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趙雪菲的長篇《卵生的救世主》第32話~
【前情提要】
雖然補語者們放棄了對葛和望的搜尋，但是椏並不認為他們已經死了。相反，找到她們的想法和復仇的衝動一同深埋心底，椏為自己總結出四條行為規則來適應這個並不友好的外部世界。但是她沒有想到的是，辛漱垵的一切會改變她的想法.......
| 趙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學生。曾獲得第四屆水滴獎短篇小說三等獎，作品多是圍繞個體的情感訴求和技術（或通過技術和外界）互動，比較擅長表達人物情緒，引發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樣活著》《它的腦海之中》《材料兩則》。
卵生的救世主
第三十二話 山風過境
全文約3700字，預計閱讀時間7分鐘。
如果自己之前的日子都於如此美麗的地方度過，椏暗暗想著，那麼她一定也會和其他補語者一樣，露出如此依戀的神態。那些乘舟的挲瑪仿佛回到了兒時的繭中，肢體放鬆，好像她們不曾是戰士，不曾與主語者激戰，只不過是外出歸來的遊子，此刻正沉醉於家鄉的美好。
辛漱垵群山環繞，青色的河流從山間穿過，把它們切割成高聳的島嶼，那些高山的陰影籠罩行舟的水面，椏靠近上面的眼睛費力地捕捉著山頂的圖像，只能看到光被截斷在山崖某處，山頂之上，斑斕的色彩偶爾在小舟走到特定角度的時候才會掠過，讓椏不由得好奇它們究竟是什麼。
至於辛漱垵本身是不是一座山。椏自己並不好下定論，它看起來更像是石頭組成的林地，每一根石柱都是一顆樹木。而那裡就像是椏的雨林老家那些真正的樹木一樣，非常適合結網編織。
一個由無數的網組成的龐大聚落就掛在石林的頂端——那就是辛漱垵。
在角度各異、橫向鋪攤在白堊色石壁間的網間，一些鮮艷的彩點散落其中。雖然在這麼遠的距離，視力再好的挲瑪也看不清那些藍色玫紅事物的具體是什麼，但椏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因為少見而產生的美。
道道陽光透過雲層，斜刺入群山環伺的辛漱垵據點，和環擁它的堊色山崖，龐大的網陣里，挲瑪居民們的身影穿梭其中，在遠處看著竟然小得像是新生的蚜蟲，忙碌而熱鬧。
「這裡住了多少家人？」椏看著那些激動地問泊。
補語者們不以家庭計算，泊告訴她，按照個數辛漱垵住了上百個挲瑪。
「上百？」椏的匣腔發出難以置信的尖銳聲音，「那是多少個村子……」
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計算，大概要六七個，七八個和他們原來的村子一樣大的村莊才能和眼前的聚落匹敵。
視線的低處，忽然出現一大片白色——比村中的捕獵網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白色豎網掛在間隙最大的兩個「石樹」之間，正正地面對著椏和靠著山邊行進的水上隊伍，給了剛剛還被人數震撼到的椏，又一個實實在在的視覺衝擊。
只有這麼大的捕獵網才能滿足如此多挲瑪的需求，理智告訴她這一切都合情合理，但是面前的圖景卻讓椏難以抑制自己的讚嘆。
踩浮萍行進的濯用一種自豪的神態看向她，仿佛在對椏說，「看吧，我和你說了，辛漱垵才是最好的選擇。」可椏並沒有看濯，她和泊詢問著山頂上自己剛剛曾瞥見一眼的諸多色彩，在陽光的照耀下明亮得讓人難忘。
等我們安頓下來，我帶你上去親眼看看，你一定會喜歡，沒有補語者不喜歡花田。
花田.....？
這個奇怪的，在她漫長雨林生活中不曾被提及和使用的詞語，和安頓兩個字一起，平復了椏長久以來漂浮著的、不安的心，它們如同左右兩個前肢，輕輕地、像是濯對她的護殼那樣，把椏的心纏繞進了一個名為辛漱垵的美好的繭中。
椏看著一點一點逼近的辛漱垵據點。
她多希望此時，自己的身邊是望和葛，父母的前肢貼著她的，她們一同為這個新奇而美麗的地方而發出讚嘆。
你怎麼了？濯湊近小舟邊緣詢問椏。
「什麼？」被看出有心事的椏有些不知所措，但面對她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好感的濯，她很快搪塞了過去，「沒事兒，辛漱垵是個好地方。」
成年人總是能看破孩子的把戲，不論孩子怎麼覺得自己是大人。但奇怪的是，濯沒有像是一路上那樣冷嘲熱諷，或者說盡各種令椏痛恨的話。
她灰溜溜地走開，椏並未多想.....
到了幾乎辛漱垵的正下方，因老舊自動脫落，或是被替換下來的網絲落入石林底，徑直落入河水中，經年累月，在石林底部形成了一小片絲網、河沙還有其他河中異物組成的黑綠色小洲，她們還未靠岸，就聽見補語者們內容獨特的聲音——一群歡迎她們歸來的挲瑪正等在浮洲上。
她們的匣腔一齊鼓動，聲音在環繞辛漱垵的石壁間形成渾厚的共鳴。
椏覺得自己隱隱約約感受到那些補語者詞彙中的情感，但那些形容詞本身複雜而晦澀，椏完全無法理解。
「她們在說什麼？」
一個人鼓動匣腔是『說』，很多人一起鼓動匣腔叫『唱』。
椏回憶起它們第一次見到補語者，她們便是高「唱」著什麼，勇敢地沖向身軀龐大主語者，「那她們在唱什麼？」
辛神渴望歸來孩子們的歌。
椏的感覺沒錯，一種隱而不發的深沉期盼，彌散在山谷中每一節迴蕩著的重複音中。
椏第一次對這位司掌自己命運的神明產生了興趣，祂不再以先前蠻橫的面貌出現（椏想了想，這種形象大概是受了濯的影響），也和創世故事中那位賦予萬物生機的靈巧神明不同。
祂的歌充滿一種複雜的情感，期待和悲傷雜糅，這麼複雜的情感令祂比起一位神明，更像是一個普通的挲瑪。
如果你感興趣，泊隨口提起，什麼時候我可以給你講這首歌的故事。
泊真的只是隨口一說，就像她平時的嘮嘮叨叨一樣，並不在意別人的回應。
「我願意知道，」椏回答她，「什麼時候都可以。」
話音未落，她們便很輕鬆地停靠在被河水浸泡得柔軟的浮洲上。浮洲具有一點韌性的質地讓她們的停靠輕鬆無比，只有登陸時略有些費力。不習慣這種地面的椏附肢踩在浮洲上，不停地下陷，毫無體面可言，甚至有點滑稽。
一些路上曾經和椏說過一兩句話的補語者，路過椏的時候會跟她告別，人們把貨物，主要是武器卸下背在背上，從各自不同的石柱登上回家的最後一段路程。
只有椏一個人有些無措地站在通往極高處的石柱底端朝上看，仿佛第一次從水中露頭的水蟲。
泊在她的身邊，貼切地把前肢搭在椏的前肢上。上一次有人做這樣的動作，還是葛在雨林里安慰她有點叛逆的出走。
你會在辛漱垵擁有一席之地，泊向這個看起來有些不安、手足無措的孩子保證，來吧，我帶你去你自己的網。
我會麼？椏在跟泊攀登崖壁的時候問自己。她想到了自己的第四個規則，她將永遠是一位客人......麼？
辛漱垵能帶給她一段新的生活麼？
她們攀登到一半，椏有了一定的視野，停泊在浮洲旁的小舟和浮洲本身看起來都很小，她遠遠地看見一隻灰白色的挲瑪，孤獨地攀登另一個石柱，灰白色的背和石柱的堊色竟然有些相配。
「濯.......」她看起來怪怪的，椏想說。
怎麼了？
「她住在哪兒？」椏忽然轉移話題問道。她忽然覺得濯，那隻現在看起有些脆弱的灰白色挲瑪，那個在戰場上堅定矯健，在回來的路上對自己有些刻薄的傢伙，在她背後，一定有什麼秘密。
你不是厭惡她麼？泊出人意料地回答。
椏意識到，不喜歡濯的人也有泊，她們同盟正是由此而建立起來的。或許和她打聽有關濯的事情並不是一個明智的行為……
「可能吧......」椏靠後的眼睛又看了濯遠遠的背影一眼，加快速度跟上泊。
傍晚，椏終於安頓了下來。辛漱垵的網有上下兩片，扣成一個閉合的形狀，有似被創造出來的洞穴，這種私密安全的感覺讓椏十分舒適滿意。唯一讓她有些困擾的是那些被泊稱為花朵的東西，它們裝點在她的網絲上，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泊在辛勤地把它們搬進來的時候告訴椏，這不僅僅是為了好看，也是她感受並學習成人心聲的第一步。
在傍晚令人饜足的美麗光景中，疲憊地遊覽不同地方的椏終於得以喘息，金色的月亮還未升至辛漱垵周圍的群山之上，整個辛漱垵都充滿倦怠慵懶的氣息。
泊的網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以一种放松的姿態睡下，椏也藉助網面抻動自己的附肢，準備休息。
過了很久，就在椏馬上就睡著的時候，她忽然聽到泊好像和她說了些什麼，但聲音太小了，詞句也很破碎。椏仔細感受，不只是泊，她們的新鄰居們也好像在竊竊私語。
椏一下子睡意全無，她輕手輕腳地爬出自己的「家」（泊的確讓她這麼叫這裡），順著互相交疊的網邊緣行走，在那些更方便從某一張網直接到另一張網的空心柱狀甬道攀援。椏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或許只是想讓自己疲憊一些，但她可以確定的是，在補語者們心聲的包圍中，她絕對沒有辦法入睡。
辛漱垵所有的補語者都在睡覺，幾乎每一隻補語者都在夢中講著奇怪的詩歌。
現在是休息時間。
「但你沒睡。」
椏順著心聲來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張網建在整個辛漱垵最邊緣的地方，從鏤空的地方看下去，是能夠讓所有挲瑪粉身碎骨的深谷圖景。
一隻甲殼上充滿傷疤癒合白痕的挲瑪住在這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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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 電影《哥斯拉2：怪獸之王》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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