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我的父亲

2019-06-16   扶风同城

我的父亲

文/杨进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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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决定要说一说我的父亲了。在他匆忙的一生中,可能很少象我一样,经常回头看看,就更不要说为自己留点过去岁月的只言片纸了。我是他的儿子,而且可能是他的儿子中唯一能为他写点什么的一个。所以我不得不担起这个担子,在经过长长的思索之后,我终于写下了这个题目,这是一个艰难的题目,我不知道我能否在我的笔下,再现他一生的一些枝枝节节。

我对父亲最初的记忆,是一叠硬纸做的纸牌,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些公鸡呀,小狗呀,猪呀,猫呀什么的小动物,让我那时骄傲不已,在小朋友面前也很露脸。从这叠手工做的纸牌可以看出,我父亲应该是一个很有智慧而且很慈爱的父亲,他和天下的所有父亲一样,爱自己的子女,如同爱他自已……,但这些记忆很模糊,而且没有什么具体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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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在我渐渐懂事开始,就对父亲的认识,一点点的多了起来。父亲一生务农,但他并不完全是一个农民,他还是一个在我们当地有一定知名度的木工师傅。他有知识,有智慧,善良,有对人生自己深刻的见解,也走了一条不同于他那一代农民的曲折道路。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应当算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农民。当然,我没办法否认他的另一面,那就是他在经历了社会动荡之后的“万事求安”的自我保护意识。

据母亲说,父亲是当时我们那个大村子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上过高中的学生之一。在农村,学历最高的可能也就是高中了,更何况是在他们那个年代。甚至我还听说父亲已被一所什么红旗学校(时代的烙印)所录取,只是因为我们家庭当时的生计原因,迫使他不得不放弃读书,回家务农。对于他的学识问题,我想我是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因为在我小的时候,虽然家徒四壁,很穷,但书籍真的是多,虽然我不认识那些书籍的内容,但从每一本书籍我要搬动,都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来看,那些应该是一些大部头的东西。还有,还有就是我父亲那一手气势磅礴,如行云流水般的毛笔字,足以证明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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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十年寒窗,功亏一匮,对父亲的打击比较大吧,在此后的几年里,他在我们家来了个“焚书坑灰”,把他的所有的书籍都拿来引火,点炉子,或者就是拿来“补壁“,直至那些书籍在我们家里消声匿迹,才肯罢休。当然,这是他的事情,与我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不过,不好的一点就是,在十几年以后,他在家里又来了一次类似的活动,这次,他征对的是我高中毕业后留在家里的大量书籍,也是直至灰飞烟灭,一丝不剩,才肯罢休。对于他对待他自己书籍的事情,我想,这是一个时代的问题,不能勉强去责怪他,但对于他对待我的书籍的事情,我却腹诽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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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从学校回来后,选择了做一个木工师傅(农村叫木匠)的道路。据母亲说,他们结婚前,父亲已经自已摸索着可以做东西了,他学手时做的一把椅子,还把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的他的准岳父我的姥爷给摔了一跤,因为那把椅子的四个脚没有做平。父亲在此后的几年里,手艺突飞猛进,而且学习的很全面,不论是建屋上梁,还是嫁妆家俱,盘锅盘炕,风箱门窗,甚至是做棺木这种高难度的东西(农村用的棺木,是很讲究的,那么大一个东西,全是木头套木头,不能用一颗钉子,不是手艺很高超的木匠,根本就不敢接活,当然,你还得名声好,有让人称道的德行,要不,人家也不会给你做),他都能做到手到擒来,方圆百里以内,名声很大。谁家要做家俱,谁家要建屋,首先要靠木匠。靠木匠也是我们那一带的风俗,就是主人家先拿着四色礼品(一瓶酒,一包糖,一包点心,一条烟,当然也可以有所变动,不过,大多都是这个样子),晚上去你要靠的木匠家里去说,看人家忙不忙,什么时候得闲,可以给你安排到什么时候做活。如果谈好了,人家收了你的礼品,就说明事情定下了,农村人一诺千金,是不会变的。如果人家没收你的礼品,那你就只好另请高明了。在这种自然竞争的状态下,如果一个木匠师傅手艺好,价钱公道,责任心又强,那么他的地位自然就高,请的人也就多,反之,你也可能整天闲在家里没有什么事做。而我的父亲显然属于前者,因为在我小时,家里虽然不富裕(这是一个时代的错,不能怪我父亲),平时没有什么零食吃,而我吃过的东西,基本上都来源于人家来请父亲做事时送的那种四色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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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名声大,但一生只教了两个徒弟,而且这两个徒弟都出人头地,混的风生水起。我曾问过父亲为什么那么多人登门求教,他却不肯点一下脑袋,父亲只笑,不答。但我从他的笑意里看出了他的自豪,从他的不答中看出了他的心事。我们那边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想,用这句话来诠释他当时的心思,应该是很恰当的吧!父亲的大徒弟是他在干活的工地上认识的,那个小伙子很精明,据说当他得知父亲的大名后,就天天围着父亲转,递茶拿水,帮父亲洗衣服,极尽巴结之能事。父亲一高兴:“好,以后你跟着我。”最后,这个徒弟在几年以后开始自立门户,但他没有跟父亲争活计,而是在邻县,父亲不可能去的地方揽活儿干,并且他以他年青人特有的精明,成立了一个比较专业的建筑队,很快就从村里的穷人里脱颍而出,成了村里可数的富人,其间,他曾多次请父亲去帮他打理工地,但都被父亲婉拒。父亲的第二个徒弟是本村的,兄弟好几个,为了给孩子谋个出路,就想求父亲教其中的一个来学习一点手艺。没想到父亲拒绝了那么多人的请求,对这件事却一口就应承了下来。这个徒弟,很诚肯,很好学,他基本上学完了父亲全套的手艺。以后,他的建筑队在西安市做了很多工程,他本人也富甲一方,全家迁居西安了。我从父亲以后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徒弟很满意,颇多赞许之语。父亲其实还有一个希望就是,希望我们兄弟几个中能有一个人出来接他的衣钵,做他正宗嫡传的传人,可惜我们几个都不争气,只有大弟跟着他学了一年左右,也改行做了自己喜欢的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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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在我读高中以前,对我的学习比较关心,他也希望他能有一个儿子,可以用知识分子的方式来帮他露一把脸。我现在还记得他在我们睡觉的房间的墙上,用他那特有的笔体,写过两张条幅,一张是岳飞的“满江红”里的句子“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另一张是“及时当勉励,岁月不饶人”吧什么的,反正这么久了,希望我不会记错。但在我上高中那年,他可能去我姥爷那里去,对于我们几兄弟的不争气,忧心仲仲,姥爷就劝他说“穷生五子富,富生五子穷”之类的话,这本来是让他放宽心的话,没成想,他居然也想通了,回来就跟我谈话,“我看你高中不用去上了吧,学那么多东西,反正回家种田,跟禾苗说禾苗也听不懂,还要用很多钱!我看不去也成。”我当然不同意,这是我记忆中我们父子俩争执最历害的一次,最后的结果是我还是去上我的学,他还是去做他的木匠师傅,但和以前的区别是,我没法再从他那里得到学校所要的必要开支,也就是说,从家里拿不到上学必用的钱了。我上高中本来就是在离家近百里路的降帐高中,住校的。这样,我上高中的三年就断断续续,有时去学校有时就不去,不去学校的时间都是在建筑队挣生活费。当然,好歹三年高中我还是上完了。当我上完学之后,感觉家里也不是我呆的地方,就跑到了广东。父亲可能看着我留在家里的众多的书籍,心里不爽,就帮我一斤两毛五全部卖给了来村里收废品的老头子,真的,连一片纸都没有给我留下来,其中包括我几年的日记啊(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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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一生中其实有很多机会可以出人头地,他聪明,智慧,善良,但他性格里必不可能少的中庸思想,阻止了他的发展。公道一点来说,我的父亲一生的作为,已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农民一生的作为。只是,我为他的到此为止感到非常的遗憾。另外,我想说的是:父爱无言,我相信他对我们的爱,虽然无声,但宽广深厚,我们是在他默默的注视里一天天长大,翼羽渐丰,慢慢飞远的。

说了我的父亲这么多,居然没有交代他老人家的形象,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错漏:我的父亲,身高1.68米,略瘦,肤色微黄,微髯,面有烟火之色,伴有常年的咳嗽……

后记:写这篇文字时,父亲尚在,现在拿出这篇文字时,父亲已离开我们几近十年了。十年一梦,父亲节,让我重新想起这篇文字,想起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