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聯邦軍營地裡面,氣氛是相當輕鬆的,工事已經構築完畢,士兵們剛剛飽餐了一頓,現在正無所事事。從中午起,雖然發現邦聯軍隊出現在南面的高地上,但由於邦聯軍將部隊排列在高地後坡上,聯邦軍士兵們並沒有感到太大的威脅,尤其是長官們一再告訴他們「那不過是叛軍在虛張聲勢」,於是在富蘭克林鎮里的聯邦軍士兵們有些開始離開崗位,聊天,寫信或者抓緊時間睡一覺,他們畢竟已經幾天沒好好睡覺了,而前面顯然又是一場夜行軍在等待他們。
軍事愛好者重演富蘭克林之戰
唯一感到緊張的是孤零零地被部署在富蘭克林南面一英里的Lane和Conrad這兩個旅共12個步兵團接近4000名官兵,Lane和Conrad都是有經驗的軍官,自被命令就地防禦以後,他們就不停頓地通過望遠鏡觀察南方一英里外高地上邦聯軍隊的動向,而越看,他們越覺得這不象是虛張聲勢,而是在預備一次進攻。轉身看看自己的防線,很明顯自己臨時掘土而成的工事過於單薄,而且如果敵軍進攻,其進攻正面肯定會遠超過自己兩個旅形成的防線,那樣他們將立刻遭到前方,和左右側後的同時攻擊,撐得住嗎?
他們想加強工事,可是附近是一片平地,缺乏樹木和石塊,至於他們的部隊,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新入伍,沒有作戰經驗的新兵,現在這些新兵看著高地上的敵軍,已經面有懼色,到時他們靠得住嗎?
在火力上,他們兩個旅只有2門由Mitchell中尉指揮的的第1俄亥俄炮兵團G炮兵連的3英寸炮,但Lane旅的第28肯塔基團是在富蘭克林的聯邦軍中唯一裝備著7連發Spencer步槍的團隊,全團200官兵200支連發步槍,是相當強大的火力。但這個團是全部由新兵組成,未經戰火考驗!
於是在午後幾個小時內Lane和Conrad都派參謀去富蘭克林,請求Wagner師長同意他們撤到富蘭克林主陣地,但每次得到的回答是「不用擔心,叛軍在虛張聲勢」,於是Lane和Conrad只能待在原地,不過他們因此也十分警覺,命令士兵們嚴加戒備,不許離開崗位一步!
1864年11月30日的富蘭克林之戰中,下午4:00~4:00的南北軍雙方陣型示意圖(紅色為南方邦聯,藍色為北方聯邦)。
是忽然傳來的樂聲和鼓聲最先使得聯邦軍官兵們察覺是大事發生,按照在場的許多人回憶,他們抬頭看去的瞬間,他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最初是順著風聲傳來的軍樂聲和急劇的鼓聲,然後一片片旗幟出現在高地上,邦聯國旗,州旗和各個團隊的隊旗.下面是整整齊齊地一個旅接著一個旅的田納西軍團的士兵們,他們身穿這灰色的軍服,許多人甚至連鞋子都沒有,但他們的隊形無懈可擊,在他們的頭上,軍旗在獵獵隨風招揚,在他們的右肩後方步槍的槍管上,刺刀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
但在隊列中,士兵們是沉默的,他們都是老兵,知道前面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麼。空氣中只有急促,有節奏的「咚,咚咚咚,咚咚」的鼓聲,就在最前列的士兵越過高地頂端時,幾乎全部軍樂隊都開始奏起Dixie,這首北方人作曲,但在南方流行的歌曲,在南部各州宣布獨立後幾乎成為了南部的「馬賽曲」,幾乎是個傳統,每當打打仗,惡仗,邦聯軍隊總是在Dixie的曲調中走向戰場的:
Oh I wish I was in the land of cotton,
我願依然在那棉田裡,
Old things they are not forgotten,
讓過去的時光用不消逝,
Look away, look away, look away Dixieland.
向遠方望去,向遠方望去,向遠方望去,迪克西的土壤。
Oh I wish I was in Dixie, away, away,
我希望我仍在迪克西的土地,離去吧,離去吧,
In Dixieland I take my stand to live and die in Dixie,
在迪克西,我生於那裡,葬於那方,
Cause Dixieland, that's where I was born,
因為迪克西是我出生的地方,
Early on one frosty morning,
那是個寒冷的早上,
Look away, look away, look away Dixieland !
向遠方望去,向遠方望去,向遠方望去,迪克西的土壤。
南方邦聯士兵
在他們的前面,聯邦軍官兵們震驚地注視著這一切,許多人回憶:
「他們的人數是如此多,隊形是如此密集,從我們所在的地方看去,他們就想一整片從山上傾斜下來的泥石流,沿途吞噬著一切。」
「他們經過的地方,你根本看不到地面上的東西,好象整個大地都是一片灰色,一片灰色!」
「上帝!壯觀!壯觀!這個景象給我5000美元也不換,看了這個,讓我少活10年都值得。」
很有意思的,這裡聯邦軍官兵的反應,乃至評論和一年多前東部葛底斯堡中面對「Picket's Charge」的聯邦軍官兵的反應幾乎完全一樣。當然戰後田納西軍團的老兵們總不忘了指出他們衝鋒的距離是兩英里,Picket將軍只需要衝過一英里,在Picket將軍衝鋒前,邦聯軍對聯邦軍陣地進行了長達幾個小時的密集炮火轟擊,而在他們這次衝鋒前,是沒有任何火力準備!
南北戰爭中著名的葛底斯堡戰役第三日,由喬治·皮克特將軍帶領的「皮克特衝鋒」(Picket's Charge)
「準備——戰鬥!!!」軍官們的喝聲使得聯邦軍士兵們從震驚中恢復了過來,他們紛紛撲向他們的陣地,而顯然最先接戰的必將是Lane和Conrad這兩個旅,而正如他們所擔心的,邦聯軍隊的正面遠比他們兩個旅的防線寬,他們是根本無法將整個正面兩個師的邦聯軍隊的前進路徑擋住的。
匆匆地討論了幾句,兩個旅長再次派兩個參謀騎馬衝進富蘭克林,請求Wagner師長同意他們撤回。當那兩個參謀找到Wagner將軍時,他正在鎮口第一道胸牆後方不遠處,用望遠鏡觀察邦聯軍的隊伍。據那兩個參謀後來回憶,當時Wagner將軍滿嘴酒氣(對此Wagner事後堅決否認),在聽了他們的要求後,他當即回答「回去告訴你們旅長,我命令他們就在原地,一步也不准退!就在原地狠狠打擊敵人!」
大驚之下的那兩個參謀試圖再次向Wagner指出當前的處境,但Wagner忽然勃然大怒,他舉起手杖狠狠地敲擊在地上,用力之猛使得手杖一下斷為兩截,「執行命令!!!」他大喝!那兩個可憐的參謀幾乎是「抱頭鼠竄」地逃回去報告了師長的決定,Lane和Conrad相視苦笑,「沒法子,只能在這裡打到底了」。
富蘭克林之戰
這時Schofield將軍正在富蘭克林北面的河畔,到現在為止,事情進行得很順利,相當部分的輜重已經運過河去,一個師的步兵也已經過了河,照這個速度,全軍到晚上都可以過河了,而敵軍顯然正在試圖迂迴到自己的後方,切斷自己過河的道路,南面這些部隊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這樣只要自己速度夠快,不難勝過敵軍。
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南方傳來的炮聲,接著他得到了邦聯軍向自己軍隊發起進攻的消息。他迅速找了快高地,舉起望遠鏡看去,只是第一眼就使得他的臉色變得煞白,雖然他在以前從未指揮過大部隊作戰,但他再沒有經驗,眼前的景象是沒有容人誤會的可能的。
「糟,這不是牽制,是主力進攻!」Schofield腦海中傳過了這樣的畫面:如果敵人突破鎮南的防線,那麼就沒有什麼可以擋得住他們了,鎮子裡面和北面的士兵們沒有作戰準備,讓他們展開是需要時間的!河面上兩座橋樑是不足以讓所有人迅速通過的,而且河南端仍然有許多輜重車輛!如果敵軍打到河邊,後果不堪設想,整支聯邦軍隊會被趕到河裡去的!
Schofield立刻下令:已經渡過河去的一個師,立刻做好接應全軍渡河的準備,就近的一個旅立刻就地構築工事,以防最壞的情況發生,輜重除了運載軍火的車輛以外,立刻渡過河去,然後直接向Nashville前進,不要做任何停留!其餘的步兵和炮兵立刻前往富蘭克林南端加強防守。
在匆忙間,Schofield的命令中有一個錯誤的地方,他命令除了運載彈藥以外的車輛都立刻離開,這目的是為了避免在需要部隊快速撤退時,造成嚴重的交通堵塞。但根據這個命令,原來作為運載傷員的救護馬車也領命上路了,這種在大戰開始時,送走救護車輛的做法是個無法原諒的錯誤,而在同樣的匆忙情況下,這個命令未受到異議就被執行了,這個差錯在被發現前,相當數量的救護馬車已經無法追回了。
在發出了這些命令後,Schofield將軍鎮靜了一些,他忽然發現一個當地的少年在不遠處張望,於是他招手讓他過來,將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他「孩子,看看吧,這是一輩子只能看到一次的呀!」
北方聯邦指揮官斯科菲爾德少將(John McAllister Schofield)
4點10分,Mitchell中尉的兩門三英寸炮打響了富蘭克林戰役的第一炮,他後來回憶:
「他們的隊形是這樣密集,我是不可能脫靶的。」
這兩發實心彈呼嘯著飛去,在邦聯軍隊列的前方著地,反彈而起,撞進了密集的隊伍中,就像一個大鐵錘硬生生地在一面牆壁上砸出了一個大口子,在炮彈通過的地方,血肉橫飛!鮮血,腦漿,碎裂的肢體飛濺在四周的人的身上,同時傳入耳中的是傷者的慘叫聲。立刻軍官們厲聲下令「填上這個口子!不要停!前進!」
在這個階段邦聯軍是無法還擊的,現在隨同部隊的只有12門輕型火炮,現在正以2門為一組分配到不同方向,炮兵們將拉著炮的馬車趕到某個合適的地方,放下炮,開上幾炮,然後立刻轉移,這樣的打法根本無法壓制敵軍的火力,更別說摧毀敵方工事了。而Mitchell的兩門大炮以最快速度裝彈,發射!
不久,河對岸Fort Granger上的6門大炮也響了,然後富蘭克林主陣地上的大炮也加入了進來,這些大炮發射的是榴散彈,在人群上空爆炸的炮彈將致命的彈片灑向人群,造成了大塊大塊的缺口。邦聯軍士兵們只能夠默默忍受傷亡,他們不能停下來,這樣會延長暴露在敵人火力下的時間,他們也不能前進得過快,這樣會打亂部隊編制和過早消耗體力,因而無法組織有效的衝鋒。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前進的節奏是至關重要的,音樂和鼓聲都是控制節奏的方法,但更重要的是長期訓練出來的紀律。
富蘭克林之戰
現在邦聯士兵們就是以強烈的鬥志和長期征戰中形成的嚴格的紀律忍受著這一切,既然他們即無法控制自己的安全,也沒法還手,於是他們強行讓自己忘卻向自己飛來的彈雨,他們將頭上的帽子的帽沿拉下來到眉毛處,身子略微向前傾,就象是在迎著風雨行走一樣。邦聯軍的行進速度並沒有慢下來,許多聯邦軍官兵事後回憶說,當炮彈打入敵軍隊伍時,給人一種「投石入海」的感覺,中彈處裂開的口子幾乎是立刻被重新填滿,每當某個軍旗的旗手被打倒,立刻他身邊的人會撿起旗幟,繼續揮舞著帶領同伴們前進!
「準備霰彈!」看著越來越近的邦聯軍,Mitchell中尉大聲喊道。但就在這時,子彈忽然開始呼嘯著在他們身邊掠過。原來在邦聯軍主隊前方,一小隊精心挑選的狙擊手已經趁著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敵方主隊,悄悄地接近到步槍射程之內。
這時,聯邦軍前進陣地上缺乏良好工事的弱點立刻顯現無疑,如果說步兵還有一些簡陋的土堆作為藏身之處以外,Mitchell的炮兵是完全站立在空地上的。邦聯軍狙擊手的槍法是準確致命的,2-3分鐘內,Mitchell手下有接近10人被打倒,很快他的炮將無人操作了!
這時Mitchell決定將炮兵撤回富蘭克林去,他匆匆向Lane旅長報告了一聲「旅長,我的炮在這裡無法繼續發射,我要撤回主陣地去了!」也不等Lane回話,他已經用馬拉著炮向後撤去。炮兵的離開,使得聯邦軍在前進陣地上的兩個旅的官兵們更加緊張起來,尤其是那些新兵們,不少人已經開始偷偷地向後方張望。Lane和Conrad兩個旅長和其他軍官們見此情景只能不停喊話,為士兵們打氣,他們命令士兵們緊緊地趴在地上,而軍官們都筆直地站立著。在士兵們背後往返巡視,他們望著前面越來越近的敵軍,反覆地命令伏在地面上的士兵們「伏低!不要慌,他們還沒到射程以內,還沒到開火的時候!沉著點!」
本文作者:m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