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斑痕(六)
文/姚水叶
冬月的晨光,延迟了冲破黎明的时间,等点亮了东方的地平线时,已经快八点了,鱼肚白似的乳光映衬着红日徐徐升起,火红的太阳在天边像火球一样红得耀眼,但窝里酣睡的公鸡却提前叫醒了熟睡的乡村,叫醒了老树上的麻雀,升起了战地茅屋外的袅袅炊烟。
战地门宗的户大,一个大院住了几十口人,数战地家的辈分最高,谁碰见战地的爸妈都得称三爷、三婆、三大、三娘。大院的人都听说战地开了户口证明,也都比往常起得早,静静地等待着战地吃过早饭,想送他走出大院,三婆更比平时起得早,熬了半铁锅苞谷糁稀饭,用稀饭烫了两木碗苞谷面,烙了些饼,切了半截萝卜丝,这已经是冬季最好的早饭了,战地洗过脸,就已经十点多了,看了一眼比平时做饭还木呐的三婆,也只喝了一老碗稀糁饭,烙的饼一个也没舍得吃,想了很多要对爸妈说的话,吃了碗饭,忘得干干净净,临出门时仍然想起平时反复过多少回的话,看了看老实巴交的爸妈,便说道:“爸、妈我回去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三婆嗯了一下说道:“你到人家屋学勤些,学乖些,甭惹你丈爸生气。”
三婆也就会说这两句话,同样想好的话说的时候也结结巴巴得说不出,就这么简简单单两句话和儿子做了告别,太多的牵肠挂肚被三言两语打发了。三爷在屋里乱了手脚,啥话也没说出口。从三爷的举止看,没有亲家程有良精干,三个儿子也都遗传了他的善良和普通的相貌基因,三婆却比大芳的妈强些,能走远路,但相貌也和大芳她妈一样,是极平常的家庭妇女相貌,不同的是大芳她妈脸上的皱纹比战地他妈脸上的皱纹浅些。那些等待送别的门宗哥嫂弟媳们也都是简单地嘱咐两句,跟着战地走出了大院。说是大院,院子也不大,窄长的通道,两边是各家紧挨的厦房,没有穷富之分,只有一个门宗哥是工人,一个月回来一次,穿着干净的灰色工作服,戴着时尚的鸭舌帽,说话文雅,背的帆布挎包里鼓鼓的显得尤为富足,再叫三大、三娘一声,更是锦上添花。人们看着战地拐过小巷,看不见人影也听不见脚步声时,都默默地各人进了各人的门,战地走后三婆用衣袖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呆呆地看着冷清的屋子,不光屋里冷清,门外的大院也显得异常地冷清了许多。
口袋揣着户口证明的战地,走出了堡子,转过身望着生他养他的这片肥沃的黄土地和村庄,猛然泛起了惆怅的心情,抬头看看头顶的天,太阳还没有为他带来温暖却已经隐藏在云层了,寒风迎面袭来,吹落了眼圈里的泪花,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又转过身大步地走了。这一天的太阳就红了两个多小时,剩余的时间全阴着,直到日落前战地回到上坡村,山梁上才露出了惨淡的夕阳余晖。
经过一年的苦干,程有良的劳动工分加上猪牛攒的农家肥,还有哑儿笨笨的工分、大芳砸的几十方石子,共算了九百一十个工分,按当年生产队的副业收入,可分到人民币五百四十多元,但公社不批,银行不给,田成、永孝、村支书林田带着社员们的恳求,往公社去了几次都被公社拒绝了,公社陈国旗主任的态度很明确:“你们队暂时不能分这钱,要报县里批准,去年你们是先分钱后上报,公社都挨批评了,先回去等等,公社会尽快通知你们的。”
没办成事的仨人正要走出没有大门的公社大院时,管理水库工作的师书记和主管农业的米书记并肩走近了他们,他们相互打过招呼后,师书记问田成:“又碰到啥难事了?”
田成把陈主任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了师书记,村支书林田也对米书记恳求道:“本来山区都是薄田,麦秋两季还歉收了,社员们给国营电器厂垒河堤,修河带挣了些钱想决分了去外县买些粮呢,刚陈主任说要等县上批准,否则会挨批评的。”
师书记听完了田成的叙述和米书记对视了一眼,看表情和米书记听的是同样的两句话,他二位背过田成他们,贴近一步相互示意了一眼,同时走近陈主任,三个人又交换了意见,陈主任说道:“县农业办分配的尿素、二铵各村没钱都不要,分不下去,上坡村去年挣的钱从信用社直接领走了,今年上坡村比去年的收入还好,把钱留到信用社就把县农业办分配的肥料任务完成了。”
米书记和师书记都笑了,师书记歪着头说道:“知礼不怪人,怪人不知理,给上坡村分些返销粮,再分配些肥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么。”
陈主任说道:“他们要钱自己去外县买粮呢,都犟得说不通。”
米书记走过来对田成他们几个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召集社员,我下午五点就去你队,跟大家好好谝谝。”
田成说道:“书记,你来仍然是吃碗搅团,没得麦面擀了。”
米书记微笑着说道:“就是搅团么,不为一碗搅团还能为啥,老哈数。”
社员们听说米书记要来,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容,忙碌在河滩,搬石头的,垒坎的,一双双粗糙的手伸进冰冷的河水里,捞起核桃大的、鸡蛋大的和鹅蛋大小的石头,担上高坎用来复填充着坎面的缝隙。他们谁都知道米书记一定能给社员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山区冬月底的天很短,六点多点就全黑了,十瓦的电灯照亮了场房的每个角落,打铁炉的炭火因贵人的到来,也还在燃烧着,里间豆腐锅边的土炕上挤满了贪玩的孩童。米书记坐在打铁炉旁的木凳上,和社员们侃侃而谈,他诚恳地对社员们问道:“现在一亩地能产多少粮?”
田成说道:“薄地、坡地能产三百斤左右,平地、好地能产五百斤。”
米书记又说道:“三五百斤怎么成?为了贯彻以粮为纲,全面发展,要科学种田,科学养田,咱县有了氮肥厂,肥料压在库房分不下去,工人的工资都成问题,你们挣了钱去跑远路买粮,为啥不用肥料?肥料可以增产,山外有些村用了肥料亩产达到七八百斤左右,是很划算的,收成是很可观的。”
“一袋肥料多少钱?”
米书记解释道:“二铵一袋八十斤卖十九块钱,尿素一袋一百斤卖三十二块,那不是卖一袋几袋,是一吨一吨地卖。”
“我们有农家肥,施了肥料农家肥就浪费了。”
米书记又强调道:“要相信科学,农家肥少,苞谷见不到农家肥,只能施在小麦的表皮,没有底肥增不了产,明显地阻止了农业的进步,肥料就不同,可以给小麦施底肥,也可以给苞谷催苖,要依靠科学提高粮食产量呢,不能靠买粮,有钱再购置一台磨面机吧,用电磨子速度快,磨面多,要加快步伐实现农业现代化。”
米书记的耐心开导彻底打消了社员们的凝虑,决定留一部分钱来年初春买两吨肥料,年前购置一台电磨子。散会后,社员们送走了米书记,看着米书记的黑影被手电筒的亮光晃晃悠悠地,由近而远地消失在黑夜里,田成、永孝和支书林田的心才放下。
一九七三年的腊月初十,上坡村大队二小队用七百八十元钱买回了电动磨面机,队里留足了肥料钱,程有良分到了三百二十元钱,分回了二百斤返销粮,包括五十斤一袋的八五面粉。分粮时社员们又一言我一语地讨论道:“国家三线建设就是好,没想到真正地跟国家享福了。”
“咱修了几年路也没分一毛钱,为国家修了两年河就解决了大问题。”
“咱山里没有好地方,国家征地只能沿河而建,要不是国家,洪水把咱冲完也没办法。”大家听着一部分人的议论都纷纷点头称:“是的,理就是这个理。”
战地用二十块钱买回了五斤猪肉、两包点心和一串鞭炮,他用鞭炮声庆祝了大芳两个月的身孕,并在大年初一带着猪肉、点心,一瓶锦竹大曲和大芳用八五面粉蒸的十个地软、萝卜馅的大包子回了他爸妈的家。小芳默默地看着姐夫走出了小院,心里别提多委屈,壮着胆说道:“都不给咱留点肉,全拿走了。”
程有良说道:“瓜女子,就给了你哥三十块钱叫零用的,他买了肉和点心更好,他不买我还得买,你哥头一年回去拜年拿得不多,咱往后一年更比一年强,你放勤快些好好喂猪,猪肥了咱也杀个猪,全挂在灶火头熏着。”
小芳带着这句美好的承诺蹦出了门,跟着程有良和笨笨哥上山挖疙瘩柴去了。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