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的挽歌
文/汪雄飞
我的父亲死了。
我那个苦命的、做高三毕业班班主任的父亲,被自己最优秀的学生猝然杀死了。
老汉,你就这样忍心抛下你多病的妻子和你瘦弱幼小并不能扛风经雨的女儿,被那闪着冷紫色火焰般微光的、鬼一样的小水果刀引领,苍苍然飞离大地、升入了浩渺的天国?
父亲微闭双眸,静静地躺在灵堂冰棺里的翠绿松柏之中。烛泪摇曳,香烟缭绕,哀乐阵阵,哭泣声声;灵堂中的灯光青白青白,青白的灯光照耀着父亲那苍白的脸庞,似真似幻,父亲的嘴角竟然露出一种淡淡的、有一种嘲讽意味的笑意,若金黄色虚幻,若灰黑色坚硬,若血红色刺眼:人生如此,情何以堪?
出事的那天,是一个毫无征兆的阴冷的早上。厉兵秣马、准备高考的学校高三“清北班”,如一队群情激昂的赳赳武夫,卷起狂风骤雨就可以杀敌取胜;又如阳光下膨胀到无以复加的高压气球,体内啵啵啵地响,压力大得容不下一枚针尖、一尾麦芒的轻轻一击,扑哧,气球焗炸了,悲剧怦然而出。
我和凶手是那所学校高三“清北班”的同班同学,我的父亲是那所学校高三“清北班”的班主任。
闭上眼睛,灵堂中的我想起来了。在那阴冷的早晨,鲜血流出来了,一股一股的,从那被扎刺的血窟窿里冒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洇湿了老汉那雪白的衬衣,洇湿了老汉瘫倒着的地面。老汉他窝着脖子,头颅倾倒在地上。这地面,昔日教职学生人来人往,热闹喧哗,被踩踏得异常瓷实冰冷。一捧书籍、讲义,从桌子上荦荦大观的书堆纸卷中因猛然的冲击而散落出来。曾经彪彪身躯、赫赫英姿的老汉,他却弓背如虾,缩成一团,气息一阵比一阵紧,眼光散瞳似的迷离;手机上有他按下的120急救电话,他却无力发出。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愣住了,我不自觉扯着嗓子喊一声:“爸爸,爸爸!”
我急忙把急救电话拨了出去。
仓皇之间,有老师、同学纷纷跑来,连哭带喊,挣命般把父亲抬上了担架。我不顾父亲鲜血喷溅,我跑着相跟在担架旁边,我扯着命哭嚎着:“爸爸,爸爸,你要坚强,你要坚强,你要挺得住啊!”
父亲被抬上快速赶来的救护车。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嚎叫着,从学校那赫然写着“苦干一百天,高考我为先”大幅标语的宣传栏下驶过,卷起一路尘土。可父亲终于没有挺过来,还没到医院,他就走了,没有说一句话。
哦,我是早晨看着凶手晃着带血的小刀,走到教室里我的面前,他冷冷但又异常清晰地说:“我把你爸爸给杀了!”
“我把你爸爸给杀了!”他又说了一遍,便提着刀快步走出教室。
我愣怔了,我追着他跑了出来,跑到在隔壁父亲的办公室。
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凶手同学竟因为抗拒父亲布置作业而争执,而吵闹。父亲说,你不愿意做作业,那就转班吧!凶手同学一下子亢奋了,丧心病狂地向毫无防备的父亲举起了屠刀。
父亲是学校多年来优秀的毕业班班主任,是学校学业成绩、升学率和荣耀的保证,是学校教学的台柱子。一遍一遍,我想着父亲对学生的好,一直想得我头发疼,心发冷。
他是那样热爱他的学生,特别喜爱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包括杀死他的凶手。父亲还给凶手同学在学校申请了困难补助。父亲是爱学生的。有时,我觉得他对他们的爱,是超过对我这个他女儿的;他有时会和这些同学说说笑笑,吵吵闹闹,而作为他的女儿,我却很少得到这样“随心所欲的惬意对待”,有时对这些同学,我几乎要“嫉妒、羡慕、恨”了。父亲总是笑笑的,为同学们在学业上点点滴滴的进步而喜悦;他也会愁眉紧锁,闷闷不乐,为同学们在学习上的落后退步、马虎稀松而焦虑难受。也许,这次是他对凶手同学的成绩退步“起了急”,可他得到的竟是这样凶残的“回报”?
我闭上眼睛痛苦地想。
想着想着,父亲的面容在我的大脑中慢慢地模糊成一团反复变幻的白云,裹挟着风雨,呼啸着向我的脸庞砸了下来。我浑身一激灵,感到针扎一样彻骨的痛!“哦,哦,哦”,我不自觉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颤栗、抽搐,我不觉想要拒绝痛苦、关闭回忆的心门,但又身如火焰炙烤,暴雨泼洒,无法如愿!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是什么样的仇和冤,使学生对老师举起屠刀、痛下杀手?“学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是人啊,我和老师争吵中掏出了刀子,做下了错事!”——这是凶手同学迟到的忏悔。看到那稚嫩如我的苍白脸庞,想想我们在迎接高考时的种种,我竟在那么一瞬有些自怨自艾,对凶手同学有了些许的悲悯和怜惜。
不,这绝对不能饶恕!
不,这绝对不能饶恕!
我对自己一瞬间产生的莫名怜惜有了几分罪恶感。这是杀父之仇!这是畜生造下的孽!你还是人吗?在心底,我无数遍怒斥凶手同学。你的忏悔,能挽回我父亲那失去的生命?能让我父亲精神抖擞、再声若洪钟地叫一声:“女儿,你过来”吗?不可能啊,不可能!
放眼灵堂,层层叠叠的是学生、老师、家长以及素昧平生的老百姓们送来的花圈挽帐。沉痛的哀悼,悲愤的呼唤,大家都抛洒热泪,神情悲苦,为仙逝的父亲真诚的送行。
凄凉何处哭秋风?失去父亲的孩子,人生再也不能牵父亲那温暖的大手!可我能这样一直痛哭、悲恸、痛苦吗?父亲走了,可我还有母亲,我还要擦拭母亲眼角噙着的泪水,同声相求,同病相怜,共话父亲活着的故事。
呜呼!在灵堂中我思念,在灵堂中我悲伤,在灵堂中我长歌当哭,泪下如雨。
白衣白衫,我送父亲上山。
末了,我要收拾整齐,在母亲眼泪和父亲灵魂的陪伴下,踏入那高考的战场,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只是我想,考上个啥都行,那怕是个二本!
作者简介
汪雄飞,陕西扶风人,汉族,注册会计师,业余作者,在《陕西日报》、《青海日报》、《西宁晚报》、《陕西国税》、《高大陆》、《祁连山》、《中国税务报》、《中国会计报》、等发表散文、言论、小说、专业论文多篇。现在青海西宁从事财务工作。
来源:七天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