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清风
来源:乐亭故乡人网站||今日头条号:乐亭故乡人
题图来自网络,仅为配图,和本文无关
老家对于我的印象早已是模糊而陌生的。去年应母亲的强烈要求又回了一趟老家,当车子行至老家村口时,见有一棵高大的老榆树,树下一条青石长凳油亮光滑。凳上蜷坐着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妇人,眼神浑浊而恍惚地望着天上不时飞过的家雀。有人从她身旁经过,视她为无物一样,不打一声招呼,甚至都不看她一眼。
奶奶告诉我,她是二宝的娘,大伙都叫她宝婶。二宝许多年前赶着牛车去镇子上,对头驶来一辆汽车按了一下喇叭,牛被吓惊了,二宝就被自家的牛车压死了。从那以后宝婶就一直痴痴呆呆的,起初嘴里一直念叨着:“报应啊……”后来不再唠叨了就一直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过。
话要从很多年前说起,文革刚结束那会儿,宝婶一直是村前村后有名的刀子嘴,得理不让人。
有那么一天,宝婶从镇里供销社买回一块香皂。那年头香皂还是挺稀罕的。回家时近中午,宝婶将香皂放在水井边的晾台上,便去给上五年级的二宝做饭。宝婶想着二宝就要放学了,二宝他爹估计也就快将最后那块棒子地收完,中午就想做点好饭,犒劳一下他们,于是开始和面了,想烙几张油饼子。
“他宝婶!你可回来了!”文祥从外面匆匆进来:“我来过两次了,想借你家牛车去缴一趟公粮。”
“行啊!等宝他爹吃过午饭,就帮你去送一趟。”宝婶爽快的答应着:“你文文弱弱的也没把子力气,让宝他爹帮你弄,你就先回吧!过午就让宝爹套上车直接去你家。” 文祥连连谢着回了家。宝婶想,“可不能留他吃饭,家里白面可不多呢!让宝爹给他送就送一趟吧!宝的学习还指望着请教他呢!”
约摸一盏茶功夫,二宝和他爹都陆续回来了,宝爹在院子里洗着脸,二宝进屋蹲在灶台前帮忙烧火:“妈!学校让我们捐东西,慰问烈军属,你说——”
“说什么,不捐!国家都给了他们抚恤金的。”宝婶一口回绝了。
和往常一样,二宝吃过饭就去上学了。宝婶叫宝爹去套车给文祥缴粮。 宝婶想起了那块香皂:“香着咧!得省着点用。”宝婶想着想着就来到晾台,却一下子呆住了,晾台上空空如也,香皂不见了。“明明就放这的……明明就放这的……”
宝婶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文祥。“一定是他,从我回来就再没外人来过。”宝婶气冲脑门,牙咬地吱吱响,扯掉还套在胳膊上的套袖,直奔文祥家冲去,她知道这时候他们还走不了。 “文祥!你个烂手丫地出来!”宝婶还未来到文祥家门,就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文祥听到呼喊声就赶了过来,村里人也都赶了过来。生性胆小懦弱的文祥嗫嗫的问:“怎么个事儿啊,他宝婶?” “怎么个事儿?你还问我怎么个事儿!自己做的事不承认吗?”宝婶歇斯底里,几次想冲上去厮打文祥,被围观的人们拉住了。
文祥看这架势吓得不敢吱声了。 “亏你还是读书人,也白活了这么大岁数。一块香皂你也偷,你真给读书人丢脸……”宝婶越骂越难听。
文祥和周围的人明白过味儿来,原来宝婶怀疑文祥拿了她一块香皂找他说理来了。人群里渐渐就议论开了,有的说:“文祥不会吧!他那老实巴交的劲儿,怎么会偷一块香皂呢?”也有的说:“真没看出来,他家原来成分就不好,现在连一块香皂也偷,咳!” 文祥眼里转着眼泪,想说点什么,可吱吱唔唔的在嘈杂的人群里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反复强调着:“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当天的粮没有缴成。可是这件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完。宝婶每次看到文祥都恶狠狠地指着他:“贼!你就是贼!” 文祥多次找到宝婶告诉她:“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而每次都被宝婶不可理喻地骂回。后来村里大多数人都默认了:香皂就是文祥偷的。
本就很不爱说话的文祥更沉默寡言了。
又过了些日子,文祥上了倔脾气,就挨家挨户的去说:“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再后来,文祥逢人就会拉着他说:“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再再后来,文祥疯了,一天到晚嘴里不停念叨着:“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几个月,二宝的学校有一天在村头的老榆树上贴了一张慰问烈军属捐赠的感谢告示:
李二娃 捐款两毛
刘大胜 白面半斤
刘 福 捐款两毛五
王小红 捐款两毛
李红军 苞米二斤
王二狗 毛巾一条
赵二宝 香皂一块
…… ……
看到这张告示后的村里人炸锅了,村前村后于是开始了另一番讨论。不久,人们再次发现文祥的时候,发现他斜躺在村头老榆树下的青石凳上,靠着粗实的老榆树,死了……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
从此以后,全村人都开始刻意疏远了宝婶,说她是个狠毒的女人,为了一块香皂就把人逼疯逼死了。到了二宝该找媳妇的年龄,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家说媒,更没有谁家姑娘愿意嫁到他家。后来宝爹得病死了,过了一年二宝也被牛车压死了,宝婶也疯了.......每天孤零零地痴坐在村头老榆树下的青石凳上,望着天上不时飞过的家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