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大涝池
(散 文)
张军厚
来源:扶风微传媒
历史厚重的关中西府渭北塬上农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每个村子都会有一至二个大小不等的涝池,用来收集村庄街道里的雨水。这个传统已经延续了几百上千年。那时,涝池是人们生产生活离不开的一种自然资源。
我家老宅子门前就有我们村里最大的涝池,我从小就是在涝池岸边长大的。因此,对于涝池最熟悉了,小时候发生在涝池周边的一些故事,至今记忆犹新。
对于涝池,《辞海》的解释是,“涝池即水塘,我国西北黄土高原地区的一种蓄水设施,多开挖在路边村旁,用以拦蓄地面径流,防止土壤冲刷。涝池里存蓄的水可供人畜饮用,还可灌溉农田。”
我家门前的涝池,是我们村里最大的水塘。它建于何时,已无人能说清楚,只知道是祖辈上流传下来的,属于村里的公共资产。它位于村里三条街道的较低处,东西长约100多米,南北宽约五六十米,是一个中间低深、四周较为平缓的椭圆形圆锥体。涝池最深处可达4—5米,岸边水深也有近1米左右。它的位置,决定了只要天上下雨,只要街道上有水流动,就会自动流进涝池里,一点儿也不会浪费。雨水多的年份,涝池里的水涨满了,又会从东边溢出流到村里最低处的芦苇壕里。既不会影响岸边住家旳安全,又可以把大自然馈赠的资源充分利用。它的选址,充分反映了祖辈们认识自然、尊重自然、顺应自然、战胜自然的高度智慧。
由于我家门前的涝池面积大,蓄水多,因此常年碧水清波,不干不臭,成为渭北旱塬上不可多得的一块湿地水源。在我的印象中,只有一年由于天气特别干旱,半年多未下透雨,到四五月时,涝池干枯了。生产队便组织社员,把涝池里的淤泥清理了出来,晒干作为肥料使用,也使我们了解了涝池的形状和深度。
涝池的作用巨大。过去,由于我们那儿干旱少雨,靠天吃饭,井深达100多米,绞水不易,人们用水比较困难。因此,有的地方曾有“滴水贵如油”的说法。但是有了涝池水的补充,就很好的解决了人们的用水困难。人们洗衣淘草、喂猪饮羊,以至于修院盖房、和灰和泥等,都可以用涝池水解决。就是后来集体化以后,生产队喂猪饮牛、栽苗种树、给庄稼打药等等,都离不开涝池里的水。
涝池岸边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涝池岸边,杨树、柳树、国槐、椿树等沿岸环绕,树下生长着许多记不清名字的各色花草,自然风景优美。从春到冬,一年四季,洗衣的、淘草的、挑水的、饮牲畜的,络绎不绝。还有那玩水的小孩、闲转的老汉围成一圈,更增添了涝池岸边的热闹气氛。你看:
春天来临,冰消水动,花开叶长,杨柳青青,花香四野,蜂飞蝶舞,蛙声阵阵,此起彼伏。男人们挑水栽种,饲养员赶着马牛饮水,女人们岸边舀水洗衣,构成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画卷。
到了夏秋季节,涝池岸边变成了村里的娱乐场。男人们干完割麦、碾场、扬场、务秋等尘飞灰扬的活计后,会在岸边清洗擦拭,讲究卫生;年轻小伙子更是把它当成天然游泳池,一个猛子扎下去,畅游一番。清洗干净后,回家吃饭,一天的劳累全消。傍晚时分,人们纷纷拿着凳子,端着饭碗,坐在涝池岸边吃饭纳凉,聊天谝闲;女人们飞针走线,边干活计边说笑打浑。聊谁家女子找了个好对象,谁家小伙子讨了个心疼媳妇;比东家茶饭好,西邻针线不错;夸谁谁孝敬老人,谁谁教子有方等。家长里短,成了她们永远说不完的谈资。还有孩童追逐打闹,偶而还有人吼声秦腔,这时的涝池岸边,真成了村里人消暑纳凉的活动场所。 这个季节,更是一些八九十来岁小孩子们玩疯的时节。小伙子们三五相约,浑身脱得一丝不挂,从北岸四五米高的岸边一跃而下,扑通一声,溅起水花一片,人却不见踪影。三四分钟后,才从七八米远的地方冒出个小脑袋。游泳、凫水、打水仗,玩得非常开心。互相比谁跳得远,谁在水下潜水时间长。这可是小伙伴们互相攀比、炫耀的技艺之一。另一项自然是比谁游泳快,游得远,游得花样多。哪时也没有什么游泳圈、游泳衣,也没有人专门教过游泳,都是从小耳闻目睹,在互相竞争中学会的。做为一个男孩子,不会游泳,会让小伙伴们看不起的!没有游泳圈,就把自己的裤子脱下来蘸湿,两个裤脚一扎,提着裤腰转上几圈,再把裤腰一拧,猛地放进水中,就成了最好的游泳圈;游困了,头往两条裤腿中间一担,既淹不着,又挺舒坦,甭提有多惬意了。没有游泳衣,把池底的乌泥往身上一涂摸,就是最好的遮羞游泳衣;不会游泳,比你稍大的哥哥,一个猛子钻到你的脚下,顺手一拉,到了水中,呛上几口水,他们看你挣扎着,稍作指导,你就学会最简单的狗刨了。然后再给你教什么背水游、踩水游、潜水游等技巧,不上半天,你就会游泳了,不怕水了,爱上水了。每天午饭前后要游,下午放学给猪拔草回来要游,晚饭后更是要游,这时涝池又变成了我们的游乐场。
那时我最爱夏天,最喜欢游泳,也学会了几种游法,但也挨了父亲几次打骂。记得有一次因为游泳,父亲追打我。我边跑边脱衣服,一个猛子跳进水里,从北岸潜游到南岸,冒出头来向父亲招手,顺势又游了几个花样。父亲看到我的泳姿,表情从惊恐转成放心的笑脸。待他转回家里,我才从水里上岸回家。到了晚上,父亲对母亲说,“娃会凫水了,游得还不错,咱们可以放心了”。拳拳爱子之心,如今想来,仍不免泪流满面,不能自己!
到了冬季,涝池水结了冰,又有另一番乐趣。我们先是用碎瓦片,在薄冰面上打水漂,比技巧。待一场西北风后,冰面冻厚实了,又在冰面上滑冰。一人蹲下,一人在前抓住两手,一人在身后推着,三人一组,滑冰追逐。跌倒一个,会滑倒一片。虽然冻得手脸通红,但心里却快乐火热,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有时都忘了吃饭上学,也免不了招来大人的责骂。这时的涝池又成了我们的天然滑冰场。
居住在涝池岸边,那真是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不仅是家里人喂猪淘草、洗衣挑水,方便轻松。还在于在这千年旱塬,守着这一汪泓水,空气湿润,清新怡人,犹如现在的湿地公园一样。我家门前的涝池岸边,父辈们栽植的几株洋槐、国槐、杨树等,长得粗壮挺拔,枝繁叶茂,比其它地方的树木截然不同,小气侯非常惬意,那时我也为此感到几分自豪!当然这要感恩我的父辈祖宗,在此居家生活,福荫后辈子孙。
后来随着农村机井的普及,人们逐步用上了方便卫生的自来水,渭北旱塬上村民的用水困难成为历史,涝池的功能也就逐渐完结了。加之村庄搬迁改造,村民逐步从地势低洼处搬到了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的新街道,我家也于七四年搬离了涝池岸边。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涝池周边的人们全部搬离,涝池则被人们完全放弃了,它也逐渐干涸了,后又推平变成耕地了,涝池就从人们的记忆里慢慢的消失了。
时光飞逝,如今我也年老退休了。但是,小时候涝池岸边的记忆,仍然挥之不去。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到涝池遗址走上一圈。四十多年前涝池岸边的人物情景、旧闻趣事,回忆满满,欢乐满满,遗憾满满!
永别了,我的老家门前的大涝池!
2019年7日17日于青海乐都
作者简介:张军厚,男,1957年8月出生,陕西省杨陵区五泉镇绛中村人(扶风县原五泉乡绛中村)。陕西师范大学数学专业毕业,先后在陕西省扶风县绛帐高中、青海省乐都县农业中学、乐都县职业技术学校从事高中数学教学。中学高级教师职称,教龄40年。从小喜欢阅读文学作品,退休后开始文学作品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