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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蘇莞雯的最新長篇《三千世界》第二章的7-8話!(下周三,第三章的故事即將開啟~)
前情提要:
畢業就失業的呂可頌,陪著會畫畫的表第去動物園寫生,卻遇到了長頸鹿意外死亡、斑馬發狂的奇怪狀況。
有亂子必出現的肖捷也來了。
林映雀溜進了自己的畫里,呂可頌和肖捷不得不去畫里追蹤林映雀。
當三個年輕人為了拯救世界對抗超時空病毒的時候,林映雀媽媽發來最強考驗——你不能再缺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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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莞雯 | 未來局簽約科幻作家、獨立音樂人,北京大學藝術學碩士。擅長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展現驚奇想像。代表作《岩漿國》《九月十二島》《奔跑的紅》。《九月十二島》獲豆瓣閱讀小雅獎最佳連載。
三千世界
第二章 香辛園林
(全文約9000字,預計閱讀時間22分鐘)
07 大人物
三歲那年想好了,
我要做個大人物。
如今我已八歲整,
成功怎麼還不來。
林映雀被叫醒時,並沒有感覺到捆縛身體的絲線讓他不舒服,反而是呂可頌和肖捷頭頂長著綠角的樣子嚇了他一跳。
「我怎麼到這裡頭來了。」他扭了扭身子。
「是我們把你和女皇一起帶進病灶空間裡來的。」肖捷的目光在林映雀的身上移動,「還好,女皇還沒完全蛹化,你只是被困住了兩隻手。」
剛才在外頭時,呂可頌和肖捷就做出了決定。
「得把他們送到病灶空間去。」肖捷先提出方案。
「可是女皇能去嗎?」呂可頌有點擔憂,「萬一惹得她心情不好……」
「這也算是我們走運了。女皇在蛹化狀態時會不吃不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像當中,不容易被我們影響。而且,進了病灶空間,就能讓林映雀和女皇分離了。」
此時,呂可頌將收集到的花草樹葉捧給林映雀看:「等一會兒你只要像以前一樣畫畫,讓自己感到高興就可以出去了。喏,這些都給你作為顏料。」
「我的手動不了了,做不到。」林映雀別過頭,寧願將臉貼著地面。
呂可頌和肖捷對視一眼後,一起在林映雀面前蹲下來。
「你們幹什麼!」林映雀喊了一聲。
「什麼樣的東西在這裡能變成粉末?」肖捷開始自問自答,「花草植物會,那麼女皇的絲呢?」
他伸手拉扯了一把銀絲,在絲鳴聲中咧嘴使勁,又叫上呂可頌一起用力,終於在將絲扯斷的瞬間讓它們化為了粉塵。
林映雀微張著嘴,眼看著自己被鬆綁了。他的目光向肚皮上滑去,那裡還有一根絲線留在他的腰間,和女皇相連。
「你們!混蛋——」林映雀抓起一把花葉丟向呂可頌,相當於在她頭頂灑下一把彩色的粉末。
女皇動了動,有了反應,林映雀這才安靜下來。
失去了銀絲的女皇看起來很愁苦,身子蜷縮成一張弓,臉也皺到了一起。如果她有眉毛,此時應該是歪斜的八字狀。她的這份心情瞬間傳達到了呂可頌那兒,因為此刻空氣中滿溢的病毒正將他們所有人緊緊聯結。
於是,所有人都頭疼了。
「讓我來。」一句咕嚕聲響起。
林映雀這時才發覺,那隻怪裡怪氣的袋鼠又出現了。看樣子,呂可頌在他睡著時就把袋鼠叫了過來。
「別靠近!」林映雀伸手阻攔。
肖一切毫不理會地亮出爪子:「叫我過來不就是讓我大展拳腳的嘛!」
「肖一切,先等等。」呂可頌拉住了蠢蠢欲動的肖一切,「別傷害女皇。」
肖一切有些委屈,轉頭用爪子尖戳著肖捷。
林映雀這才舒了一口氣。他站起來,鬆鬆手腕,勉強同意了呂可頌的提議——扯住花葉,在天空的方向鬆開,用手指攪動新鮮的顏色。然而他既畫不出完整的圓,也不能讓顏色圍繞一個核心聚攏。
漂浮的顏色散作一團,進行著不規則運動。
林映雀的手漸漸垂下了:「我放棄了。我畫不好,控制不了顏色。」
「嘿,到我出馬了。」肖一切活動起爪子,又被肖捷拽住。
「為什麼不讓我直接了結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肖一切不服氣。
「因為暴力在這裡行不通。」肖捷說,「更不用說現在女皇已經醒來了。」
呂可頌有一陣子沒說話了,她注意到了什麼,轉向肖捷:「你記得那首詩嗎?一個合格的老師能從作業里覺察到學生的情緒,雖然我現在才發現……」
「你說的是皇蛾的那首詩?」
「三歲那年想好了,我要做個大人物——這說的其實是女皇的願望。只是,大人物這個說法也未免太寬泛了,或許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真的要什麼。」
聽到呂可頌這麼說,林映雀也抬起臉看著她。
「如今我已八歲整,成功怎麼還不來——這句呢?」肖捷問。
「她以為自己已經到了該成功的時候了,然而成功不會這麼輕易到來的。把正常的規律當作一種失望,她在自己折磨自己。」呂可頌說,「如果我們把她丟在這裡,問題也不會解決。」
「所以要讓女皇開心,就是要解決這首詩的問題?」肖捷若有所思。
呂可頌點了頭:「至少讓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是意中人。」
「那是什麼。」林映雀咕噥了一句。
「我猜……是一種踏實感。不用追趕什麼,只要慢慢自然生長就行了的信心。」
「可是要怎麼才能做到?」肖捷皺了眉。
「完蛋了。」肖一切掙脫開肖捷,原地蹦了兩步,「沒有誰會喜歡這種東西的,不被喜歡就不會有信心。她死定了。」
「最喜歡她的人不就在眼前嗎?」呂可頌轉向林映雀,「得告訴女皇,讓她不必心急。她不僅能變成飛蛾,還能重建家園。這樣才能引導她回到原來的世界。」
「可是我……只會畫長頸鹿和斑馬。」林映雀的兩隻手臂依然僵硬下垂,「而且我不想再畫畫了。你們……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太痛苦了,畫不出來就是畫不出來。我控制不了顏色,也控制不了我自己。」
「你不試試心意相通嗎?」呂可頌小心提醒,「這裡是病灶空間了,病毒會幫我們和女皇建立聯結。你想說的話,她應該聽得懂。」
林映雀有一瞬間是心動的,但很快就畏縮得垂下腦袋:「不要逼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嗎!你以為自己就是個好人了,你有在乎過我的壓力嗎?我最討厭你們這樣的人。」
呂可頌睫毛顫抖。
林映雀的話擊中了她。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個充滿威脅、步步緊逼的自己,一個語言蒼白且沒有行動的自己,一個變成了一束陰影的自己。
一個討厭的成年人。
打破陰影的願望隨著她的「看見」而升起,她的腦中激盪著一個疑問:什麼是只有她能做到的?什麼是只有她能看見的?
她想到了黑夜的區域。那裡是暗流涌動的敏感地帶,但危險中的機會也叫人心馳神往。
「我要離開一會兒。」她說,「有個地方有不少動物,我把它們帶過來。」
「你想做什麼?」肖捷問。
「既然病毒可以聯結這個空間,那麼如果有一大群動物都想讓女皇開心起來,不就能反過來影響女皇的心情嗎?」呂可頌轉向肖一切,「我要向你借個東西。」
肖一切只把側臉對著她:「這麼說,你找我來只是想借用劍了?」
「如果想把黑夜中潛伏的那些動物都吸引過來,我需要足夠閃耀的光。這種寶物只有你才有。」
「這倒確實不假。」肖一切眼裡亮著光,他把光晶體戒指摘下,交給呂可頌。
但對呂可頌來說,那枚戒指來說太小了。為了能隨身帶著它,她只好把它當做項鍊戴在胸前。
這之後,她看中了一匹身材勻稱、頭角聳立的斑馬,走上前去輕拍它的後背,然後爬上去。她兩手握住綠色的兩角,向一臉吃驚的肖捷和林映雀告別,往黑夜區域奔去。
只有肖一切羨慕地搓著爪子,也想駕一匹斑馬跑上幾圈。
兩隻長頸鹿被呂可頌移動的身姿吸引,跟著她晃蕩起來。為了保護胸前的戒指不被叼走,呂可頌將身子向前伏去,同時將角拽得更緊,好讓斑馬跑得更快。
她一路闖入黑夜,製造出足夠的動靜,並摘下戒指,默念口令想要它發出足夠亮的光。
光芒掃過了動物們密密麻麻的影子,但它們無動於衷。
空氣裡頭動盪著緊張感,成群的飛蛾尋光而來,但也只是顫顫巍巍地在原處盤旋。呂可頌想要引導它們的軌跡——失敗了。她聽見猜疑聲互相交響,她聞見攻擊與爭奪四面埋伏。
「我是為了女皇過來的。」她試著說,「如果你們去見她,她就不用那麼傷心了。只要心情恢復,就會萬物回歸原位,否則你們的整個世界都會變成粉末。你們也會希望女皇開心的,她的開心也會讓你們快樂。」
她的話並非完全不起作用。至少她感覺空氣中的警報解除了,只是動物們依然不為所動。
一定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運轉著,在用一堵無形的牆把動物們的世界分成了內與外。
可她如何才能看見?
獼猴跳過來,扯了她一把。
「你是值得信任的嗎?」獼猴開口了。
但獼猴並不是在問呂可頌,而是想讓蟒蛇來定奪。呂可頌的目光跟隨它的腳步而移動——對了,蛇!
她想到,動物們不離開黑夜,因為它們的圖騰和信仰在這裡。
她想到,就連聰明的獼猴也視而不見的東西,正矗立在蛇口的下方——它們看不出那個綠色的巨角是不正常的,因為這裡每個生物的頭頂上都有角。
蟒蛇嘴下的空間,或許陰暗、混沌、充滿風險,但對於現在的呂可頌來說,那裡才是這個世界的核心。
悲喜在那看不清的巨角里纏繞。
眼睛與耳朵被粉塵浸沒和刺激。
她儘量協調著心跳,將光晶體的戒指貼在嘴邊,用口令讓它生長為一柄長劍。
「我當然是值得信任的——把林映雀、肖捷和肖一切凝結在一起的人是我。」她對巨蟒這樣說,又握著劍轉了一圈,對被照亮的影子們說,「我就像你們這些黑夜中的動物一樣,渴望的不是多耀眼的光明,而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我現在就解放你們的信仰,這樣你們就能跟著變得自由了。」
她深吸一口氣舉起劍,向著蛇眼與獠牙之下那一抹隱約的綠色使勁刺入——再拉出。
綠色的角被劍所帶來的裂痕糾纏,裂口越來越深。呂可頌腳下的地面跟著爆發出山崩地裂的咆哮。動物們的驚恐一下子達到了頂點,許多雙眼睛、許多口利齒撲向了呂可頌,想要撕咬她。
她身子顛倒,不住翻滾。但她試圖抬起右手時,那柄閃光的劍又令動物們畏懼。她為自己爭取到了一點安全距離,此刻比起痛覺,更深刻的是挫敗感。
就像林映雀所討厭的那樣,她依然是那些眼睛中的陰影。
但也是林映雀說過的一句話提醒了她:「你一個成年人,該不會是喜歡動物吧!」
永遠天真,永遠好奇,擁有愛的普通人,該是什麼樣的人?
只是有光晶體這樣的力量還不行,要把力量用在對的地方。面對動物們的攻勢,她收束了劍的光芒,令其成為一枚締結聯結的戒指。
綠色的巨角徹底粉碎了。
蟒蛇大張的嘴終於合上,它的身體像個風箏,搖搖擺擺飛起來。飛蛾們追隨它寶石般的目光,也成片地盤旋上升。
雖然呂可頌沒有將夜幕中的所有動物都帶到女皇面前,但她在蟒蛇飛走之後,終於吸引著成群飛蛾向著白天進發。
或許是受到了女皇焦慮的影響,肖一切從斑馬身上一遍遍摔下,林映雀嘗試畫畫又一次失敗,肖捷的腦子也亂作一團。
飛蛾的撲翅,呼應了他們被強烈情緒灌滿的身體。
他們抬起頭,看到了漸漸接近的呂可頌,以及她頭頂上方那群活躍的顏色。
「她在做什麼?她也能控制顏色嗎?」肖一切揉著摔疼的尾巴問。
「不是控制……」林映雀呆呆地說。
「我們都以為病毒是問題的根源,但是病毒也可以幫我們創造聯結。」肖捷說,「這就是心意相通吧。」
皇蛾這種生物,一旦蛹化破繭、獲得翅膀之後,口器便會退化消失,再也無法進食。它們的生命,全部仰賴幼蟲期間的脂肪儲備,因而壽命短暫,就像焰火。但焰火的美妙就在於它能將自己漂亮地耗盡。它的存在轉瞬即逝,無法重複,儘是快樂。
這種快樂,和林映雀陶醉於畫畫的快樂是一樣的,和肖捷喜歡研究動物語言的快樂是一樣的,和呂可頌想要和動物在一起的快樂也是一樣的。
這種快樂,成為了現實的一劑良藥。
飛蛾群中充斥著說不清的躁動情緒,但它們一定也感受到了快樂的召喚,否則不會從混亂到有序,開始變化起顏色和陣型。它們衝到女皇的上空,翅膀色彩轉換,像舞台劇的演員扮演起一隻只碧綠色的蟲子。
如果說,林映雀使用顏料作畫是截取了一個靜止的瞬間,那麼飛蛾們的表現則解除了一切靜止,讓世界流動起來。
女皇昂著頭,呂可頌才剛剛翻滾下馬,就聽見了她那滿溢的帶著「哇啊」聲的情緒。
她看著天空中的蟲子體態,就像在照鏡子。
綠色的小蟲子身體凝結在一起,漸漸集合成一隻大蟲子。大蟲子開始化蛹,盔甲的顏色變深、變暗,最後內在的靈魂終於衝破舊的軀殼,成為氣派壯碩的皇蛾,展翅盤旋。
「這就是一部飛蛾的成長電影。」呂可頌對撓耳朵的肖一切解釋道,「是已經蛻變的飛蛾們對女皇的鼓勵。」
女皇伸著身子問天空:「我也可以嗎?可以那麼成功嗎!」
林映雀伸出一隻手撫摸起胸口:「我怎麼感覺心臟像被熨過一樣……好舒服。」
「那麼女皇應該也是這種感覺了。」呂可頌轉過頭,看到林映雀不太一樣了。
她記得他原本就是個溫柔的孩子,像現在這樣。他用兩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臉上有了淚痕:「為什麼我在哭?」
「你當然也可以哭,哭是不丟人的。」
他那複雜的情緒通過病毒傳輸出去,感染了呂可頌,也感染了其它動物。悲傷籠罩著大地,但直面悲傷的勇氣也激勵著生命。
飛蛾們還沒有停下,其它動物也加入了它們,對著顏色的粉末玩耍起來。
「它們在做什麼?」肖捷問。
「如果說想像力是一種武器,那現在它們是在用創造來讓我們見識威力吧。」呂可頌猜。
「創造什麼?」
「對它們來說,這個世界除了白天和夜晚,還有什麼?」呂可頌在思考。
「笨蛋。」肖一切用爪子掏掏耳朵,「還有春夏秋冬呀。」
「可是,不是所有的動物都能見到一年四季。」肖捷計較起來,「大多數飛蛾的壽命只有……」
「春夏秋冬是什麼樣的,大家會告訴大家吧。」
呂可頌話音落下,那些原本居於幽暗的動物,齊齊爆發出氣息和聲音,隨著五顏六色的煙霧一起衝上雲霄。
林映雀看見了女皇,小小的身體在空中翻轉。他一踮腳,身子也輕輕上升。
他向女皇伸出手,又有點膽怯和害羞。懸浮的姿態讓他控制不住自己,但他想起了從腰間延伸出去的那條銀絲,於是一邊划動空氣,一邊拉動琴弦般的絲線。近了一點,更近一點,終於,他的額頭和女皇軟軟的腦袋碰在一起。
「回家吧。」林映雀哽咽著說。
肖一切有些沒耐心地撓撓胸脯和屁股:「現在要怎麼辦?」
「我們要把女皇連同地球殘骸帶回他們的世界裡,送他們回家。」肖捷答。
「那簡單。」肖一切得意地動了動耳朵,「我給地上安裝了通電設備,現在這個地球也聽我的了。」
他動起手指時,呂可頌感覺胸膛中有一股不尋常的氣在遊動。
「我這是……變成氫氣球要飛起來了嗎?」
「笨蛋,這是快樂。」肖一切糾正道。
快樂這東西感受起來,比尋常的高興更奇妙一些,似乎帶有一種傳染力。
「整個地球都快樂起來,才能高高興興衝出去吧。」肖一切指揮起來,「你們可以閉上眼,睡醒以後我就搞定了。」
「恐怕睡不著吧。」呂可頌說。
肖捷也在點頭:「根本不想睡。」
他們唯恐浪費掉這難得一見的快樂。
在將地球殘骸帶出病灶空間的那刻,原本變成粉末的銀絲恢復了緊密和彈力,重新包裹起女皇。
那一瞬間,成了他們與女皇的告別。
08 春夏秋冬
當腳下稍微站穩一點的時候,呂可頌開始揮舞手臂,撥開眼前的煙霧。
她沒想到,在這個重獲新生的地球上,天地的混沌可以是這樣五顏六色的。
「這就是女皇的地球嗎?」林映雀問。
「雖然小了一點,但總比完全消失要好。」肖捷說。
「有多小?」
「大概只有我們的月球那麼大了。引力也和月球差不多,如果你跑得太快,很可能會飛出去。」
呂可頌抓了抓自己頭頂的綠角,它們已經變成一灘手心的粉末。粉末一片片下沉,成為了草地和樹木。
林映雀在一棵榕樹枝幹形成的洞中將女皇的蛹擺放好。
肖一切在草地上蹬了兩下:「我想帶一匹斑馬回去,培訓它奔跑。而且我的草地長得太茂盛了,它能幫我除除草。」
他用一隻手臂扛起一匹斑馬,又貪心地看上了路過的長頸鹿:「樹葉也要修剪了。」
他將另一隻騰出的手臂伸向長頸鹿,將其頂在頭上扶好。
呂可頌取下了脖子上的光晶體戒指:「肖一切,這個該還給你了。」
「哦。」肖一切兩手穩著斑馬和長頸鹿,「送給你了,反正我有了更漂亮的款式。」
呂可頌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不敢吭聲,直到肖捷發出驚喜的聲音:「所以,以後我們可以用它去找你了嗎?」
「是這樣的吧。」肖一切抬起一隻腳,撓撓自己的大腿。
「我……也可以去嗎?」林映雀鼓起勇氣問。
肖一切頂著肩上和頭頂的壓力,被眼前的粉塵干擾,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那個瞬間之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不尋常的震動。
「嘿嘿,我一不小心用了力。」肖一切說,「現在那個病灶空間要完蛋了。反正你們遲早都會讓我毀掉它的吧。快誇我!」
呂可頌和肖捷沉默地對視了一眼。
病灶空間瓦解後,呂可頌住的城市將不會再受到女皇病毒的影響。這是計劃內的,但眼下只有一個問題——他們還沒回到各自的世界去。
震動加劇,他們的身體都不由自主地漂浮起來。
「得快點,要是晚了我們就真的回不去了。」肖捷在空中努力穩住身子。
「咕……」肖一切左手丟掉了斑馬,右手丟掉了長頸鹿,兩手伸直,「抓緊我咯。」
他接住了肖捷和呂可頌,兩腿一蹬,身體逐漸升高。
「還有映雀!」呂可頌高喊。
林映雀與女皇相連的那根銀絲在震動中纏上了樹梢,女皇吊在枝蔓下,林映雀抱在枝頭上,離呂可頌他們還有幾米遠。
「我沒有手了!」肖一切委屈起來,「撓痒痒的手都沒了呢。」
林映雀望著他們,原本伸出的手臂漸漸縮了回去。
「抓住我們——」呂可頌向林映雀的方向喊道,「你不來我也不會走的!」
林映雀朝身下望了望,剛才多虧那根銀絲,他才沒有飄走。但現在,他必須得親自扯斷它了。
他閉上眼,兩手一用力,那富有彈力的銀絲在他腰間斷開了。他從樹梢那兒蹬起來,身體向上升了一些。趁著還沒掉落,他使勁想要抓住肖一切的兩腳。
但是沒抓牢。
兩手滑過肖一切的腳掌後,他的身體重新向下墜去。
「我差點忘記了。」呂可頌鬆開了肖一切,「我已經有戒指了。」
她以潛水的姿態向林映雀的方向游去,拉住他,將他拽得生疼:「跟我說,不要問太多。」
林映雀不敢眨眼。
「我喜歡——」
「我……喜歡?」
「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一股奇異的光芒中,兩人一同升起來,與肖一切逐漸匯合。
這下子,肖一切拉著肖捷,呂可頌拉著林映雀,呂可頌和肖捷的手又牽到了一起——他們在空中圍成了一個結實的環,就這樣衝出了病毒的世界。
病灶空間雖然瓦解了,但病毒給人類的城市留下了一些後遺症。在幾個月的時間內,呂可頌身邊許多人都像喝醉了一樣,斷斷續續陷入神志不清、不由自己的地步。在這持續的醉意中,他們會一口氣感受到恐懼、希望和快樂,濃烈程度因人而異。
這天,呂可頌正睡得迷糊時,接到了一個電話。
「你好,呂小姐嗎?我們學校審核通過了你的簡歷,想邀請你入職。」
「真的嗎!」濃濃的驚喜涌到了她的口腔,哀愁和苦澀也跟過來了。
那是醉意在作怪。
「你什麼時候能來學校報道呢?」對方問。
「我們生命進化的起點是一種偶然,人類終會意識到世界之外還有世界……未來一切未卜。」
「你在說什麼呀?」
「這是三千世界給我的成為一個普通人的機會。」
「喂?你還好吧?」
「所以我得承認,我決定做一個動物諮詢師。」
「也就是說,你另外找到工作了?」
「如果今後貴校發現了什麼奇怪的動物行為,可以向我諮詢。什麼都行。」
對方沉默了。
在那一刻,因為一種不好意思的心情,呂可頌突然清醒了。如果這個世界已經恢復運轉了,那麼她的表現可真像個笨蛋。
電話已經被對方掛斷。
她坐起來,哈出一口熱氣。她的房間沒有正式的窗戶,與外頭相連的其實是二十四小時亮著燈的廣告招牌。她住在招牌背面,每天看到的是金黃色的凌晨與夜晚。焦躁總是有的,否則這裡就不叫城市了。
挫敗感也是有的,否則就不叫生活了。
但她會在這裡住下來。
深秋的一天,呂可頌在姑姑家門口探著頭:「姑姑,我接映雀去我那裡輔導功課。」
姑姑的眉頭動了動,但林映雀已經背起書包站在門邊,她也只能擺擺手同意。
但他們都說了謊,離家後他們先和肖捷匯合,然後去赴一個遠方的約會。
這種時候的林映雀總是很欣喜,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肖一切老家那樣的原野——既有連綿的草地,也有未融化的冰原,大地下面還有小鎮,更重要的是,到處都是活躍的袋鼠,袋鼠,袋鼠!
看到林映雀按耐不住心情,總是對著肖一切這兒瞧瞧那兒摸摸時,肖捷湊近呂可頌問:「他最喜歡的不是皇蛾嗎,是不是見異思遷了。」
「我被人喜歡,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肖一切聽到了肖捷的話,伸出一隻腿讓林映雀按按腳。
肖捷用上了他最新改良的翻譯器,只需在草地上擺一隻手機,袋鼠的語言和情緒就能被精準地翻譯出來,包括打嗝和各種費解的比喻也不在話下。
「對了,你不是參加了國際兒童油畫大賽嗎,結果怎麼樣?」肖捷問林映雀。
「我看過直播了。」呂可頌說。
在比賽的舞台上,主持人語氣誇張地製造著懸念:「讓我們看看,備受關注的天才兒童畫家林映雀這次帶來的是長頸鹿還是斑馬呢?長頸鹿——還是——斑馬呢!」
林映雀身邊紅色的綢布被掀開了。
「哦……這是……」主持人費力尋找著詞語。
「這是袋鼠。」林映雀接過話筒說。
主持人不著邊際地點評了一番,然後說:「這下結果就撲朔迷離了。這個灰灰的顏色,不是你擅長的呢。如果換成長頸鹿或斑馬一定會獲大獎的。」
「但是我自己很喜歡這幅畫。雖然嘗試新東西總是從不熟練開始的。」林映雀用手指在鼻子下方揉了揉,「就算我可能不會得獎,我也挺高興。」
肖捷沒有問比賽的結果。
「對了,女皇雖然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但會一直在蛹中嗎?」林映雀將手指從肖一切的腳底收回來。
「她長這麼大就花了八年,這次在蛹中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變成名副其實的皇蛾。」肖捷說。
「過後她會忘記我嗎?」林映雀給自己倒了一杯鼠奶青草酒。
「不知道。有些事只能等待。你害怕了?」
「我只是……」林映雀垂下眼皮,「有點醉了而已。」
林映雀開始回到學校上課,並繼續參加油畫比賽。借著大腦中的醉意還沒有完全消散,他在接受比賽採訪時吐露的話明顯變多了。
「你在學校受歡迎嗎?」主持人問他。
「是的,他們覺得我的名字像女生,總是談論我。」林映雀自我調侃道。
「家庭教育對你影響大嗎?」
「媽媽會給我制定計劃,但我更想自己安排。」
「想對媽媽說什麼?」
「其實我超喜歡慕斯蛋糕。」
十一月過去,就是徹頭徹尾的冬天了。呂可頌看著自己的三間招牌屋,挽起袖子開始行動。她要把其中一間屋子隔離開來,剩下的兩間騰出來作為將來的工作室。
那個醉醺醺的時候說出的話,也是她腦中一個看不見的真實想法。
她打算在外人看得見的空間裡工作,在看不見的空間裡和自己相處。
此時此刻,肖一切在修整瘋長的草地,有些後悔怎麼沒有成功擄走斑馬和長頸鹿。
此時此刻,肖捷因為一時興起,將翻譯軟體對準了肖一切的肖像畫,竟然從顏色的組合中翻譯出了結果——林映雀在畫中埋藏了「春夏秋冬」的信息。但他一聲不吭,畢竟不喜歡和人類交流的他,連個炫耀的對象也難找。他默默將畫存下來作為手機牆紙,這樣便能時時看見了。
此時此刻,呂可頌的姑姑已經看過林映雀的電視採訪。她還是一個人等在餐桌邊,但比往日多說了一句「今天的甜點有慕斯蛋糕」。林映雀有些彆扭地在畫室里躲藏一會兒,然後說著「看在蛋糕的份上我就吃點」,在餐桌邊坐下來。
他們和呂可頌一樣,在這個世界裡將惦記與思念扭結在一起,作為無邊黑夜中一座燈火通明的花園。
呂可頌覺得累了,停下來歇一口氣。季節轉換的溫差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一邊輕捻著脖子上的戒指,一邊想,女皇會在這個冬天醒來嗎?她還會有一首新的詩歌嗎?
趁著還有一丁點殘留在身上的醉意,她自己也想寫一首小詩了。
「啊,成年人,
喜歡小動物,
有什麼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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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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