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住有52個房間的花園洋房
20歲 在戰火中逃難
40歲遠渡重洋在舊金山開餐廳
93歲獲得烹飪界奧斯卡大獎
她就是江孫芸
改變美國中餐地位的女人
「中餐女王」江孫芸在舊金山的家裡去世了。
這個總是身穿一襲中式旗袍的瘦小老太太，上個月剛剛度過了自己的百歲生日。她走的時候很平靜，卻在CNN等美國主流媒體上掀起了不小的巨浪。
江孫芸生在江南，爺爺是中法鐵路總長，父親是留法歸來的工程師。做家庭主婦的母親，有著一手好廚藝。
整個童年時期，她都過著千金大小姐養尊處優的生活。
後來二戰爆發，父母相繼過世，江孫芸跟隨姐姐、丈夫顛沛流離，中年時遠赴美國，一路打拚，開辦了福祿壽餐廳。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舊金山唐人街，中餐炒菜配的是沙拉醬，揚州炒飯又酸又甜。加上昏暗的店面、油膩的餐盤和敷衍的服務，美國人都覺得，中餐館是下等人才會去的地方。
江孫芸的出現，打破了這個局面。
在她的經營下，福祿壽逐漸成了高檔中餐的代名詞。甚至可以說，中餐館在美國的地位，是她一手打造起來的。
美國國務卿基辛格、披頭士樂隊的成員們、男高音家帕瓦羅蒂等名流，都慕名來到她的餐廳。
93歲高齡時，老太太還一舉摘得了烹飪界的奧斯卡大獎。
現在，江孫芸的福祿壽早已停業。
然而她的兒子江一帆子承母業，創立了中餐館P. F. Chang’s，這間當下美國規模最大的連鎖高級中餐廳，在全美有200多家分店。
她與中餐的故事，依然在繼續。
01
熱騰騰的香氣，
一直縈繞在心頭
1920年，江孫芸出生在無錫一幢有52個房間的花園洋房裡。
5歲的時候，全家搬去北京。住的大宅有7個院子。
一家人身在北方卻常想著江南美食，所以孫芸母親特地請了兩個大廚，一個做上海菜，另一個做北方菜。
每到晚上，全家圍坐在餐桌前，父親會倒上一杯雪利酒，喝酒喝高興了，指著盤中菜肴，美食典故張嘴就來。
從樟樹鴨考究的製作工序，到康熙皇帝偶然吃到鍋巴湯的故事……都讓小小的孫芸著迷。
當時真正的富家小姐是絕不會進廚房的。但是這攔不住孫芸的好奇心。
她纏著母親帶自己去市集，把母親和菜販們的對話記在了心裡。
回到家也閒不下來，常常跑到廚房門口，偷偷觀察母親如何同廚師交代當天的菜譜。
北平的寒冬，是孩子們最期待的季節，一到放學，他們就急著往家跑。
一進家門，就能聞到羊肉燒賣的濃香從白煙里飄出來。
飽滿而晶瑩剔透的燒賣，配上裹著羊奶酪的炸饅頭，光是這兩道下午點心，就能把冬天傍晚的寒氣一掃而光。
可好景不長，十多歲時，江孫芸的父母去世了。關於家的記憶，似乎在此刻按下了暫停鍵。
直到後來江孫芸才意識到，即使這麼多年過去，羊肉的香氣一直都縈繞在自己的心頭。
02
輾轉多地、遠渡重洋，
陰差陽錯開中餐廳
父母去世，北京被日軍占領，江孫芸跟著姐姐逃往了重慶。
蔣介石的兒子蔣緯國見到她，一見鍾情。但面對蔣公子的熱烈追求，江孫芸卻拒絕了。
與大學教師江梁結婚後，她跟隨丈夫去了東京。
初到日本，江孫芸和幾個朋友吃不習慣當地菜，合夥開了一家名叫紫禁城的中餐館，沒想到頗受歡迎。
這次開店，仿佛是一次成功的嘗試。
40歲時，江孫芸第一次來到了美國舊金山。
生性善良的她，原本是去照顧寡居的姐姐，恰巧在那裡遇上了幾個朋友。他們打算在舊金山開一家中餐廳，卻苦無啟動資金。
在江孫芸墊付租金後，他們居然放棄投資，回國去了。
江孫芸眼巴巴望著無法收回的1萬美元預付款和盤下的店面，在異國他鄉亂了方寸。
這時，她的家人和朋友說：「你為什麼不試試看自己開一家中餐館呢？
03
歷經磨難，終於研製出
200多道菜品
一開始江孫芸的想法很簡單：不想浪費錢，自己又擅長。順便也能告訴外國人：中餐不僅僅只有炒麵，也不只有廣東菜一個菜系。
可是，開店前的重重困難，就幾乎要壓垮了江孫芸。
每天清晨，她都要很早起床，趕著去菜市場買最新鮮的蔬果肉類。
一般來說，餐廳進貨有更簡便的流程和付款方式。但當地攤販大部分只會說英語，簡單的溝通根本建立不起情感聯繫。看到她是外國人，都不同意讓她先賒帳。
「每次我都要提前好零錢，再去買菜。而且，剛開始和市場裡的人不熟悉，沒有人會幫你留著菜。只要稍微晚點去，新鮮的食材早就買空了。」
進貨不順利，招工也好事多磨。
她在報紙角落裡登了一篇小廣告，好不容易招來了一對山東廚師夫妻。其他人手卻遲遲空缺著。
招不到人的時候，她只能自己蹲在廚房裡擦灶台、擦地板，原本的細皮嫩肉上，逐漸布滿了粗糙的老繭。
日復一日的準備工作，快要耗盡了江孫芸的全部力氣。她在心裡問自己，店開出來後，能不能賺錢？能不能堅持下去？
有一天，當她像往常一樣，把自己關在狹小的廚房裡時，兒時的家庭美食回憶再次湧入了腦海。
她突然意識到，對自己來說，開餐館這件事，不僅僅是為了做生意，更是因為想要在異國他鄉，把家的味道、東方的味道延續下去。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又多了一點勇氣。
於是，背負著悠久而遙遠的使命，孫芸繼續在舊金山的廚房和市場之間奔波。她努力回憶幼時的經典菜譜，像自己的母親那樣，和廚師反覆討論、推翻、試驗。
在無數次潛心研究之後，終於，1961年，福祿壽中餐廳開業了。
江孫芸向美國人推出了200多道原汁原味的中餐佳肴。
他們開始做中國本土特色的鍋貼、宮保雞丁、魚香茄子、拔絲香蕉。同時，福祿壽餐廳也成為了舊金山首家製作北京烤鴨的中餐館。
為了打破外國人對傳統中餐的刻板印象，開店前，她特地找了許多當地人聊天，詢問他們對中國菜的疑惑和期待，並一一記錄下來。
臨開店時，她特地用藍色墨水親自撰寫菜單。
「很多顧客不明白，為什麼整條魚會一起上桌？這些在中餐裡面很常見的情景，其實是需要和外國人解釋清楚的。」
為了幫助老外更好地理解中餐文化，江孫芸在菜名旁邊上，寫下了自己的講解。
比如，她說叫花雞的精髓，「除了香菇丁、雞肉丁、熟火腿丁等豐富的配料，還加入了馬蹄碎。然後，用新鮮荷葉包裹起來，放入陶土器皿內烘烤製成。」
她也建議顧客，最好用白米飯搭配菜品，而不是炒飯。
04
我沒有創造中餐，
我只是把中餐帶給了美國人
當人們踏進福祿壽餐廳時，第一眼看到的是張大千、齊白石的山水畫。
落座後，身穿一襲中式旗袍，搭配珍珠項鍊的江孫芸面帶微笑，款款走來，為顧客親自斟茶、選酒。
她耐心地介紹菜品，不緩不急的英語中流露出一股優雅和親和力。
當陽光照在古樸典雅的餐桌上，外國人喝一口溫暖的例湯，聽這個東方面孔的老闆訴說著中餐的故事，覺得自己好像走入了大洋彼岸的一個秘境。
用心的菜品和獨特的個人魅力，讓江孫芸在中餐圈脫穎而出。
越來越多的美國人品嘗到了中餐的美味，也體會到了豐富的中餐文化。
很快，餐廳搬遷至舊金山熱鬧的漁人碼頭，店面也擴大到了300餘座。
江孫芸耐心、健談，和不同行業的人都能聊到天南海北。著名的傑斐遜飛機樂隊是福祿壽餐廳的粉絲，在一次次交流中，與她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還有藝術界的很多大咖，也都爭相前來：電影明星伊莉莎白·泰勒，小野洋子和約翰·列儂……
他們想見一見這個神奇的東方女子，也想嘗嘗她一手開發出來的地道中餐。
畢竟，無論是創造食物文化，還是藝術文化，都是人們在探索生活的況味。
中餐，已經不再是躋身於唐人街犄角旮旯的菜系，而成為了「高檔」的代名詞。連美國國務卿、丹麥國王，也都曾在這裡設宴款待嘉賓。
她的至交，前舊金山副市長James Ho說：「江孫芸在餐飲界的地位，很少有人能企及。她見多識廣，個性又敢於批判、創新。同時，待人非常誠懇。」
江孫芸本人，卻在接受採訪時淡然一笑：「我沒有創造中餐，我只是把中餐帶給了美國人。」
她覺得，自己只是盡力去把中餐做好。當然，這裡面也飽含了她對家的思念，和對中餐文化的一顆博愛之心。
面對往昔風雲，「中餐女王」非常瀟洒。
71歲時，她賣掉福祿壽餐廳，過起了悠閒的退休生活。
後來，朋友們來她家裡聚會。聊起人生的況味，已經98歲高齡的江孫芸笑著說：「玩得開心，因為你不知道明天會怎樣。」
故事至此，好像並未結束。
當年，從留法歸來的父親帶著小孫芸品鑑大江南北的家常菜，到如今，江孫芸的孩子繼承了母親一手攢下的中餐事業。
雖然女王已逝，但是，那份對中餐的愛，混合對家的回憶，對生活的執著，仍然在世界上熬煮，愈加濃烈……
文、編輯／It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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