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的饮食偏好,按地域划分,有“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之说,地处中原的河南,却融汇了东南西北各地的口味,单说醋,虽不像山西人那样爱吃酸,但炒鱼香肉丝、酸辣土豆,冬天喝酸汤面条、夏天吃凉拌菜,哪一样能离得开醋。中国人生活的首要七件事,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可见醋在寻常百姓家的位置。在我小时候老家,自家都会做醋,可现在,手工醋越来越少了。
采曲是第一步
那时候发酵完全靠手感
小时候,我们老家大部分人都会自家做醋。要做醋,先采曲。暑热天,正是采曲的时侯:新下来的小麦磨成大糁,从野地里掐来一些苘麻(老家叫野麻)叶,趁晴天的大中午,打上井凉水,把大麦糁和上,和得硬硬的,使之呈长条状,然后用心形、大如张开手掌般的野麻叶一层层包裹,包严实;之后再用线缠好,吊在大梁、屋檐下或放置在门楣的天窗上,使之阴干。这就是采曲。
曲能放好多年。据科学研究,曲在风干的过程中生长有大量的微生物,还有微生物所分泌的酶。
酶具有生物催化作用,可以加速作物中的淀粉、蛋白质转化成糖和氨基酸。曲做好,这仅是做醋的第一步。
用来做醋的,有粮食作物,如高粱、谷、红薯等;水果也能做醋,象苹果、柿子等。在我们老家,一般是用红薯。到了秋天,红薯收获了,大的、好的红薯块下到地窨里,留在日后慢慢吃,那些毛毛尾尾(方言:小的不成形)的红薯或红薯根煮一锅用来做醋。
小红薯和红薯根煮熟了,暑热天里采的曲,经几个月的生长、发酵,也风干了。把熟红薯趁热搦烂,把曲砸碎擀细,再把红黍菽壳、谷壳、酵母等掺杂在一起,放在斗盆或瓮里,兑入井凉水,没过所发的料,外面裹上小褥子或放在麦糠里,使之升温快速发酵。
那时,完全靠手感和经验来掌控发酵温度,以温热不烫(大概控制在42—43℃)为好。
料温过高,做出的醋苦而涩;温度过低,做出的醋酸度不够。
为使料发酵均匀,还要进行一天四五次的翻搅。
祖母翻料专门备有一根桑木棍儿,平时是系着绳儿挂在墙上的。祖母说用桑木棍翻料做出的醋,不长醭,能久放不坏。
淋醋考验的是人的技术
料经过四、五天的发酵,把最上面的一层拨拉开,隐约可见液面微动若游蛇,说明这时的料已发完全好。之后把料倒入淋缸。
淋缸其实是个粮缸,只是在粮缸的底部靠边处用钻钻个手指粗细的眼儿,便成了淋缸。
做醋时是淋缸,不做醋时,用一团布塞上,照常盛米盛面盛粮食。
淋醋是一滴滴往下滴的。淋醋时,淋缸底部的眼上需要塞上一截高粱瓤儿。
做醋人根据淋缸眼儿的大小截取一段粗细相当的高粱秆,把外面的一层高粱篾剥去,尾端仅剩下对称的两小缕篾,之后把高粱瓤从淋缸底部塞入,再把发酵好的料倒入,醋便会透过高粱瓤、顺着留下的两缕细篾一滴滴滴下来。
剥那一截高粱瓤看似简单,但考察的是做事人的眼力,剥好的高粱瓤粗细长短恰恰好才行。
记忆里,祖母和母亲做醋时,大都是二叔选取高粱和剥高粱瓤。有的妇人选取、剥几次高粱瓤都不合适,比对多次才行。
淋醋虽然是一滴滴滴下来的,但“水滴石穿”,一天一夜也会滴上一大斗盆或一小瓮,够自家吃上一年了。
醋刚滴下来,做醋的人总会用小勺合上一口品咂一下,做得好的,便会不自觉地说声:“嗯,酸!”
母亲年轻时,也做过几次醋,记忆中,仍有她在醋刚淋下来品尝时的情景;或送于邻家一碗分享一下新做下醋的成就和喜悦。
那时,几乎好多家庭都自己做醋,就连妇人们见面打招呼,往往是一句:“你家的醋淋下来冇?”
民间做醋的手艺正在走上没落
做醋,实在是繁琐和操心,并非家家都愿意做或年年做。
农村便有一些专门做醋的人家,农忙时,伺弄田地,不忙时,抽空做醋卖醋。
做好的醋,需要下乡卖。卖醋人推一辆拉车,车上装着几个带木盖的醋缸,拉车的两根辕上都带着腿。
卖醋的一边走街串巷,一边吆喝:“买——醋”。卖醋的人不同,吆喝的声调自是不同,有的声音洪亮而悠长,有的短促而低沉。
要买醋的人家在家里听到不同的声音,便知道是某村哪个卖醋的人来了,认定了谁的醋做得好,便会端上碗或拿上一个玻璃瓶,走出家门喊住卖醋的。
其实,卖醋的一进村,都会放慢了脚步,进了胡同,把拉车停下,带腿的辕把支着,醋缸恰好平衡着。
有买家来买,根据买家所买的斤两,接过买家的器物,拿起挂在车上的长把木舀子一舀,一舀子灌下去,恰是买主所买的分量。
拿着瓶子的,卖醋人用一个溜座在瓶口上,拿舀子倒进去,一滴不会撒出去。那些大小不一的木舀子,相当于现在的量杯,舀子盛装的多少,都有固定的斤两。
过去的乡村,经常有不同卖醋人的身影,他们你来我往,走街串巷卖着口味相近、又有所不同的醋。
我老家和长垣搭界,最为十里八村认可的,是长垣佘家村的佘家。
他家做醋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现在继承做醋手艺的是佘守朝老先生,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是佘家做醋的第三代传人,他父亲八十多岁时还做醋卖。
近年来打工潮的兴起,佘守朝的儿女们谁都不愿再继承这份祖传的手艺了。做醋卖操心出力不少,只是个小本的买卖,儿女们宁可出外打工.
但佘老先生说,这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舍不得丢弃,他和老伴依然坚持着。
老先生做醋,依然采用传统的采曲、捂料、淋醋等方法,他做的醋色泽黄亮,入口润滑,咧牙的酸中自有粮食的自然甘甜和醇正。
和我祖母、母亲做醋不一样的是,我家是用红薯做料,佘家做醋用的是小米,他的醋比我家做的醋更酸更甜更具特色。
毕竟,佘家是专门做醋的。但不论是佘家的醋还是祖母、母亲做的醋,因为都是传统的手工醋,吃起来都有那份特有的家乡味道。
佘老先生家和我村相距十多里,他做的醋大都在周边的几个村庄卖,偶尔也会转到我们村,但他已经不再使用人力拉车,改用了电动车带着卖。
在时光流转中,下乡卖醋的人几乎都不见了,好像就剩下了他自己。
要说,乡间会做醋的人还有不少,但他们最少也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由于做醋工艺的繁琐,会做醋的老人也不再自己做醋,更加的后继乏人。
民间一些传统的工艺和手艺,也象乡村一样逐渐走向了没落。
(图片来源于网络)
冯君| 撰文
蓝家夏夏 | 版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