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逛都江堰碎记
文/周长行
笔者最早知道李冰与“都江堰”,是六十多年前读小学时看连环画,后来是在中学历史课本上。我就拥有这点儿库存。
5月10日,我们游览都江堰。好像一下子从连环画里跳进如梦如幻的世界里。我们被震惊了,从未见识过如此奇妙宏大的水利工程。
游人如织的都江堰,活龙活现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种真实的存在。还有那山的雄奇壮伟,声震如雷的流水气势,林木的蓬勃茂盛,空气的滋润馨香,都使我感动得无以言说。
在成都战友毛文强、王纪宪、赵渝生的陪伴下,我们的游览注满了战友情深的温度,尤其是沾了赵渝生从小在都江堰长大的光。在游客爆棚的状况下,他却能带领我们七转八弯,先到达“鱼嘴”景点,巧妙地错开了游人高峰,然后倒过头来再去飞沙堰、二王庙、索桥、宝瓶口、伏龙观等十几个景点。老赵俨然是都江堰的活地图,便道,近道,大道,小道,尽在他的娴熟驾驭中。他让我们少跑了冤枉路,节省了时间,还多看了几个新开发的景点。这位“潜伏”都江堰几十年的“导游”老兄,导活了我们的游兴,也导活了我们眼中的风景。还有文强兄跑遍景区不辞辛苦地为我购买都江堰资料,纪宪兄为我和夫人几乎是一刻不停地拍摄了那么多珍贵的照片,竟然顾不上擦一把汗喝一口水。这些贯穿整个游程的细节和都江堰的壮丽风景糅合在一起,让我们总是快乐着,感动着。
都江堰是我们在成都游览的最后一个景点,也是我们39天大西南旅程上的最后一个景点。不知何故,自此我对都江堰的兴趣大增,也可以说是陡增!对一路游来的各处风景,产生了新的认知和渴望。
旅游激发求知欲。回家后我对都江堰的有关知识进行了一番“恶补”,研读了文强兄特意为我收集的全部资料,查看了网上的相关内容,但凡能够看到的一切有关正说和戏说,我都浏览了一番。原本“玩玩就好”的旅游,倒也促成了一次次如饥似渴地阅读。
如今再聊都江堰,肚子里东西就比较厚实一些。
两千多年的历史告诉我们,就在秦始皇下令修长城的数十年前,四川平原上已经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工程——都江堰。它的规模从表面上看远不如长城宏大,却注定要稳稳当当地造福千年。长城的社会功用早已废弛,而它至今还在为广袤大地输送汩汩清流。有了它,旱涝无常的四川平原才成了天府之国。每当我们民族有了重大灾难,天府之国总是沉着地提供庇护和濡养。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都江堰永久性地灌溉了中华民族。
有了都江堰,才有了诸葛亮、刘备的雄才大略,才有了李白、杜甫、陆游的川行华章。说得近一点,有了它,抗日战争中的中国才有一个比较安定的大后方。
都江堰的水流不像万里长城那样突兀外露,而是细细浸润、节节延伸,延伸的距离并不比长城短。长城的文明是一种僵硬的雕塑,都江堰的文明是一种灵动的生活万象和史诗乐章。长城摆出一副老资格等待人们的修缮,都江堰却安澜一方,像一位绝不炫耀、毫无所求的乡间母亲,只知贡献。乖乖,笔者一查履历,长城比都江堰还差一辈哩。
这一切,首先要归功于一个人物,他的名字叫李冰。
四川有幸,中国有幸,公元前二五一年出现过一项毫不惹人注目的任命:李冰任蜀郡守。
此后中国千年官场的惯例,是把一批批有所执持的学者遴选为无所专攻的官僚,而李冰,却因官位而成了一名实践科学家。这里明显地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政治走向,在李冰看来,政治的含义是浚理,是消灾,是滋润,是濡养,是要干实事,干大事。他领受了一个连孩童都能领悟的简单道理:既然四川最大的困扰是旱涝,那么四川的统治者必须成为水利学家。
他是郡守,手握一把长锸,站在滔滔的江边,完成了一个“守”字的原始造型:一个郡守造福后代的永远的形象工程。
他叫人绘制水系图谱。这图谱,可与今天的大数据,登月线路遥相呼应。
他当然没有在哪里学过水利。但是,他以使命为学校,死钻几载,他便总结出治水三字经“深淘滩,低作堰”、八字真言“遇湾截角,逢正抽心”,直到如今仍是水利工程的圭臬。
李冰未曾留下什么生平资料,只留下水坝一座,让人们去猜想。人们到这儿一次次纳闷:这是谁呢?死于两千年前,却明明还在指挥水流。站在江心的岗亭前,“你走这边,他走那边”的吆喝声、劝诫声、慰抚声,声声入耳。没有一个人能活得像李冰这样长寿。
秦始皇筑长城的指令,雄壮、蛮吓、残忍;而李冰筑堰的指令,智慧、仁慈、透明。
有什么样的起点就会有什么样的延续。长城半是壮胆半是排场,世世代代,大体是这样。直到今天,长城还常常成为排场。而都江堰一开始就清朗可鉴,结果,它的历史也总显出超乎寻常的格调。李冰在世时已考虑事业的承续,命令自己的儿子做三个石人,镇于江间,测量水位。李冰逝世四百年后,也许三个石人已经损缺,汉代水官重造高及三米的“三神石人”测量水位。这“三神石人”其中一尊即是李冰雕像。那位汉代水官一定是承接了李冰的伟大精魂,竟敢于把自己尊敬的祖师,放在江中镇水测量。他懂得李冰的心意,唯有那里才是他最合适的岗位。这个设计竟然没有遭到反对而顺利实施,只能说都江堰为自己流泻出了一个独特的精神世界。
石像终于被岁月的淤泥掩埋,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土时,有一尊石像头部已经残缺,手上还紧握着长锸。有人说,这就是李冰。笔者由此而向现代官场诸公们诘问:活着或死了应该站在哪里?
我在伏龙观里瞻仰到出土的李冰石像。在轰鸣如雷的水声中向他默默礼敬。在这里,我突然产生了对中国历史的某种乐观。只要都江堰不坍,李冰的精魂就不会消散。轰鸣的江水便是他至圣至善的宣言。
我们39天的旅游,压轴在都江堰,定格在李冰这个历史人物上,实在是一种难言的遇见和感动。于我而言,旅游的所谓快乐和幸福,大都在这类事情上。
注:写于8月21日。图一,老战友留念于都江堰,左一赵渝生,左二姜淑华,左三周长行,左四毛文强,左五王纪宪,王纪宪拍摄。图二,都江堰大写意,王纪宪拍摄。图三,恭请李冰再回人间,王纪宪拍摄。
【作者简介】周长行(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记者、诗人。著有长篇纪实文学《鹍鹏腾飞的地方》《大山的呼唤》《大京九解说词》《赵忠祥写真》《乔羽恋歌》《不醉不说乔羽的大河之恋》《大国词人乔羽传》《伟大的我们》《大浪淘金》;中篇报告文学《岩石岁月》《悠悠玉兰情》《巷道雪洞》。诗集《句子的队伍》。作品曾获《解放军文艺》大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