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卖驴
(真事,信不信由你)
文/张晓科
时间追溯到一 九九五年,那时的张叔在四村八巷,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人物,大人小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叔名扬村里,不是因为他有多大的能耐本事,更不是因为他家道有多么殷实,而是他那转不过弯的倔驴脾气,二起来还真是个纯纯粹粹的二百五。
张叔中等个子五十来岁,身体略显微瘦,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说话办事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黏黏糊糊。他那古铜色的脸颊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数尺开外就能嗅到他的精明之气。
张叔一双儿女都已成家立业。孙子孙女围绕膝下,整日逍遥自在过着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家里养着一头全身黑褐的毛驴,驴个头不高性情温顺很是讨人喜欢。
农忙时节,拉车耕种样样离不开它,这驴确实给张叔帮了不少忙,出了不少力。
这头毛驴从不踢生,村中五六岁的小娃也敢拿着树枝,对它呼来唤去。毛驴总是绕着树桩从东躲到西,从左转到右,惶惶不安的双眼紧瞅着来回晃荡的树枝,得寸进尺的娃们手舞足蹈更是得意忘形。
忽而张叔猛然间出现在他们身后,好似惊弓之鸟般的娃们仍下树枝一哄而散,各往自家纷纷急急逃窜,仓惶之中甩掉鞋子也顾不上去捡。
那时,张叔总会笑着骂到,"你们这些碎怂娃, 把村子整得鸡飞狗跳,无有宁日,啥时把一个个送到学校去,家家才会安安然然"。
张叔是个厚道善良人,话虽说得狠,可平时对村中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娃们,一根手指头也没舍得弹过。
那年农历二月十九新店会,张叔两口把驴牵到会上,准备寻个合适买主卖掉。一连两天买主就是把价压得太低,能卖一千二三的价,只给一千左右,没卖成。张叔也不在意,本来就没诚心去卖它。
话说一晃转眼又到八月份,天热得像个大火炉子,烤得人们静坐家中也汗流浃背.村口树荫下全是纳凉闲谝的乡亲们。
下午村口来了一辆黑色桥车,从车上下来两个气宇不凡的陌生人。其中一位戴着浅色太阳镜,留个背头络腮大胡,一眼就能看出绝对是个大老板。另一位则好似我们本地向导,跟乡亲细细打听一番后,他俩径直朝张叔家走了过去。
拴在大门外树荫下的毛驴微闭着双眼,懒洋洋的打着瞌睡。两位陌生人突然出现,受惊吓的驴四蹄一收猛地站了起来,万分警惕的瞅着眼前的两位不速之客。
只见两位老板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把驴看了一遍,显得很是兴奋。
家中的张叔已被村中一群小娃急急唤了出来,和眼前两位客人打了声招呼。
向导亲热的说;"叔,咱家这头驴卖不”。
"卖,卖,你们要买"。
"对,我们买,我们买。忘了告诉您,这是我们剧组大名鼎鼎的王导,来咱罗局拍电影的。"
张叔接过话茬道,"知道知道,这几天村中的年轻娃们,一波一波的去罗局看拍电影,听说那阵势拉得大得很,干军万马的大战场。"
"我们现在拍的是电影《解放大西北》中的《扶眉战役》篇,外景就搭建在当时主战场罗局镇。片中有八路军用毛驴驮运,救护伤员用的药品片段,因此需要找一头驴来拍戏。"王导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讲着。
张叔张婶这么一听,整个人像掉进蜜罐里,脸上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花儿,忙不失时机异口同声的说,"卖……卖"。
"这驴要多少钱",向导问到。
张叔何等精明之人,心里细细琢磨着,常言道"买主找上门,铁锨把子当椽用",价格肯定得要高点。
张叔道,"咱庄稼人实在,一是一二是二,多大锅下多少米,多大的屁股坐多大椅。二月新店会上给一千五都没卖,买主抓着缰绳硬是不松手,最少也得一千六,整整少了一百元,放谁也买不下长"。
婶子也在一旁帮腔敲着边鼓,急急言道,"可不是嘛,会上几个贩子死攥着缰绳不放,一千五要卖的话早都卖啦。"
话虽说出口,可一向善良本分的婶子,今天是第一次当着众人撒谎。那心窝通通乱跳不停,自个也觉得脸红面臊,好像人人都心知肚明她撒谎似的。
旁边的向导用商量的口气道,"老叔一千六是多了点,此一时彼一时。都几个月过去了,现在那还有这么高的行情。咱也不忘圈子外说,一口价,一千五,您看行不"。
张叔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给他这价比自己想的还要高,心中暗自高兴。但还是不动声色,摆出万般无奈地神情道:"行,你干脆我直爽,就这么定了,一千五卖了,多一毛咱不要,少一毛咱不卖。"
"哈哈,哈哈…………",围在一边的乡亲被张叔惹得大笑起来。
只见王导从包中掏出一沓新崭崭的百元大钞,拿在手中撸了撸,"唰唰唰…"指拨钱飞,把数好的钱交给张叔。
张叔双手接过钱,用指头在唇边抺了抺,然后一张张详详细细地数了起来。身边的婶子眼瞪得跟二饼一样,直直盯着张叔手中一张张大钞,生怕出上半点差错。
整整数了两遍的张叔道,"一干元,整整少了五张。"
"老人家对的是一干元,明天一大早,您把驴送到罗局来,再驮上驴够吃两天的草料,给你加五十元。去后一共给你补五百五十元,行不,您先写个一干元的收条给我。"王导向张叔解释着。
"好……好,家中草料甚多,带些过去没嘛哒,没嘛哒"。张叔爽快的答应着。
围在一边的乡亲们,个个替张叔高兴。今天这是"瘦驴卖了个骡子的价"挣大啦。
拿着收条的张叔心中还是踏实不下,又随口多问了王导一句,"导演就让这驴驮着药品在战场上来回跑几趟。"
王导道,"嗯就是,不过没那么简单,在敌人的枪林弹雨封锁下,四面八方炮火连天,一波一波的战士都倒了下去。这驴也是难逃幸免的,被身旁落下的一颗炮弹炸得血肉模糊,躺在血泊中,四蹄奋力挣扎着慢慢痛苦而死。这是一个最具伤感的悲情段子,也是压轴戏,一定要拍得真真实实,才能感动观众。"
听到着,张叔瞪大双眼问道"真还要把驴炸死,不是说拍电影都是假拍的么"。
向导插上话道,"叔,驴背上驮着的药箱底下全是炸药,到时候导演这边一挥手,马上遥控引爆。那么多炸药,莫说一头驴,十头驴也当场全炸死了"。
听到这,张叔好似当头挨了一棒,倾刻间六神无主心乱如麻。"原本想这驴儿从此就脱离拉车耕地之苦役,可谁知却又要这么惨不忍睹的死去,自己这不是在作孽吗"。
想到这儿,张叔马上喊来婶子,把紧攥张婶手中还没来得及暖热的那一干元,又原原本本的塞给了王导。
"王导这驴咱真的不卖了,不卖了。"张叔抱歉地说道。
一边的乡亲们真有点看不下去,七嘴八舌的埋怨开张叔。
"人心不足蛇吞象,吃饱要知道扔碗呢,都卖那么多钱真还不知足。"
向导把张叔拽到一边,阴着脸悄声道,"老叔咱乡里乡当一步连近,我是咱小寨人,这驴值多少钱,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逛的会多了,新店会,午井会.小寨会,罗局会都去过,这驴撑死最多卖这个数一千三。人家王导也是个宽厚人,总说咱庄稼人辛苦不容易,多给几百无所谓的事。您倒好,活这么大岁数,定下的事情说变就变,当着这么多人咋撂白茬呢。"张叔只是面带歉意,任由他训斥一番,反正自己理缺。
王导也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忙唤向导过来,悄声问道,"这人咋回事,半个时辰朝令暮改出尔反尔,给这么多钱还是不知足,庄稼人真是难缠得紧。实在不行的话,再给加二百,快刀斩乱麻,迟则生变,这次定让他按下手印,以防又要反悔。哎,这鬼地方,十里八乡找不到一头毛驴,漫山遍野全是黄牛,真是害惨我了。"
向导把话传给张叔,张叔道,"莫说二百,就是再加两千也不卖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俩口谁也不愿造这孽。农村人心善良,平时连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更何况累死累活帮我干了几年活的驴。我们是缺钱,但不能为钱昧了良心,丢了善良,那到啥时也活不起人。"
张叔的一席话,听得向导默不作声去回了导演,王导无奈收起钱愤愤告别而去。车子使出村口的那一刻,王导只感觉自己双眼湿湿的,忍不住对身边的向导说道:“你们西府人,硬时如钢般铮铮铁骨,柔时却如水做的心,仁慈厚道,心善如莲。"
天黑了张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耳边总回响着村中年轻人的议论声,"真是个半吊子二百五,都给两头驴的价了还不卖,这辈子再也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可村中的长辈们却伸出大拇指夸赞自已做得厚道,做得对,张叔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中张叔眼前炮声四起,那头驴倒在血泊中,泉水般的血液从它身上头上脖子上不停地"咕咕咕……"冒出,背上药箱也被血水染成红色。
张叔和张婶没命的奔跑过去,抓隹血泊中的缰绳要把驴拽起,可他俩使出浑身力气也拉它不动。驴儿那双痛苦不堪的双眼,带着一丝绝望的神情一眼眼盯着他俩,豆大的泪珠从它的眼角纷纷滚下。张叔忍不住大喊起来"快来人,快来人"。
惊醒的张叔方知一场恶梦,慌忙穿好衣服,拿上电筒,拉开门拴,匆忙向后院驴棚走去。听到响声,驴回过头望着张叔摇头晃尾,张叔轻拍着它的脑袋,高兴的自语道,"伙计你还在么,我还以为真的把你卖掉啦。"
转过身的张叔心中豁然开朗,昂望天空,一轮圆圆皓月高挂天边,如无瑕美玉般的清纯静美…………。
作者:张晓科2019,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