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趙雪菲的長篇《卵生的救世主》第34話~
【前情提要】
在辛漱垵落腳的椏開始了她繁忙的學習，泊負責教授她複雜的補語者語言，而濯則出人意料的同意了她學習戰鬥技巧的要求。雖然是從為濯搬送金屬錠開始練習，但椏仍然覺得自己一點一點在接近夢寐以求的力量......
| 趙雪菲 | 科幻作者，考古學生。曾獲得第四屆水滴獎短篇小說三等獎，作品多是圍繞個體的情感訴求和技術（或通過技術和外界）互動，比較擅長表達人物情緒，引發共情。代表作《像正常人那樣活著》《它的腦海之中》《材料兩則》。
卵生的救世主
第三十四話 寒冷的日子
全文約3000字，預計閱讀時間6分鐘。
冶煉之爐從不熄滅。
在逐漸變冷的辛漱垵，冶煉爐所處山洞就成了最暖和的地方。椏也不那麼反感背負金屬錠的工作了，因為每次工作結束，她都能在山洞小睡一會兒。
她不喜歡辛漱垵的秋天，雖然處於群山圍繞，又有溫暖的河流穿過，辛漱垵和山頂以及遠處的平原相比並不能算寒冷。但是對於生於雨林的椏來說，這些已經夠恐怖了。
辛漱垵的涼風讓她行動遲緩，附肢仿佛不再屬於自己，而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泊為了她能夠更暖和一些，在整個辛漱垵都重新織就一層裹乾草的網牆之後，又特意多取了乾草墊椏的巢里。
謝謝，椏嗅著乾草一點枯朽的味道把自己蜷起來，新的詞彙卻從腦海中蹦出來：
乾草聞起來像是——大地？
她用微弱的心聲描摹聯想著乾草的味道。
秋天的大地，泊糾正她，然後教授了她三個不同的形容詞來形容乾草，分別形容乾乾草、濕乾草和乾草碎屑。
前來辛漱垵貿易的船隊變少了，生產活動也逐漸停滯，挲瑪們把山間縫隙的蘑菇切開，攤放在山頂的枯萎柔軟草甸的上。在秋天晴朗乾燥的天空下，風和陽光把它們晾乾。挲瑪們再一大捆一大捆把它們存放在石柱底部現織就成的短期倉庫。
即使在乾草堆得最密不透風的網巢中，入睡時分她都會冷得打哆嗦。更多的時候，她會在寒冷的夜裡被凍醒，聽著補語者們夢中的詩歌，重溫那些形容寒冷月光的詞彙。
或許是因為寒冷，椏覺得她和濯的關係更近了，就算船隊不到，她也會主動申請去看濯和她的同伴冶煉護殼。
濯也很輕鬆地看透了椏的心思。
等到冬天，高山上會下雪，但辛漱垵回點起過冬的火，那會兒你還要和我去冶煉爐麼？對於投機者這樣可是得不償失。
濯故意問她。
椏為了她那點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當然會去，我難道是為了暖和麼？
可一個問題始終困擾她——
雪是什麼？
椏決定把這個問題交給時間，時間會解決一切。
就像時間擁有讓辛漱垵的一切景物變化的力量——山隙中的蘑菇變成了乾巴巴的奇怪形狀；山頂的有十二個形容詞才能描述的花田凋謝；辛漱垵祭祀的年輕神靈換了一個又一個面孔；補語者自己的有趣長詩一章又一章地講下去；還有不再前來的商船隊，逐漸結冰的河水........
一切都讓椏覺得她和這片土地的聯繫那麼具體生動，辛漱垵的語言是她們和她們所生活的這一小片世界的橋樑。
終於在秋天的最後一天，泊告訴椏，她不再需要每天跑到山頂學習她能看見的一切事物的描述方法，她的心聲詞彙和匣腔詞彙都初步可以適應辛漱垵的生活，她可以和其他的辛漱垵居民安靜交流，也可以在辛神和其他年輕的物神時與她們一起唱讚歌。
那有關冬天的詞彙呢？
泊揮揮她的前肢表示回答時的憂慮，補語者對冬季保持沉默。
晚上的時候，椏按時找到濯，她已經足夠進入到技巧的練習環節，濯找了一個安靜的山間縫隙做練習場，她站在高處拋落石，而椏則需要躲避落石的同時，完成她所規定的幾個停留點的穿刺草堆的動作。
『保持沉默？』濯不屑一顧地回答，她太過於含蓄了，含蓄得像個助語者，年老的挲瑪在冬天死去，這就是她話里的意思。
她說完，飛石便從高處滾落，它在相隔間隙很近的崖壁間反覆碰撞、被彈開，椏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看著它的落點，並推想著它的下一次墜落，然後果不其然——
失敗了。
石頭砸在椏的甲殼上，雖然不疼，但足夠令人挫敗，她覺得自己已經計算出了合正確的落點，可為什麼——
疼麼？
不。椏以為濯是在關心自己，趕緊否認。
那我應該換大一點的石子。
椏很是氣憤，三下兩下跳過所有的停留點，想要用濯教她的攻擊動作襲擊濯。但後者輕輕一跳躲到另一層的岩壁上，椏一隻附肢抓在光滑的蘚苔上險些墜落。
別看，感受。
椏此時已經對感受這個詞感到疲憊了，辛漱垵的一切都要求「感受」。當她在網上的時候，泊要求感受整個網的震動，去描繪一副挲瑪們在聚落中各自忙碌行進的景象應該在她腦海中浮現；有時又讓她一個人站在下風口，區分有人站在遠處的風和無人的風分別是什麼樣子。現在，濯又要求她去感受。
感受是補語者最大的武器，我們不像主語者具有龐大的軀體和堅不可摧的意志，濯向她解釋，只有了解別人並不了解的，關注他們並不關注的，你才有可能和比你更強大的敵人戰鬥。
椏耐著性子聽從此番教導，將注意力集中在附肢末端那些平日裡並不能被看見的細小透明絨毛帶給她的感受，那些告訴她溫度、味道和震顫的感覺共同組成了和視覺完全不同的「畫面」。
遠處山間滴答滴答的纖細泉水不停為她繪製周圍固體的圖景，水滴濺在光滑的表面或者是崎嶇的表面上都是不同的「感受」。景象中最顯著的部分是濯，她是一團熾熱而脆弱的事物，模糊的感覺如此拼湊道。
更神奇的是，椏甚至發現自己有一種判斷她意圖的能力。
當濯再次想要移動自己的位置時，椏瞄住她移動路徑上的半程發起進攻。可濯的動作比她想像中的更快一些。
椏再一次撲空，掉到結了薄冰的湖面上。她衝下的附肢把冰面擊穿，以一種滑稽的姿態漂浮在自己鑿出的浮冰上打轉。
為什麼？！椏感到氣憤，她明明做到了濯讓她做的。
當敵人的力量和速度比你高出很多——濯輕跳幾下落到椏的身邊，對她伸出附肢拉她上來，你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失敗。
椏的附肢末梢泡在水裡，拿出來之後又在冷風中被吹得發抖。她的腦海之中全是自己滑稽的失敗，陰影揮之不去。
繼續吧。椏提出申請，可能只有不斷的練習能讓她忘掉自己的失誤。
濯跳回高處就緒。
落石不斷地落在冰面上，亂滑到各處，椏那天再也沒有被石子砸到過，亦沒有從崖壁間掉落。
當然，濯也沒有換更重更大的石頭。
傍晚，她們前往冶煉洞穴，椏背著蘑菇干、烤蚜蟲和一些貿易來的離散泉。這些補給品是帶給一群莪谷的補語者的，她們留在了洞穴過冬，有時會幫助濯打制護殼。
她們喜歡給椏講關於主語者的恐怖故事。椏剛剛進入洞穴屬於她的那跟角落休息，幾個莪谷的補語者就湊上來，她們最愛說主語者們擁有的一種叫做鐵的金屬，碳被敲打進入鐵，而那種敲打的力量只有主語者能夠達到。鐵製品堅硬而有韌性，她們就用這樣的護殼擊敗了遠方的補語者部落。
別聽她們胡說。濯會如此告訴椏，喝多了離散泉的挲瑪會胡言亂語。
椏翹翹雙顎表示自己既不會過分相信傳說，但同時，她也的確對主語者的力量有所了解，面對她們高舉的利刃無能為力的感覺她會記一輩子。
別煩她，今天練習的時間太長了。
莪谷的補語者果然消停了，她們和濯低聲地說起正事——濯製作一對兒特殊的護殼很久了，可幾次重融，堅硬的程度總是達不到她想像中的標準。椏聽不懂那些金屬配比的秘密，在溫暖的火焰旁陷入舒服的半睡眠狀態。
半睡半醒間她聽到一些憂心忡忡的心聲。
春天就出發麼？
是的，我們必須趕在......最多的時候出手。
......太遠了。
沒有辦法，所有的補語者據點都需要派出隊伍——包括辛漱垵。
所有人都以為椏睡著了，心聲也不做任何的收斂。
後者則悄悄地偷聽。
你說的是真的？主語者真的擁有鐵質武器？濯的心聲最好分辨，或許是因為熟悉，其他人的聽起來則有些模糊，如果你們有任何誇大，就再也別想拿一袋辛漱垵的離散泉了......
我知道了，我們會在春天的時候出發，辛漱垵所有能戰鬥的補語者都會參加，對，年輕人和老人會留下。
討論伴隨著濯的保證結束，取而代之的是飛濺的火星和敲打金屬的聲音。
椏一直裝作對她們的談話一無所知。
更晚一些，濯叫「醒」椏，兩個人一起回到辛漱垵。
金色的月光漸漸被赤紅色的那顆月亮取代，碎石間的枯草被照耀成奇怪的褐色。
你們要去哪兒？椏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問道，要和誰戰鬥？主語者們？
戰鬥和什麼都不會的傢伙無關。
又來了，椏想到了，一提到和戰場有關的東西，濯的反應就格外激進，就連辛漱垵的柔軟氛圍都無法再壓制她。
你和泊都走麼？椏想了一會兒，問她。
嗯......
椏再也沒有問題了，她有點恍惚地跟著前面的模糊身影前進。
在辛漱垵度過的日子在這個夜晚像是一場充實的夢境。
椏忽然覺得背上有些冰冷，一開始是一個點，而後軟化成一小片地方。
一些冰冷的東西還落在她的眼睛上。
下雪了，濯平靜地說，冬天要結束了。
原來這就是雪，椏想著，原來這些蓬鬆的、冰屑一般的冰冷東西被稱為雪。
它沒有想像中美麗，每每落在椏的背上時，只有悲傷和分別的暗示從中生長出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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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 動畫《哈爾的移動城堡》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