校到底學什麼？
小李告訴記者，他在學校期間一直上的是初級技法課程，而課程就是教一些電腦如何調試配置，簡單的操作，而這部分其實他在來學校之前都很精通，所以他也一直很好奇什麼是中級或者高級技法的教學。
小李的其他同學在自習課上打遊戲
學校里除了文化課、電競課之外，還會學習一些基本的辦公軟體操作，除了基礎的office操作之外還包含PS、PR和AE等視頻、圖像處理相關的軟體。這些內容在學成後需要參加學校安排的考證，而這也是需要額外收費的。但這一類課程也是小李最不喜歡的課程，他認為自己學電競就是為了日後能打職業，而學了office就會和普通人一樣，每天窩在辦公室裡面工作。
對於他來說，除了每天上課和下課打遊戲之外，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學校里學的其他課程他也不感興趣，老師講課自己也不願意聽，用他的話來說：「就這樣日復一日太頹廢了。」
雖然對學的東西有些不理解，但小李拿出他在入學前簽署的一份就業協議書，他和他的父母都認為，只要有這份協議在，畢業後他一定是可以找到電競相關工作的。
小李提到的就業協議書
老陳：電競學校到底怎麼運作？
老陳今年36歲，年輕時是一名業餘的電競選手，2018年開始做一家PUBG的俱樂部。2019年他開始將眼光聚焦在火熱的電競教育項目上。
他在他所作的電競學校里，老陳負責電競行業相關從業知識的教學。
據老陳說，現有的電競教材除了市場管理和賽事管理相關的教材可以用之外，所有現行的關於遊戲技能的教材幾乎全部不適用，因為教材成書趕不上遊戲版本的更新。另外在教學老師這一問題上，他們希望的是招募具備高超技術的老師，但幾乎沒有具備教學能力的遊戲高手願意來做老師，因為具備這種能力的人從事其他職業的收入會比做老師更多。
遊戲在半個月左右就會更新，教科書無法趕上版本更新的速度
在他們學校電競教師每個月有8-10K，而這類老師大部分都是20歲出頭的小年輕，比學生大不了幾歲，不論社會閱歷，實踐成果，技能技法上參差不齊。
他們的薪資相比該學校其他代課老師而言，平均的薪資要遠高於非電競教師的薪資，而非電競教師在同一家教育企業里工作年限一般都很久，他坦言，電競教師經常會在工作上受到非電競教師的排擠，其他老師都會認為電競教師就是會玩遊戲而已，對於教學也是一無所知。久而久之就會無法和睦共處，內部的矛盾也是導致他現在離開電競教育學校的原因之一。
當記者問到為什麼學生在學校學不到自己想學的課程時，老陳的回答非常果斷，他認為主要是生源的問題。他認為能在該類型職業電競教育里上學的學生，基本上都是孩子在家庭中缺少必要的教育，而那些「好的有素質的」孩子都會認真學習考取好的大學，而這類「優等生」不會選擇來電競學校上學，雖然他也可能是電競愛好者。
老陳認為，出現這種情況最大的原因還是家長希望能有一個孩子喜歡的學校，把孩子送進去，只要孩子不在社會上瞎混，只要有人管，心裡就會舒服。
老陳直言，他遇到的一批學生里，最多只有不到10%的學生是真正喜歡電競的，他們是為了在未來從事電競相關的工作才來這裡真正且安心學東西的。其他的學生更多的只是換個地方玩遊戲而已。
而真正喜歡電競的這10%不到的學生，老陳作為老師，會非常渴望能竭盡所能的幫助學生。儘管如此，老陳也覺得這些學生不好管理，用他的比喻來說，還不如幼兒園的孩子好管。他坦言，並不是學校不想教好，也不是老師不負責，而是電競職業教育中的生源，是一層又一層剝離出來的「差生」，他們稍微遇到一點困難，稍微覺得有一點枯燥，就會堅持不下來，會立馬放棄，然後繼續沒日沒夜的玩遊戲。如同小李一樣頹廢下去。
小李所在學校的校隊比賽
就這樣，老陳辭掉了電競教育教師的工作，他認為，該類學校最大的價值，是能夠用興趣把學生吸引起來，並能為學生提供安全的管理，學生們也能在學校內多認識一些朋友。而對於能否培養出人才，他也持懷疑的態度，因為真正的人才並非只通過在這種學校里培養。
「這些家長捨不得把孩子放到社會上去歷練，生怕孩子會吃苦，所以有些時候談起教育也許教育的不是孩子，而是家長。」老陳說。
職業電競教育的學生都渴望自己能打職業這一說，老陳也認為，如果連一點苦都吃不下，一點堅持的決心都做不到，是不可能打職業的，在這個問題上，和天賦沒有關係。
真實的職業電競俱樂部世界
目前中國頂級的iG電競俱樂部的經理小落對人民電競直言，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電競教育學校里能培養出職業選手或青訓選手，俱樂部里都有類似「球探」的崗位，他們的工作就是在自己可聯繫到渠道中挑選適合後期培養為職業選手的苗子。
可以值得培養為職業選手的苗子有三個硬性標準：
一，遊戲段位特別高，至少是伺服器排名前300；
二，溝通過後有強烈的意願來做職業選手；
三，必須經過家長等監護人的同意。
而這類苗子在iG俱樂部會有統一的管理，也提供學校外文化課的教學，而這部分費用也是俱樂部來出，即便如此，招募來的苗子裡，通過試訓後，也只有極少數的人能夠最後成為職業選手。
雖然每家俱樂部都有自己的選人標準，卻也是大同小異。而大多數孩子其實分段並不夠職業級，卻依然想去打職業，這個問題是普遍存在的。那麼到底有沒有那種遊戲分段不夠，也最終打了職業的選手呢？
同樣的問題，WE俱樂部CEO小獸也對人民電競表示不太可能存在。他說，首先，目前國內一二線的俱樂部都有類似球探的崗位，他們的工作就是在不斷的尋找苗子，然而，伺服器排名靠前的玩家基本都會被職業俱樂部在遊戲內私信或其他渠道取得聯繫，只要分段夠高是不可能沒有俱樂部去主動聯絡的。
如果一個玩家分段不夠硬性標準，但也沒有和標準相差太大，且他本人也特別想去參與青訓或者職業選手的話，這類人也可以通過各大俱樂部的官方微博微信進行自薦。每個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在看到這些信息後，都會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聯絡，擇優邀請到線下試訓和面談，考慮到其年齡，天賦，性格，人品等多元化因素判定後，可以進行試訓並簽約為青訓選手。但小獸也坦言這一類人幾乎是鳳毛麟角。
只有達到坐標最右邊的玩家才能達到職業選手標準，但這類玩家少之又少
而ES俱樂部CEO翼風和LGD俱樂部總經理潘飛，兩位對於職業和青訓選手選拔問題也同上述如出一轍。
由此可見，真正的職業選手並非通過現有所謂的電競教育得來，而是只能通過俱樂部進行層層篩選。
IMBA傳媒聯合創始人海濤說：「所有對外宣稱培養職業選手之類的電競教育機構，且他們只是提供了遊戲操作教學等相關課程的話，那這些機構對於目標是步入職業電競選手行列的人來說全無任何可信價值，且無一例外」。
電競教育這門「生意」到底該如何做？
如此不受職業俱樂部待見的職業電競教育為什麼會如此火爆？
「打職業」這三個字的定義在如今市場化的電競環境下非常模糊。
有人可以成立一支俱樂部，而這個俱樂部沒有參加任何職業賽事，甚至可以沒有相關收入，也可以對外稱之為「職業戰隊」。於是這種給孩子能找個機會一本正經玩遊戲的俱樂部，在家長也不懂的情況下，完全能自圓其說，甚至邏輯自洽以致於願者上鉤，既合理又合法，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鬧劇，但確是實實在在的事實。
家長和學生正如老陳所說，很多人並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另一方面，小李的學費一年需要三萬多元，學校里有1000多名學生。一年學校就是3000多萬的收入，這堪比世界頂級俱樂部的年收入，真的是一門很賺錢的生意。
另一所學校類似專業的招生標準
小李說，他小時候看到電視新聞上有報道幾個中國孩子打遊戲賺了幾百萬美元，他就覺得這些人是他的偶像，他也要和這些人一樣為國爭光。這其實也是更多職業電競教育學生的一個縮影，他們熱愛電競，卻不知自己的能力是否達標，看到職業電競教育的招生廣告後感覺到了一絲希望，之後便說服家裡人試圖通過報名入學職業電競教育來讓自己走向職業選手的路。
「自己來學校之前的遊戲水平和現在比起來進步並不明顯」，小李自己也提到學校里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成為職業選手，他還是更喜歡上自習課，這樣可以無憂無慮的玩遊戲。對於未來，小李說他希望自己去做戰隊數據分析師，他並不知道數據分析師具體是做什麼工作，只是說他感覺這樣的工作可以做很久，不需要考慮年齡等問題。
記者本想和他再聊幾句，他說要上課了，學的是PR，他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在B站做個UP主。是記者告訴他數據分析師是什麼崗位後他才做了這個決定，而做出這個決定，他只用了不到一分鐘。
老陳辭掉了電競教師的工作後，還是回歸了之前傳統能源的行業。
兩年俱樂部老闆的身份，讓他幾乎賠光了積蓄，半年的電競教師身份讓他開始對外界炒作電競行業火爆的情況產生懷疑，對他來說，再也不會把電競當做職業工作，只是當作一個愛好就夠了。
他現在最開心的還是和幾個朋友一起，組個娛樂隊，看哪裡有什麼比賽就去打一打，也許拿不到冠軍，只要參與一下就覺得開心，提到明天還有個地方的比賽要打，他也中斷了採訪，說是要去訓練了。
2020年人社部聯合釘釘發布《新職業在線學習平台發展報告》指出，未來5年，預計電子競技員和電子競技運營師加起來缺口近400萬。這一新聞發出之後引得整個電競行業震驚，而這400萬的數字在前一次上熱搜的時候還是70萬，第一次上新聞的時候則是50萬。
人才缺口自然會引起電競教育的火熱。
但火熱的背後也需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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