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托孤信:孩子切勿娇养,粗服淡饭即可

2019-11-15     友成基金会

11月14日是革命烈士江姐去世70周年纪念日,英雄不朽,正义永存。今天小友想和大家分享江姐的一封信。这是1949年8月27日,江姐被关押在渣滓洞监狱时,写给丈夫彭咏梧前妻的弟弟——谭竹安的“托孤信”。

据了解,这封信是江姐在牺牲前, 用监狱的筷子磨成竹签作笔,用棉花烧成黑灰做成墨水写下的。从这封信里,我们既可以看到一个柔情的母亲,也可以看到一个不屈的战士。

友成理事彭壮壮先生是江姐的嫡孙。今年五月,在江西卫视播出的《跨越时空的回信》第二期节目中,彭壮壮深情朗读了他给祖母江竹筠烈士(江姐)的回信(请见友成基金会微信公众号10月1日的报道:《70年后,友成理事彭壮壮致祖母江竹筠的回信》)。

本文授权转载自:国家人文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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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1月14日,“江姐”牺牲于重庆歌乐山电台岚垭,昨天是她去世70年。因为一档节目,就在几天前,#江姐托孤信#的话题成为热搜——

江姐托孤信留影

江姐托孤信全文


竹安弟:

友人告知我你的近况,我感到非常难受。幺姐及两个孩子给你的负担的确是太重了,尤其是在现在的物价情况下,以你仅有的收入,不知把你拖成甚么个样子。除了伤心而外,就只有恨了……我想你决不会抱怨孩子的爸爸和我吧?苦难的日子快完了,除了希望这日子快点到来而外,我什么都不能兑现。安弟!的确太辛苦你了。

我有必胜和必活的信心,自入狱日起(去年6月被捕)我就下了两年坐牢的决心,现在时局变化的情况,年底有出牢的可能。蒋王八的来渝固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管他如何顽固,现在战事已近川边,这是事实,重庆在(再)强也不可能和平、京、穗相比,因此大方的给它三、四月的命运就会完蛋的。我们在牢里也不白坐,我们一直是不断的在学习,希望我俩见面时你更有惊人的进步。这点我们当然及不上外面的朋友。话又说回来,我们到底还是虎口里的人,生死未定,万一他作破坏到底的孤注一掷,一个炸弹两三百人的看守所就完了。这可能我们估计的确很少,但是并不等于没有。假若不幸的话,云儿就送给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

孩子们决不要骄(娇)养,粗服淡饭足矣。

幺姐是否仍在重庆?若在,云儿可以不必送托儿所,可节省一笔费用。你以为如何?就这样吧。愿我们早日见面。握别。愿你们都健康。

竹姐

(1949年)8月26日

竹安:江竹筠的丈夫是彭咏梧,谭竹安是彭咏梧的妻弟,这个“妻”不是江竹筠,而是彭咏梧的发妻谭正伦(原名谭政烈)。

云儿:彭云,江竹筠和丈夫彭咏梧的独子。

这封信件因策反了狱中看守才侥幸寄出,纵使时隔多年,人们读起来仍会被信仰的力量和革命人的意志所感动。

之所以称其为一封“托孤信”,是因为信中还寄托了江姐想要为自己同丈夫彭咏梧唯一的孩子安排好未来之事的期望。

只有在写这封信时,江姐才不只是“江姐”。

她是一位平凡的母亲,困守狱中,日日思念幼子。自从孩子出生后,母子相见的次数还没有受托照料孩子的亲友多。

她还是一位普通的妻子,从工作伙伴到生活伴侣,她全力配合支持着丈夫的工作,并悉心料理他的生活。

在江姐成为“江姐”之前,她平凡普通如你我,只不过叫着好听的名字,有着姣好的面容,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江竹筠

她叫江竹筠,1920年8月20日生于四川自贡,虽出身贫寒,但学习成绩十分优异。12岁时,她开始读小学,第一学期就连跳三级,后来考入南岸中学,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一度获得学校的最高荣誉银盾奖。

有时,我们的平凡源自同大多数人做着一样的事情;而有些人的不凡,则始于她与别人不同的选择。

1939年,江竹筠升入高中,经戴克宇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一年后,江竹筠在重庆中华职校读会计专业,成为中华职校和附近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这一时期的工作中,江竹筠表现出极强的工作能力,虽然是位年轻女子,处事却总是沉稳、坚决。

很多时候,我们为选择所付出的努力,都会在某天转化为经验与准备,也因此能坦率面对命运的一切赠予,无论是考验,还是机会。

和江竹筠一样,因为一份选择而触发自己不凡人生的,还有一位年轻人。

他叫彭咏梧,1915年生于四川云阳县,他幼年丧父,家境贫寒,但母亲依然节衣缩食将他送进学堂。在学校里,他也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敢于担当,深得老师同学和乡邻的赞赏。

彭咏梧进入云阳县城中学读书时,震惊全国的“九一八事件”爆发,热血男儿在中共地下党党员老师的影响下,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还差点因表现过于突出而被学校开除。

彭咏梧

1935年,已经20岁的彭咏梧在家人包办下,同谭政烈成婚。

1937年秋,彭咏梧考入四川省立万县师范学校。1938年10月,彭咏梧加入中国共产党。

后来,彭咏梧也等来了他的机遇。1940年,组织研究决定让彭咏梧升任中共云阳中心县委书记兼云阳县委副书记,云阳小江区委书记。不久又再次改派,去往斗争环境更复杂的地方:重庆。

抗战时的重庆 图源网络

彭咏梧到重庆后不久,便给妻子谭政烈写了一封信,让她带儿子来重庆生活。但是,那时儿子彭炳忠正在出麻疹,而谭政烈借钱与人合办的家庭纺织作坊也刚刚开张,一时脱不开身。于是回信告诉彭咏梧,过段时间再去重庆。

谭政烈的这封回信,引起了组织的警惕。当时的重庆正处于白色恐怖之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极大的破坏。而在此之前,重庆市委第二委员莫达在外给彭咏梧安上的头衔是:中央大学的毕业生,曾担任北平银行的职员。因此,倘若他与云阳老家的通信被特务邮检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为顾全大局,莫达建议彭咏梧立即断绝与川东的一切联络,包括与妻子的通信。

此后,彭咏梧同妻儿失联。

这一时期,彭咏梧除全面负责市委工作,还具体负责建立和领导重庆沙磁区、新市区一带的地下党组织和学生运动。

江竹筠是新市区区委委员,负责单线联系的党员正处于彭咏梧具体负责的地区。江竹筠的上级魏兴学经常跟彭咏梧讲提起她——年轻却稳重、干练,不仅很好的组织起新市区的女党员,还把沙坪坝一带高校工作领导得隐蔽且卓有成效。

考虑到彭咏梧的工作性质,中共地下组织认为应为他搭档一名稳健而有学识、能应付各种复杂环境、有斗争经验的党内女同志。想来想去,只有江竹筠是最合适的人选。

很快的,江竹筠与彭咏梧以假扮夫妻的方式一同共事。

命运的电光火石就这样把素未谋面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而后来再看,两人近乎相同的的成长经历,似乎是命运暗中埋下的伏笔。

1943年底,江竹筠同“丈夫”彭咏梧的新家安在了重庆市机房街。假扮夫妻的生活考验着彭咏梧,也考验着23岁的姑娘江竹筠。刚开始她很不习惯,一次,邻居称她“彭太太”,她愣是没反应过来。之后,她警觉起来,在其位谋其政,一定要把组织的任务完成好。

那时,彭咏梧有严重肺病,工作担子重,急需合理调配膳食。每当彭咏梧工作到深夜,江竹筠就把煮好的莲米汤送到他桌上。

彭咏梧对江竹筠十分尊重和爱护,除了必要的应酬外,他总是下班立刻回家,帮忙做家务。家里的重体力活,他也抢着干。邻居们经常看到他们手挽手,有说有笑地出门散步。

江竹筠

邻居称赞说:“这对年轻人真有教养,没听见吵半句嘴!”

为了让这段假戏做到位,江竹筠还将“丈夫”彭咏梧介绍给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

她称彭咏梧为“四哥”。亲友们也跟着她这么称呼,而彭咏梧则称她“竹”。人们都以为他俩是一对真夫妻,就连江竹筠的母亲也一直以为彭咏梧就是自己的女婿。

在共同生活、共同战斗、共同历险的过程中,彭咏梧始终恪守道义,江竹筠也一直克制着内心的情感,得知彭咏梧和妻儿失去联系,江竹筠还多次催促他设法去寻找谭政烈母子的下落。

1944年春节,江竹筠外出时发现被特务跟踪,只得撤离到成都,这对“夫妻”迎来一次短暂的分离。后来,江竹筠考入四川大学,并成为川大学生运动的幕后策划者。当时,她的组织关系依然留在重庆,对外身份还是“彭太太”。

同一时期的重庆,少了“妻子”的掩护和帮助,彭咏梧的工作遇到不少麻烦。鉴于工作需要,中共中央南方局和重庆市委干脆促成他与江竹筠正式结婚。原来,江竹筠和彭咏梧这对假夫妻扮得太逼真,以至于彭咏梧若要解脱和她的“夫妻”身份,就必须离开重庆,这无疑会对党在重庆的地下工作造成巨大损失。

最后,为了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重庆地下工作的顺利开展,二人接受了组织的安排。暑假过后,再度回到四川大学的江竹筠怀有了身孕。

1946年4月,江竹筠难产被送进医院。正在重庆领导重庆学生运动的彭咏梧,直至江竹筠分娩都没能来到身边。

江竹筠自行决定进行剖腹产手术,同时一道做了绝育,当彭咏梧完成工作赶去看望妻儿时,也支持了她的选择。

不久,国民党发动全面内战,重庆的形势更加严峻,江竹筠辍学回到彭咏梧身边共同战斗。她协助彭咏梧组织学生运动,恢复重建了几所学校的地下党组织,还帮助彭咏梧创办重庆市委机关报《挺进报》。

多年间,彭咏梧在明,因而难能主动联络妻儿;另一面,谭政烈在暗,所以多年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丈夫。但是在那个年代,通讯技术不发达,想要在异地找人非常困难。

一天,受谭政烈之托前往重庆打探彭咏梧下落的谭政烈之弟谭竹安,同苦心寻找多年的姐夫彭咏梧在街头偶遇。一开始,谭竹安难以接受姐夫与他人结婚的事实,得到消息的江竹筠便设法找到他,真诚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姐姐,你姐夫在这件事上的愧疚之情比我还深。如果革命胜利了,我们都还活着,到时候我们再考虑怎样处理这层关系。需要的话,我会把老彭还给你姐姐!竹安弟弟,我们互相谅解好吗?”

经过一番思考,谭竹安最终决定不告诉姐姐彭咏梧的下落,此后,还坚定追随二人参加革命。

1947年10月,彭咏梧受命返回下川东,江竹筠执意一同前往协助。当时,他们的孩子彭云刚满周岁,必须找个可靠的人托付。想来想去,江竹筠提议把孩子交给谭正伦。他们给谭正伦写信寄出后便匆匆赶赴下川东,孩子也暂托其他同志照看。

在下川东,彭咏梧和江竹筠来到重庆奉节县青莲乡,成立川东游击纵队,彭咏梧任政委。1948年元旦刚过,彭咏梧决定先让江竹筠潜回重庆汇报工作,任务完成后,他们两人在云阳县汇合。

临行前,江竹筠、彭咏梧和儿子彭云拍摄了一张全家福。

没想到,这成为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团聚。

彭咏梧、江竹筠与儿子彭云的合影

1948年春节前,汇报完工作的江竹筠回到彭咏梧的外婆家等待丈夫的消息。按照原计划,彭咏梧会派人接她到根据地。

只是到了约定时间,彭咏梧一直没有现身。

好几天过去,她盼来了奉大巫工委副书记卢光特和工委委员吴子见。江竹筠询问:“四哥他现在在哪里?”

卢、吴两人对望一眼,吴子见低声说:“你要坚强些。”

听到这话,江竹筠心里明白了几分:“你们应相信我,一切打击我都挺得住。”

两人只好向她讲述事情的原委——彭咏梧在执行任务时被敌军包围,为救战友壮烈捐躯。敌人见彭咏梧身穿皮袍,手上戴着手表,认为他身份不凡,便割下他的头颅去邀功,挂在奉节县竹园坪城楼上示众。

那一刻,江竹筠是丈夫死去也无法亲身前往见上一面的无奈的妻子。

不久,江竹筠收到了谭政烈的回信,信中,谭政烈答应会来重庆帮助她抚养孩子。江竹筠对这位姐姐更增加了几分信任和敬重,从此,江竹筠少了一份对孩子的担忧,全身心开展下川东的革命工作。

1948年6月,因叛徒冉益智、涂孝文出卖,江竹筠在万县被捕,后转押在渣滓洞监狱。

后来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江竹筠在饱受酷刑折磨之后,于1949年11月14日就义,成为活在中国人心中的江姐。

视线再拉回她和彭咏梧的孩子。谭政烈带着两个孩子四处躲避特务搜捕。他们频繁变换住址,与特务周旋,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

为了躲避追查,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谭正伦。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两个孩子都长大成才。彭咏梧的大儿子彭炳忠,1957年考入四川大学,后来曾担任四川大学党委副书记。小儿子彭云于1965年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现为马里兰大学巴尔的摩分校计算机系的终身教授。

前排左二怀抱小孩的女士为谭政烈

江姐曾忧伤地叹道:“一两岁的孩子,会记住他爸爸妈妈的样子吗?”

但正如她写给亲友的信中道:“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里死去,死人也可以在活人的心里活着”。

她一直活在自己孩子的心中,活在更多中国人的心中。

江姐的孙子、彭云的儿子彭壮壮出现在了《故事里的中国》。他回忆自己的奶奶时提到,国民党认为我奶奶是一个突破口。她是一个弱女子,是一个幼小孩子的母亲,所以她应该会不想死。所以他们用了很多残酷的手段,想从她这里得到信息。

当然,故事的结局证明他们低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坚定信念。

参考材料:四川大学江姐纪念馆人物生平屈建军:《江姐遗书寄深情》,载《小读者之友》,2019年第8期。罗广斌,杨益言:《江姐被捕》,载《小读者·阅世界》,2019年第10期。吴新明:《彭云:从江姐的儿子到知名学者》,载《人民文摘》,2009年第9期。杜之祥:《彭咏梧、江姐夫妻英烈的战斗岁月》,载《红岩春秋》,2016年第8期。《“江姐”与彭咏梧的别样夫妻缘》,载《记者观察》,2019年第4期。《江竹筠与彭咏梧:红色绝恋》,载《三峡文学》,2009年第4期。

*本文经“国家人文历史”(微信ID:gjrwls)授权转载。

文章来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hans/wbtqd24BMH2_cNUgU7c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