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征服者之路:漢尼拔經典戰役之坎尼會戰復盤(一)

2020-06-12     看北朝

原標題:通往征服者之路:漢尼拔經典戰役之坎尼會戰復盤(一)

坎尼之戰,是古典時代地中海世界最經典的會戰戰例之一。作為漢尼拔在義大利軍事冒險的第一階段的收官之作,坎尼會戰終結了羅馬軍隊在正面會戰中對迦太基陸軍保有的優勢地位,摧毀了羅馬共和國歷史上規模少有的野戰軍,也直接迫使羅馬人放棄了以會戰手段摧毀漢尼拔遠征的企圖。

整場坎尼會戰,在軍事上具有極重要的分析價值,這種價值絕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兩翼包圍」戰法所能概括,而是涵蓋了戰略、戰役、戰術等各個層次,給羅馬人以及許多後世軍事工作者以寶貴的啟發。同時,羅馬軍隊也在坎尼會戰中暴露出了一系列重大缺陷,這迫使羅馬人做出改變,也最終使得羅馬軍隊能夠在漫長的陣痛期後,蛻變為地中海世界中最為高效的軍事機器。

本文旨在從坎尼會戰入手,仔細分析會戰的前因後果,並從會戰中兩支軍隊展示、暴露出的優缺點裡,剖析這一時期羅馬共和國軍隊的主要缺陷,再由此擴展到整個BC3世紀後期至BC1世紀初期,羅馬共和國軍隊逐漸進行的軍事改革歷程。

第一部分 復盤坎尼

I 通向坎尼之路

在坎尼會戰之前,漢尼拔的義大利戰役,尚未讓他獲得所期望的成果。儘管連續在特雷比亞河(BC218十二月)與特拉西梅諾湖(BC217六月二十四日)取得了會戰的勝利,但羅馬軍隊仍有餘力動員新的軍團填補缺額。藉由始終保持著的野戰兵力,羅馬人仍能給漢尼拔遠征軍最關鍵的一環:後勤補給,不斷地施加壓力。

特雷比亞河戰役,特拉西梅諾湖戰役及坎尼會戰(從上至下逆時針順序),圖片來源於Wikipedia。

遠離山南高盧後,漢尼拔缺乏一個可靠的後勤基地,因而被迫以現地徵發的方式解決補給問題,然而這又導致了更多的問題。BC217當年的戰局中,漢尼拔的補給情況因糟糕的衛生條件和馱畜的大量損失進一步惡化了。一方面,漢尼拔的遠征軍無法也不願獲得足夠多的馱畜和車輛來進行補給的運輸,因為他既無獲得這些輜重的途徑,也不可能在被羅馬人追及的威脅下降低自己軍隊的機動性;另一方面,這又導致他每一次分散軍隊徵發糧草的間隙縮短了(Poly.III.80~82,Livy.XXII.3~4)。

在特拉西梅諾湖會戰的勝利後,漢尼拔實際上幾乎打通了通向羅馬城的道路,但他無力藉助這個戰果去威脅羅馬本身,或是藉機迫使羅馬人的盟友倒戈。為了獲得特拉西梅諾之戰的勝利,漢尼拔冒險從亞雷提恩(Arretium)與亞里米倫(Ariminum)之間的沼澤地帶進行突破,儘管這最終帶來了他戰略上的優勢,也使他損失大量寶貴的輜重以及自己的一隻眼睛。漢尼拔被迫在戰後向翁布里亞前進,最終他的軍隊來到了亞德里亞海沿岸,在這裡他們能夠徵發一定補給,並設法在此休整,舔舐從阿爾卑斯山一路至此的艱辛所留下的傷口(Poly.III.86~88,Livy.XXII.9)。

也正是從特拉西梅諾湖開始,拖延者費邊意識到了漢尼拔的弱點,儘管費邊往往作為一個消極避戰的形象被後人記住,實際上他是一位積極的指揮官。他的策略毒辣而精確,可謂擊中了漢尼拔的要害,費邊有效地機動他的軍隊,跟蹤漢尼拔的同時,相當積極的把他的騎兵和輕步兵投入到與漢尼拔的騎兵掩護幕的交戰中。考慮到羅馬人在騎兵和輕步兵上的弱勢,這樣的措施,主要目的無疑是為了影響漢尼拔分散派出征糧隊的決心。

無法輕易獲得補給的漢尼拔,數次試著引誘費邊進行會戰,然而費邊並沒有上當(漢尼拔的義大利戰役中,羅馬人針對其補給困境、著重打擊其征糧隊的行為屢見不鮮,漢尼拔對此心知肚明,用兵老辣的他屢次反以此為餌,把自己少量掩護征糧隊的騎兵掛上魚鉤,引誘喜不自勝的羅馬人重兵襲擊,然後逼迫對方進行不利的主力會戰。這樣的伎倆多次成功,但費邊卻能在不上當的同時,仍舊保持對漢尼拔補給的巨大壓力,足見費邊戰術手腕的張弛有度和準確的判斷力)。這進一步壓縮了漢尼拔的行動空間:他被迫選擇那些土地更肥沃的地區,或者羅馬人既設有補給倉庫的地點作為行動目標,費邊也能夠籍此預先判斷漢尼拔的行動路線,從而在最有利的情況下進行最終的會戰。

特拉西梅諾湖戰役,圖片來源於Wikipedia

費邊的緩慢布局和最終撒出的大網,幾乎殺死了漢尼拔的大軍:漢尼拔被迫轉向補給充足的坎帕尼亞解決其後勤問題,而這裡的地形很容易使他被困住。在肥沃的法勒努姆谷地(Falernum),漢尼拔的主力幾乎被困死。要不是漢尼拔最終憑藉「火牛陣」的疑兵之計,成功騙過費邊,並從一個原本被費邊控制的山口悄悄溜走,漢尼拔的著名遠征恐怕就要以一次絕望下自殺式的山地進攻作為結局(Poly.III.92~94,Appian.Hann.3.14~15,Plutarch.Fab.6.17)。

儘管漢尼拔戰術上的精明拯救了他,但他對於法勒努姆的驚魂一刻顯然是不滿意的:漢尼拔的戰術指揮相比他的戰略眼光絲毫不差,但這位軍事天才更喜歡通過戰略和戰役層面的廟算獲得勝利,而不是到最後一刻才藉助會戰中的戰術手腕力挽狂瀾,這一點上,他與任何真正卓越的軍事指揮官都是觀點一致的。

逃離法勒努姆谷地後,迦太基軍隊來到了阿普利亞,並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點吉魯尼烏姆(Gerunium)準備建立冬營。原本BC217戰局就將這樣結束,費邊將在新一年繼續貫徹他的戰略並進一步壓縮漢尼拔的行動空間。但政治因素此刻主導了這場戰爭,羅馬人已經習慣於在野戰中對迦太基人獲得壓倒性的優勢,這使得他們把特雷比亞與特拉西梅諾的會戰失敗,歸咎於詭計和指揮官的無能。現在共和國需要漢尼拔的遠征儘快被終結——以一場會戰的形式——費邊和漢尼拔的貓鼠遊戲,不斷導致義大利農業的損失,對羅馬共和國戰爭潛力的不斷削弱是不被允許的。

第二次布匿戰爭中的遺址,圖片來源於Wikipedia

於是一位「副手」馬庫斯·米努西烏斯·魯福斯(Marcus Minucius Rufus)被派駐到費邊軍中擔任騎兵主將,用以「督促」費邊進行更積極主動的作戰。或許是依靠高效的情報網絡,漢尼拔似乎了解到這一點,並決心加以利用。在一次費邊因故返回羅馬的過程中,漢尼拔在一次小規模交鋒中輸給米努西烏斯,這進一步加強了主戰派說話的分量,很快米努西烏斯獲得了與費邊同等的指揮權,並決定兩人分兵,獨立行動。

其結果自然是可以預測的,BC217秋季,因一頭紅髮和脾氣暴躁被稱為「紅色」的米努西烏斯,在吉魯尼烏姆掉進了陷阱。漢尼拔有意以輕裝部隊占據制高點為餌,誘使米努西烏斯進行會戰,後者冒失地以4個羅馬軍團和4個同盟軍團強攻高地,卻被高地兩側埋伏的敵軍騎兵攻擊側後,從而招致一場大敗。靠著及時到場救援的費邊和兩個軍團,他才得以躲過一劫。

吉魯尼烏姆會戰的結束,使得米努西烏斯本人不再挑戰費邊的判斷力,從而交還了全部的指揮權,但元老院依舊決定速戰,費邊戰略遭到了放棄。新任執政官瓦羅和保盧斯帶領兩個新的軍團(和兩個同盟軍團)來到吉魯尼烏姆,此外,大量的補充兵員也使得吉魯尼烏姆會戰中的受害者(第I,II,XII,和XIII軍團及他們配屬的同盟軍團)迅速恢復紙面上的實力。到次年的戰役開始前,這支軍隊已經達到了8個軍團(第I、II、XII、XIII、XIV、XV、XVI、XVII)和同樣數目的同盟軍團,並且每個軍團超編,平均實力達到了5000人之多,而按照李維和波利比烏斯的說法,共和國時期軍團的標準實力應該是每個軍團4200人左右,這支軍隊實力相當可觀,只有在騎兵的數量上稍顯缺乏(Livy.XXII.36,Poly.III.107)。

這支軍隊的規模,僅次於BC225年泰拉蒙會戰中的羅馬軍隊(包括8個羅馬軍團、8個同盟軍團另加上大致相當於8個羅馬軍團或同盟軍團的薩賓和伊特魯斯坎盟軍),成為共和國歷史上規模第二大的軍隊,相比漢尼拔的部隊,他們的數量優勢達到了接近2:1。羅馬人在冬營中摩拳擦掌,準備以這支強大的力量在次年一舉摧毀漢尼拔。

BC216年戰局的開始,以漢尼拔放棄吉魯尼烏姆冬營為標誌。大致在當年的5月底,漢尼拔離開冬營向東移動,假設他的行動速度與數個月後他的步調一致,那吉魯尼烏姆至坎尼期間96公里的路程,他大致需要以6至7日的行軍完成(Poly.III.50.1)。

從戰略上來說,漢尼拔前往坎尼的初始目的或許並非是尋求會戰,坎尼城本身遭到羅馬人廢棄,但這裡仍是羅馬人的一處倉庫,儲藏著大量穀物和橄欖油,足以維持迦太基軍隊一段時間的補給。而且這裡既能夠控制阿普利亞沿海的農業區,作為未來的補給來源,也能夠控制奧菲都斯山谷(Aufidus),後者是坎帕尼亞地區和阿普利亞地區之間的交通要道。來到坎尼,很可能一開始只是漢尼拔為下一步行動尋求空間的一步閒棋。

但是羅馬人的求戰和坎尼地區的地形或許讓他改變了主意。坎尼附近有一塊被坎尼城所在高地和奧菲都斯河包圍的平原,這裡的空間介於「過於狹窄」和「足夠寬闊」之間,既能夠說服羅馬人接受會戰和發揮迦太基的騎兵優勢,也足以讓漢尼拔利用有限的空間給瓦羅、保盧斯設下陷阱。漢尼拔有至少1個月的時間來仔細考察坎尼附近的地理條件,這足夠讓這位戰術家和心理大師選擇最好的戰場(根據不同算法,坎尼會戰的時間有7月1日、8月2日等不同結果)。

漢尼拔和羅馬軍隊在BC216夏季在阿普利亞的機動。

坎尼會戰的具體戰場位置仍存在爭議,目前仍存在四五個相距數公里的可能地點。但戰場的基本要素是一致的:戰場的寬度大約是三到五公里,這樣的尺寸別說對於羅馬軍隊,即使是對數量少得多的迦太基軍隊而言,也是過於狹窄的,對於強調各單位間保留機動空間、不適合一味加大部隊部署縱深(相對來說,迦太基軍隊中採取希臘式戰術的北非人,或者追求猛烈衝鋒的凱爾特人,就不太在乎這一點,他們樂於通過減小部隊正面、加大隊形縱深來追求更強的衝擊力)的羅馬式劍盾手來說,這或許是災難性的。戰場的兩側分別是奧菲都斯河和高地,戰場本身則足夠平坦,足以讓步兵和騎兵自如地進行機動。

保盧斯和瓦羅在當年3月份才當選執政官,他們忙於動員新部隊和完成訓練,直到坎尼會戰前不久,他們才帶領兩個新軍團來到吉魯尼烏姆匯合,並帶領大軍開拔。他們來到坎尼後,試圖進行一場會戰的念頭幾乎占據了他們大腦的全部,看起來他們也有足夠的信心,羅馬軍事傳統中強烈的野戰取向性、羅馬軍隊既往歷史上會戰中對迦太基人的壓倒性優勢、瓦羅和保盧斯絕對優勢的兵力,三個要素使得他們主觀上認為自己把握著會戰全部的主動權,這直接在戰術層面影響到了羅馬人的表現,而羅馬人此時還對未來的慘劇一無所知。

II 坎尼會戰

對於坎尼會戰的過程本身,實際上並無必要進行太過詳細的敘述。這場軍事史上的經典會戰,已經被不同時代的無數研究者進行各種角度的復盤。本節僅大致梳理一遍會戰過程。

(1)參戰雙方

漢尼拔能夠投入坎尼會戰的兵力,包括32000名重步兵、8000名輕步兵和約1萬名騎兵。其中具體組成,包括6000人的西班牙人、10000北非重步兵和16000名凱爾特步兵,3000人左右的努米底亞輕騎兵和約7000人的西班牙和凱爾特重騎兵。輕步兵來源混雜,既包括巴里亞利群島的投石手這樣的遠程射手,也包括來自北非、西班牙或是凱爾特部落的散兵,還有一些被稱為「長矛手」的輕步兵,後者的作戰方式和戰術定位或許更接近於BC4世紀希臘軍事概念中的輕盾兵(peltast),既能勝任散兵作戰,也能夠驅逐對方的散兵。

相比於特雷比亞河會戰中和特拉西梅諾湖會戰中的這支軍隊,坎尼之戰中漢尼拔的軍隊,處於更佳的狀況。連續的幾次殲滅戰,使得迦太基人繳獲了大量武器裝備,對於整體上裝備不佳的這支軍隊,尤其是來自凱爾特、盧西塔尼亞等民族的部落戰士而言,換裝對戰鬥力的提升是極為關鍵的。而且,長時間的高強度作戰也使得這支多民族成分的軍隊越來越默契,尤其是其中凱爾特來源的士兵,作戰能力在過去兩年內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由於翻閱阿爾卑斯山帶來的巨大傷亡和與西班牙基地間的交通線斷絕,相對容易獲得的凱爾特步兵兵源在漢尼拔的遠征軍中開始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到坎尼會戰前夕,漢尼拔或許總共能將超過2.5萬名凱爾特步兵投入到戰場上,不過這些步兵質量優劣不一,大約8000人左右的部隊被留在營地中,根本沒有參戰。從傳統的印象上來說,戰場上的凱爾特步兵素來以個人的武勇著稱,然而上升到一整支作戰單位的層面,這種悍勇很少能以有組織性和紀律性的方式體現出來,和許多「蠻族」軍隊一樣,他們的勇氣來自於個人的精神品質,不幸的是,從軍隊層面來說這種情緒化的勇氣是極其不可靠的。而且,凱爾特人戰術上強調戰鬥之初發起的猛烈衝鋒,一旦這樣的衝鋒被阻止,整支軍隊很容易在漫長的戰鬥中落於下風。

漢尼拔率眾翻越阿爾卑斯山,圖片來源於Wikipedia。

不僅在戰術和紀律上有所缺失,凱爾特步兵在裝備上也有其缺陷。公正地說,凱爾特人的冶金技巧相當出眾,他們的長劍和鎖子甲,或許是同時期最優質的武器和防具款式之一,但這種「尖端」技術的出眾帶來的紅利,並無法普及到所有凱爾特戰士身上。凱爾特軍隊的裝備水平浮動相當之大,那些最「富裕」的士兵——往往是酋長和團結在他們身邊的貴族武士們——或許承擔得起一副堅固的鎖子甲、一把精心打造的長劍,若干標槍和匕首和全套其他甲冑,可那些最貧窮的輕裝士兵,卻連最簡易的武器都難以充分裝備。無論在BC225的泰拉蒙會戰,還是許久以後羅馬人在小亞細亞與加拉太人的交戰中,凱爾特軍隊里都出現這樣的情況:那些下等的輕裝士兵,連標槍都無法裝備充足,短暫的對射後他們就淪落到需要從同袍屍體上補充彈藥的窘境中。可以說,相比分為多個財產階級的羅馬公民兵,凱爾特部落中同樣存在類似的裝備差別,但情況只會更為嚴重。波利比烏斯也曾說,高盧人的戰鬥力隨著戰鬥進行帶來的武器磨損,會迅速地下降。這種裝備上的不足和戰鬥力的衰竭,也剛好和凱爾特人強調第一波衝鋒的戰術特性相符合。

而與凱爾特、奧斯堪各民族有長期鬥爭經驗的羅馬人,其戰術體系幾乎是針對於這種追求「一錘子買賣」的特點展開,靈活的預備隊運用和多線輪換是羅馬中隊戰術體系的所追求的,完全針對了凱爾特士兵的缺點,豐富的預備隊和兵力的縱深化部署,能夠良好地抵銷凱爾特軍隊的衝力,然後在長時間的戰鬥里耗盡凱爾特士兵的體力、耐心和裝備。在特雷比亞河與特拉西梅諾湖會戰中,即使是遭受包圍、幾近崩潰的羅馬人,仍兩次都成功以困獸猶鬥之態,強行擊破了戰線上凱爾特人負責的地段。

這樣的不堪表現,將在坎尼會戰中第一次得到改變,長期實戰和訓練提升了漢尼拔麾下凱爾特重步兵的戰鬥力,他本人對他們充滿信心,並賦予他們最為艱難的戰鬥任務。相比之下,漢尼拔的其他步兵明顯有著更強大的戰鬥力,他們在坎尼會戰中的優秀表現就顯得理所應當了很多。

迦太基共和國在西班牙半島的經營,除了從這個貴金屬產地帶來大量財富外,也有著極大的軍事意義:對迦太基這個本國公民不擅長戰事的國度而言,驍勇的西班牙士兵實在是太重要了。西班牙半島的各伊比利亞和凱爾特-伊比利亞定居點,尊漢尼拔為strategos autokrator即最高統帥的同時,以徵召或僱傭的形式為巴卡家族提供了大量步兵兵員。

從作用來說,這些西班牙步兵大致可以分為兩類,被稱為長盾兵(scutarii)的戰士,裝備著類似羅馬長盾(scutum)尺寸和功能的橢圓形大盾牌,他們和羅馬的劍盾手有太多相似之處:裝備著長盾,標槍(saunion或soliferreum)或重投槍(falarica,類似羅馬重投槍pilum),類似希臘反曲劍(kopis)的西班牙反曲劍(espada falcata),被編組成類似羅馬步兵中隊的單位參戰,波利比烏斯用希臘軍隊中的步兵營隊(speirai)來描述長盾兵的戰術單位(Polyb.3.114.4)。兇猛而可靠的長盾兵適合作為戰線上的力量使用,相比凱爾特人,他們也不乏衝勁,西班牙戰爭中出現過不少西班牙的戰線步兵以楔形陣正面突破羅馬步兵戰線的例子,但他們同時又更具韌性和紀律。另一種西班牙步兵是圓盾兵(caetrati),得名於他們使用的、類似於羅馬小圓盾(parma)的盾牌,這些裝備標槍和短劍的士兵更多作為散兵使用,靈活和分散部署的戰術使得他們能夠適應多種多樣的戰場環境。

漢尼拔的步兵,從左至右分別為伊比利亞步兵、凱爾特步兵和北非步兵,圖片來源於網絡。

西班牙步兵的優點很明顯,儘管沒有建立起統一的國家,但這些建立在分散定居點基礎上的部落戰士,卻像許多文明政權的正規軍隊一樣,具有出色的訓練和紀律。多種多樣的戰術,使得西班牙步兵既能夠適應充當戰線上的力量,進行正面交戰,也能夠出色的完成散兵作戰的任務。相比羅馬軍隊中的劍盾手和輕裝步兵,西班牙長盾兵和圓盾兵之間的區分更加模糊,長盾兵不著胸甲和其他甲冑,只穿著一件亞麻上衣,而圓盾兵卻在一些凱撒時代的記載中有結密集陣作戰的記錄,這說明西班牙步兵體系中的輕重差異並不明顯。在與對方的重型部隊進行對抗時,偏向輕型化的西班牙步兵會因裝備而落入下風。但由於漢尼拔之前的一系列勝利,坎尼會戰前迦太基遠征軍中的西班牙步兵,已大量用繳獲的胸甲板(pectorale,羅馬第一線青年兵裝備的簡易防具)完成換裝,(Polyb.3.114.4;Liv.22.46.6)大大提升了這些部隊的作戰能力。

除去西班牙和凱爾特,漢尼拔的第三個主要步兵兵源是北非。嚴格來說,漢尼拔的「北非」部隊是包括利比亞人、利比亞-腓尼基人、努米底亞人、摩爾人和蓋圖里人(Gaetulian)的一個泛稱。這些來源廣泛的多民族部隊,是在迦太基軍隊中服役時間最長的外籍軍隊。

迦太基軍隊最為可靠的支柱,是來自其北非屬地的利比亞士兵,這些利比亞人代替迦太基本國公民承擔軍事義務。從武裝和戰術上說,利比亞步兵與此前在戰場上偶爾出現的迦太基公民兵——以及其所效仿的希臘式重裝步兵——別無二致。為了確保統治的穩定性,迦太基共和國不允許利比亞人自備武器,而是以自己的富裕國庫承擔武裝,據稱在第三次布匿戰爭期間,迦太基一次性地把20萬副胸甲交給羅馬人,足以反映出這種軍制對國家軍械儲備的要求。以重裝步兵戰術訓練起來的利比亞人,大部分時候都能作為迦太基人最可靠的戰線步兵使用,在坎尼會戰中,多達10000名的「北非重步兵」中,利比亞人無疑占到了絕大多數。這些人同樣從此前漢尼拔的勝利中獲益,得以用繳獲的羅馬盾牌和甲冑更新自己的裝備,以至於李維聲稱遠距離上都沒法把他們和羅馬士兵區分出來(Livy.22.46.4),但這種裝備的更新應該不包括武器,因此坎尼會戰中的利比亞重步兵,應該還是使用著希臘式的重裝步兵戰術。

相比之下,利比亞-腓尼基人則顯得神秘很多,利比亞-腓尼基人主要是非迦太基的腓尼基殖民地公民,或者是被迦太基同化較早的利比亞人。某種角度來說,他們之於迦太基,有些類似於拉丁同盟之於羅馬共和國。由於較高的地位,利比亞-腓尼基人在迦太基軍隊中的出現較少,在BC218年,一支450人的利比亞-腓尼基騎兵被送往西班牙,或許反映出這些人更多承擔騎兵而非步兵的軍事義務。

輕步兵中,大約2000人的巴利阿里輕步兵是最奪人眼球的。儘管少部分巴利阿里人使用那些用火烤硬化處理的標槍作戰,但絕大多數巴利阿里人是出色的投石手。早在與錫拉庫薩政權的交戰中,迦太基軍隊中的巴利阿里投石手就證明了他們的價值,鉛彈和卵石將希臘人的重裝步兵打得鬼哭狼嚎,據稱他們使用的彈藥能達到1明那重。

使用投石索的巴利阿里輕步兵,圖片來源於Wikipedia。

數目不明的摩爾人是普通意義上的輕步兵,這些輕裝標槍手從裝備和戰術上,和羅馬軍團中的輕裝步兵並沒有什麼區別。但總體來說,他們更加擅長自己的戰術,此外,他們也被認為在與努米底亞騎兵的混成作戰中展示出了良好的戰鬥素質。

其餘的輕步兵屬於波利比烏斯所說的「長矛手」(longchophoroi),波利比烏斯使用了euzonoi一詞來對應這種兵種的特徵,這個詞在希臘世界的軍事事務中,不僅表達輕步兵的泛指意,還隱含了偏向於輕盾兵的表述。這些「長矛手」中或許也包括摩爾人,還有可能包括盧西塔尼亞人和伊比利亞人。

而在騎兵方面,迦太基軍隊則一如既往地擁有優勢,哈斯特魯巴和漢諾都是才能出眾的騎兵指揮官,而西班牙/凱爾特重騎兵和努米底亞輕騎兵也在素質上完全優越於他們的義大利對手。在第二次布匿戰爭中大出風頭的努米底亞輕騎兵有約4000人之眾,一些採用相似作戰風格的摩爾人和蓋圖里人則在此數目之外。這些騎手完全不披甲,僅裝備一麵皮革盾牌、幾支標槍和類似falcata的60cm短劍。這種超輕的裝備,連同他們出色的騎術和紀律性,使得他們在戰場上有無與倫比的機動性。儘管不能像一些重型騎兵一樣完成衝擊步兵戰線的任務,但在偵察、游擊騷擾、追擊等任務中,他們的價值是極其寶貴的。在坎尼會戰中,他們很好地抵消義大利騎兵嘗試發起的攻勢於無形。

而其餘的迦太基騎兵更類似於重騎兵,這些騎兵包括2000名左右的西班牙騎兵,或許4000人左右的凱爾特騎兵,和數目不詳的利比亞-腓尼基甚至迦太基公民騎兵。這些騎兵是漢尼拔全軍中最為強大的突擊力量,甚至可以說是漢尼拔在整個義大利遠征期間,最主要甚至唯一的戰術優勢來源。這些騎手基本都裝備了兩支標槍、用於近戰的kopis和falcata反曲劍、有加強筋和盾紐加強的重型盾牌以及優質的胸甲,可以說,他們算是同時代的非具裝騎兵中裝備最精良的,作為衝擊騎兵來說,他們或許存在的唯一缺點,即不像希臘人或是亞洲一些最出色的槍騎兵一樣裝備威力更大的旭斯通(xyston)和康托斯(kontos)騎槍——這些動輒達到3米以上的騎槍有時需要雙手使用,但坎尼會戰中漢尼拔的重騎兵展示出的頂尖戰術素養則足以打消這種劣勢。

迦太基騎兵,圖片來源於網絡。

總的來說,參加坎尼會戰的迦太基軍隊無疑是一支紙面內外都足夠強大的力量。他們的數量剛好足以漢尼拔和他的高素質軍官團們發揮其能力,又不招致指揮和通訊上的困難。軍隊中各個兵種齊備,多種多樣的部隊類型能夠很好的填補各方面的戰術需求。儘管在坎尼會戰前不久飽受補給問題的困擾,但坎尼城堡中的儲備最終解決了漢尼拔的後勤問題,再加上漢尼拔本人的領導天賦和此前的連續勝績,使遠征軍無論在物質、生理還是精神上都處於最佳狀態。

與之相對的,參戰的羅馬軍隊則相較之下顯得更加外強中乾。一方面,這支羅馬軍隊的規模極為驚人,而且羅馬軍隊的核心,以步兵中隊為基礎的三線體系,仍然是值得信任的,事實上這也是羅馬指揮官的自負的源泉。

但另一方面,這支軍隊中的大部分,要麼是新建的單位,要麼是歷盡打擊、摻雜了太多補充兵員。這支軍隊的高級指揮員中,僅有米努西烏斯有與漢尼拔打交道的經驗,且他的地位低於兩位執政官。而在騎兵和輕步兵上,羅馬人的缺點非常明顯,無論是義大利同盟還是羅馬本身的公民,其騎兵部隊在戰術和裝備上都存在缺陷,輕步兵也存在類似的問題。比如說,在同時期地中海世界任何一支其他軍隊中都常見的、輕步兵和騎兵的混成作戰上,羅馬人也幾乎是空白。

參加坎尼之戰的羅馬軍團(此處所有的軍團番號,均不代表歷史上的真實番號,而僅是以它們出現在第二次布匿戰爭中的順序依次編號而成)

羅馬第I軍團(戰前部署在山南高盧,參加特雷比亞河會戰並遭遇殲滅性的打擊。此後一直留在義大利北部整補和駐防,在BC217年春季南下加入費邊,結果在吉魯尼烏姆會戰中再次遭受嚴重損失,在BC217年年底補充完成)

羅馬第II軍團(同上)

羅馬第XII軍團(BC217年春季動員完成,南下加入費邊,在吉魯尼烏姆會戰中遭受重創,當年年底整補完成)

羅馬第XIII軍團(同上)

羅馬第XIV軍團(BC217夏季的第二批應急動員,吉魯尼烏姆會戰後來到該地羅馬人的冬營)

羅馬第XV軍團(同上)

羅馬第XVI軍團(BC217夏季的第二批應急動員,動員完成後一直駐防羅馬。隨保盧斯和瓦羅南下參與坎尼會戰)

羅馬第XVII軍團(同上)

這支羅馬軍隊的核心,是以步兵中隊(maniple)為基本戰術單位的羅馬重步兵。對這一時期的羅馬軍團,我們主要藉助李維和波利比烏斯的全景式描述,來復原他們的組織、戰術和裝備情況。但必須注意的是,坎尼會戰的時間點,很可能介於這兩人所描述軍團的時間點之間,這使得直接套用兩人的描述勢必產生偏差。

中隊時代的羅馬重步兵,與同時期希臘世界的重步兵有著極大的不同。無論是老式的希臘式重裝步兵(hoplite),還是已經逐漸在希臘世界流行的馬其頓式方陣,都以組成連貫、綿密的單一戰線為主要特徵。而在羅馬軍隊中,多線部署——最常見的是三線陣——以及交錯部署成類似西洋棋的黑白棋盤形式的各中隊,則與希臘人產生了顯著的不同。

正如我們之前在介紹凱爾特步兵時所提到的,這種交錯部署和多重戰線的特徵,是與羅馬共和國早期擴張的對象相關的,由於其面對的對手和所處的環境,羅馬人青睞有著良好機動性和適應性的戰術體系,並強調對凱爾特、薩莫奈軍隊的衝擊戰術的對策。

前兩線的羅馬步兵中隊的員額在120人左右,坎尼會戰中超編的各中隊,可能在數字上達到150人左右,而第三線的後備兵數字則只有一半。從戰術上說,前兩線的羅馬步兵——第一線的青年兵/槍兵(hastati)和第二線的成年兵/主力兵(principes)——採用非常典型的劍盾手戰術:每次衝鋒前,以密集投射的重型標槍為前奏,破壞對方的士氣和陣形,迫使對方放棄一些盾牌,並造成有限的殺傷。然後彼此間保留充足空間的羅馬劍盾手一擁而上,用個人劍術擊垮對手,由於軍團的重步兵存在較高的財產要求,這些人往往有不錯的戰鬥技巧,足以為羅馬人贏得戰場上的優勢。羅馬劍盾手裝備兩支pilum重投槍、一把著名的西班牙短劍(gladius Hispaniensis)、頭盔、脛甲和一面長盾(scutum),至關重要的胸甲方面,比較貧窮的士兵裝備被稱為pectorale的青銅胸甲板,而財產超過10000銅阿斯的富人裝備從凱爾特引入的鎖子甲(lorica)。

第三線後備兵則更加復古,他們依舊裝備了重裝步兵式的、刺殺用的長矛,不過他們也換用了矩形的scutum長盾而非原先的aspis大圓盾,胸甲也更多採用新式的鎖子甲(當然,仍有不少人採用更復古的胸甲和頭盔式樣,比如肌肉式胸甲),戰術上,後備兵的隊形更相似於自己的劍盾手同僚:他們也以靈活的中隊為單位,相較真正的希臘式重裝步兵,他們的戰線並非連貫綿密的,戰線的縱深也更淺。這種混搭顯得有些奇怪,沒有了連續的戰線和較大的縱深,很難發揮希臘重裝步兵的武裝和戰術的價值,後備兵裝備長矛具備的唯一理由或許是一些特殊的戰術場合:比如需要以後備兵臨時對付騎兵,或者以後備兵臨時密集結陣,但這種假設並不經常成真。

在羅馬的同盟軍團中,重步兵的組織形式是類似的,在BC340年的維蘇威會戰里,羅馬與其拉丁盟友之間的「內戰」就演變成了一場羅馬軍隊和鏡子中的自己死斗的戲劇。那些較晚臣服共和國的同盟,或許具有更多自己的軍事傳統遺留下來,保留了屬於自己的軍事職位和番號,但從整體上說,義大利同盟軍團和羅馬軍團可以說是等價的。戰場上,他們唯一的區別是,前者會被優先部署到兩翼,因為其中的奧斯堪兵員被認為以相對的輕裝換來了更好的機動性。

從整體上來說,羅馬共和國的重步兵力量,在當時的地中海世界達到了當之無愧的頂尖水準:當然,這遠非代表無懈可擊,這個體系仍然存在著許多漏洞,在面對漢尼拔這樣的對手時,這些弱點毫無疑問會暴露出來。

輕步兵方面,羅馬人的情況則差得多。他們的情況,與經過希波戰爭和伯羅奔尼撒戰爭洗禮前的希臘城邦相當類似:公民兵制度帶來善戰的重步兵,也帶來專業素質低下、裝備落後的輕步兵隊伍。只不過,羅馬周邊的敵人同樣缺乏優秀的輕步兵隊伍,使得這些問題長久未得到解決。第一次布匿戰爭中,羅馬人原本有機會見識到那些專業的輕步兵:往往是以僱傭軍的形式出現,但這場戰爭中海戰成為決定性的較量,在有限的地面會戰中,也沒有多少迦太基將領好好運用了這方面的優勢。最終,羅馬輕裝步兵的不足要到第二次布匿戰爭和之後的西班牙戰爭里才能暴露出來。

羅馬軍團中的輕裝步兵(velite)裝備標槍、小圓盾、短劍和頭盔,他們不組成獨立的中隊,而是分散配屬給各重步兵中隊。一方面,這對重步兵的高效作戰有很大的幫助,可另一方面,在戰場上需要從重步兵中隊里抽出輕裝步兵另行分派任務的情況數不勝數,軍團輕裝步兵甚至不存在一個與此對應的獨立編制體系,也從側面反映出他們獨立執行戰術任務的能力之低劣。

除了少數外來支援外——比如坎尼會戰中,錫拉庫薩的僭主送來了包括大名鼎鼎的克里特弓箭手在內的數千援軍——羅馬軍隊的輕步兵里,理論上是不包括裝備弓箭、投石索等遠射武器的士兵的。對抗凱爾特和奧斯堪軍隊是一回事,面對漢尼拔麾下各種各樣的遠程射手,這種一邊倒的射程壓制又是另一回事了,這對於輕步兵的有效作戰無疑是巨大的影響。

坎尼會戰中,或許有3萬輕裝步兵被編入軍團中,這些以散兵方式作戰的部隊,沒能在史料中獲得太多的記錄,足以反映出他們在戰場上的低效。

騎兵方面,羅馬人的不足倒不像輕步兵那樣嚴重,但恰好迦太基軍隊的騎兵在BC3世紀有巨大的發展,結果還是使得雙方的差距明顯起來。戰術上,羅馬和其義大利同盟的騎兵以衝擊作戰為主,並有不時進行下馬戰鬥的獨特習慣。裝備上,波利比烏斯曾特別說明過,羅馬騎兵在某個時期不像他們的希臘同行一樣穿著胸甲,這一點在後來被改正,改正的時間點很可能就在第二次布匿戰爭之後,或許正是坎尼會戰帶來了這個血的教訓。其餘方面,羅馬和義大利騎兵與對手的重騎兵沒有太多區別,一兩支既可投擲也可刺擊的短矛、小尺寸的圓盾、頭盔是典型的裝備,他們也不像東地中海的衝擊騎兵一樣大量裝備3~4米級的騎槍,這是西地中海各民族的騎兵力量相比希臘世界的主要差距之一,在亞歷山大的東征中,波斯人和馬其頓人都得出結論,xyston、kontos等形制的騎槍,要比傳統的短矛更利於衝擊作戰。

出現在坎尼會戰中的各軍團,在動員時是按照每個羅馬軍團300名騎兵、每個同盟軍團600名騎兵的比例徵召騎兵的,最終參戰的羅馬騎兵數量達到了6000~7000人。這些騎兵以中隊(turmae,30人)為基本單位,這一級單位與希臘騎兵的連隊(oulamos,約50人)相仿,但羅馬人此時還缺乏類似希臘騎兵中隊(ilai,約數百人)的基本戰術單位,獨立的騎兵翼(wing/alae)要到共和國晚期才出現,這也是這時期羅馬騎兵組織上的缺陷。

(2)指揮體系

漢尼拔遠征軍的多民族來源,以及相當部分部隊較差的正規化建設,使得這支軍隊中下層的指揮體系顯得頗為混亂和原始。除了利比亞步兵很有可能採納希臘式的正規編制體系,其他單位的編制方式都讓人一頭霧水。大部分漢尼拔的西班牙部隊,有條件進行較為嚴格的訓練和編制,他們在迦太基軍隊中服役了較長的時間,漢尼拔和他的軍官可以對他們進行正規化的改造,波利比烏斯也提及了西班牙人的戰術編組。

但在其他部隊,尤其是凱爾特人中,類似的條件不復存在。無論是迦太基軍隊中的凱爾特士兵,還是凱爾特軍隊自身中,史料都沒有提及他們有複雜的編制體系。基本的戰術單位,可能只是以部落為單位的粗糙劃分。

與中下層指揮體系的情況相反,漢尼拔的高級指揮層則是結構明確的。絕大部分遠征軍中的高級軍官,都是巴卡家族在西班牙經營的深入參與者。凱爾特和西班牙步兵在坎尼之戰中由漢尼拔的兄弟馬戈直接領導,左翼的重騎兵由哈斯德魯巴指揮,而右翼的輕騎兵則由波米爾卡之子,承擔法官之職(suffete,在迦太基共和國的政治體系中,類似於羅馬共和國的執政官或監察官)的漢諾指揮,他或許是漢尼拔的外甥。

由於在迦太基的西班牙領土呆得夠久,他們對自己的下級軍官足夠熟悉,這足以讓他們在戰場上很好地掌握自己的部隊。坎尼會戰的進程也反映出,這支迦太基軍隊有著良好的指揮和控制,遠征軍高級軍官的能力,很好地彌補了這支多民族軍隊在基層可能出現的各種指揮缺陷。

而在羅馬軍隊一方,情況則可能剛好反過來。建立在步兵中隊戰術基礎上的羅馬軍隊,有足夠出色的中下層軍官。一些從坎尼會戰中生存的護民官,比如大西庇阿,將在未來對羅馬軍隊進行革命性的改造。但在指揮結構上,羅馬軍隊存在自己的問題,無論從指揮鏈的框架,還是從高級軍官的能力上,都不足以有效地調遣這支規模過大的軍隊。

兩位名義上的最高指揮官是該年度的執政官保盧斯和瓦羅,對大部分參戰的羅馬部隊來說,兩人接受不過半年。由於這支軍隊將要集中參加會戰,他們沒有像去年的費邊和米努西烏斯一樣分兵各指揮一半部隊,而是以每天輪流指揮的方式行使指揮權。但很顯然,他們不可能在戰場上真正對這麼大規模的部隊進行直接的控制,實際上,坎尼會戰中的羅馬軍隊分為多個部分。

最有可能的指揮體系是,羅馬軍隊被分為四個部分,每個部分包括2個軍團和2個同盟軍團,即一支典型的執政官軍隊。每支執政官軍隊都有自己的指揮官,其中保盧斯和瓦羅負責兩翼的兩支,並一併負責屬於這一翼的騎兵指揮。而在中央,兩支執政官軍隊分別由騎兵主將米努西烏斯和卸任執政官塞維利烏斯指揮。

從事後來看,保盧斯和瓦羅在會戰中,都沒能對中央的步兵進行有效的控制,這與兩人所處的位置也不無關係,相比之下,身處中央的漢尼拔直接監督迦太基中央步兵的作戰,取得了更好的效果。

(3)部署

漢尼拔的步兵戰線,以西班牙人和凱爾特人組成,這2.2萬人組成的迦太基軍隊中央,實際上要對抗大約5萬人左右的羅馬和義大利同盟重步兵。由於空間的狹窄,他們能夠選擇縱深式的部署,再加上漢尼拔精心部署的凸形陣,能很大程度上抵消羅馬人中央突擊的衝擊力。整體上,迦太基中央是以西班牙人位於兩翼,凱爾特人位於中央的方式部署的,不過在凱爾特人的地段上,漢尼拔似乎將一部分西班牙老兵嵌入到凱爾特人的戰線上,這種混成加強的部署也能夠看出,漢尼拔對這部分部隊即將面臨的暴風驟雨已有心理準備。

而整個漢尼拔遠征軍中最好的步兵,為數一萬人的北非重步兵,卻被排除出第一條戰線之外,他們很可能以縱隊的形式,部署到了中央戰線和騎兵之間,位於中央戰線兩端的西班牙人的斜後方。由於較小的戰線寬度,在會戰第一階段的交鋒中,他們很可能根本沒有進行任何作戰。他們的任務,是在兩翼騎兵擊潰對手、己方中央陷入苦戰的同時,前出到羅馬步兵戰線的側翼,封死兩翼,並加入最後的總攻。如果沒有他們的封口,坎尼會戰很可能仍是迦太基一方的勝利,但羅馬人不會被如此嚴實的包圍起來。敢於把三分之一最精銳的步兵用於擴張戰果式的部署上,漢尼拔對於戰局把握的自信可見一斑。

而在騎兵方面,漢尼拔也小小地玩弄了花招。坎尼戰場上,迦太基右翼的戰場空間更加寬闊,而其左翼正面,被夾在羅馬步兵和奧菲都斯河之間,不太有利於騎兵的大規模行動。但漢尼拔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把努米底亞輕騎兵置於右翼,僅進行防禦行動,而把自己的重騎兵,全部放在狹窄的左翼,沿極小的正面(大約只有550米至650米)發動勢如千鈞的猛衝。也難怪當絕望的羅馬公民騎兵,選擇下馬結密集陣抵抗迦太基左翼騎兵的衝鋒時,後者的指揮官哈斯德魯巴只是輕蔑地表示這將無濟於事:整整7000名重騎兵在約600米寬度上發動的衝鋒,即使是就無馬鐙時代的騎兵來說,也是極難阻擋的。

在羅馬人這邊,戰術部署就顯得有些自以為是了。秉承著以我為主的中心思想,瓦羅和保盧斯定下了中央突破的戰術原則,一廂情願地試著發揮自己在重步兵方面的優勢,而完全無視了迦太基軍隊的騎兵優勢。根據羅馬人的習慣,戰場上每兩個羅馬軍團和同盟軍團組成的一支「執政官軍隊」會擁有一個高級指揮官,理論上說瓦羅和保盧斯會各自帶領其中一支,另4個羅馬軍團和4個同盟軍團的指揮權,則分別在前一年卸任的執政官涅烏斯·塞維利烏斯·吉米努斯)(Gnaeus·Servillius·Geminus)和官復騎兵主將原職的米努西烏斯手裡。 所有的這16個羅馬軍團和同盟軍團,全部被一股腦地部署在中央,面對著漢尼拔的凱爾特和西班牙步兵,他們所占據的戰線寬度很小,不同學者對此的估計不同,極端者如Gregory Daly認為僅有840米寬,也有一些稍微保守的說法提出至多達到3km的結論,但無論是哪一種,都不足以讓16個超編的軍團以正常的兵力密度展開。如果要以保留戰線內空隙、不增加各中隊縱深的標準模式來部署,這16個超編軍團大概需要8公里寬的正面。

X-X連線為奧菲都斯河的古河道,這一說為Peter Connolly的說法。也有些人比如Kromayer,認為坎尼戰場更偏東北,那樣的話戰場東南側完全沒有地理上的障礙,雙方可以很自由地向這一側延伸戰線。

羅馬人陣形的密集臃腫自然不可避免,保盧斯和瓦羅知道,他們必須趕在自己的騎兵被擊潰之前,先完成中央突破,因此他們放棄了輪換戰線、逐漸消耗的傳統戰術,而組成了一個堪比希臘重裝步兵密集陣的步兵大陣,指望用極大的隊形縱深和連貫戰線帶來的巨大衝擊力,如重錘一般砸爛漢尼拔的中央。羅馬人的輕步兵似乎按慣例配屬給重步兵各中隊,並部署在步兵大陣之中(因為我們沒有看到他們支援騎兵作戰的記載,儘管他們的騎兵同僚此時很需要他們的存在),但如此密集的陣形,讓人好奇羅馬輕步兵如何從中隊間靈活地機動,或許他們確實在會戰中沒發揮什麼值得一提的作用。

而在騎兵方面,羅馬人按照地形做出了部署,實力較強的義大利同盟騎兵——大約3600至4000人——被放到了開闊而危險的左翼,2400~3000人的羅馬公民騎兵在數量和質量上都更差,並放到右翼,藉助奧菲都斯河掩護自己的側翼。這一部署很合理,但如上所述,漢尼拔的出其不意擺了羅馬人一道,使得他能夠在自己最關鍵的主攻地段上,形成接近3:1的數量優勢和部隊的質量優勢。指揮羅馬右翼和左翼騎兵的,分別是保盧斯和瓦羅兩位執政官。從理論上來說,他們還要分別指揮步兵戰線上靠外的兩支執政官軍隊,不過考慮到實戰進程,他們很可能選擇專心協調騎兵作戰,而把自己麾下的步兵,轉交給其他的高級指揮官,接替他們指揮步兵的,或許是輔佐他們的兩位財務官,也可能是BC217年度的候補執政官馬庫斯·阿提利烏斯·雷古魯斯(Marcus·Atilius·Regulus,但也有人認為他從坎尼倖存或壓根沒參與此戰),另一位身份不詳。

這樣一來,羅馬人的戰術部署就顯得很清晰了,在4位指揮官的麾下,4支執政官軍隊、總計16個羅馬和義大利同盟軍團,以完全不符合羅馬步兵中隊戰術原則的方式,集中在坎尼城附近數公里寬的原野上,準備以一個大方陣突破對手的中央。與這樣的豪華陣容極不相稱的,是兩翼總計在2公里左右的原野上,六七千名羅馬和義大利騎兵,在得不到像樣的步兵支持的前提下,將獨力對抗漢尼拔的一萬名輕重騎兵。雙方指揮官各自留出了一部分預備隊,漢尼拔的10000名步兵精銳將被保留到關鍵時刻擴張戰果(或者,如果他的中央被突破,這些部隊也可以用於挽回敗局);而羅馬人這邊,儘管瓦羅和保盧斯主觀上肯定不這麼認為,但現實是,羅馬人縱深部署的後續各步兵中隊,整個會戰中除了以不整的陣形被屠殺,將沒有什麼別的事可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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