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當前,聽天命還是盡人事?

2020-02-05   路由社

撰文 | 熊宇翔 編輯 | 老司機


在這個不尋常的春節假期里,因為1月初曾出差武漢,加上一次偶然的「慢性咽炎急性發作」,我被列為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的「密切接觸觀察者」。想必這也是汽車記者——一個時常在路上的群體,在這一波嚴重的疫情面前,普遍會遭遇的尷尬和無奈。


在家中自我隔離期間,關注疫情之餘,出於對生命的熱愛,我惡補了不少病毒學知識,還閱讀了美國科普作家理察·普雷斯頓的《血疫》。


這本書的主角,是一種比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恐怖十倍的傳染病病毒:伊波拉。感染伊波拉的人類,死亡率為50%-90%,會在無法停止的流血和不可挽回的臟器衰竭中痛苦離世。

讀完它,你會對人類的醫療水平產生深深的懷疑,對一種微小而殺傷力驚人的物種產生深深的恐懼。

通過閱讀《血疫》,我們對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疫情的爆發,或許也會有些層次更深的認識——這種新病毒是如何精準地命中了人類社會的「免疫缺陷」,又是如何利用各種條件加速傳播的。



《血疫》曾連續61周雄踞《紐約時報》非虛構類暢銷書之列,美國著名驚悚作家史蒂芬•金評價說,「《血疫》的第一章,是我這輩子讀過最可怕的。」

先聲明一下,就算沒有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疫情的背景,《血疫》也是一本可讀性很強的書,更難能可貴的是,它記敘的事全是真實發生過的。作者理察·普雷斯頓不僅僅是一個科普作家, 也很像一個導演+攝像,他把複雜而沉重的伊波拉疫情,處理成了一部基於真實歷史的懸疑片。

《血疫》是一本「畫面感」很強的書。你可以在裡面找到大量的特寫鏡頭:

「病毒存在於生命與非生命的邊界之上······要是細胞湊巧經過,碰到病毒,病毒的黏性與細胞的黏性能夠匹配上,病毒就會附著在細胞上。細胞感覺到病毒的附著,會包裹住病毒,將它拉入內部。一旦病毒進入細胞,就變成了特洛伊木馬。它活躍起來,開始複製。病毒就像寄生蟲。它無法自己生存,只能在細胞內進行複製,直到細胞被病毒塞滿和撐破。」

像這種對病毒破壞人體組織機制的微觀特寫,可以讓哪怕沒有生物學知識的讀者,也對這一過程有直觀的理解。

而理察在書中對患者大出血乃至因全身組織溶解嘔吐出內臟組織的恐怖症狀不加掩飾地描繪(容易產生強烈生理不適,暫不引用原文),又絕對會讓每個人脊背發涼。

正是這些在微觀與宏觀世界中不斷切換的特寫鏡頭,讓伊波拉的形象兇險了起來,它不再僅僅是一種「長度約700納米、死亡率50%-90%」的絲狀病毒,而是一種「沾之即死」的人類殺手。

在定格了殺手的恐怖形象後,《血疫》里出現的每個人,看上去都像是潛在受害者。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無藥可治、高死亡率、強傳染性,每一個了解自己正在接觸伊波拉的工作者,都無時無刻處在防護失效直接暴露在病毒面前的憂慮與高壓中。

當讀到這些文字,人們也會很容易地將自己代入,仿佛是自己在面對有史以來最恐怖的病毒。而理察往往又利用讀者的擔憂讓他們繼續讀下去,直到章節的最後,才揭示這些人的命運——雖然常常是虛驚一場。

而大量閃回、多線敘事的運用,則交代了歷史上幾次主要的伊波拉爆發:1976年薩伊疫情、1976年蘇丹疫情,以及1989年美國雷斯頓疫情。這些敘事由一處地點發散,最終又收束到同樣的地點,指向伊波拉病毒的來源——非洲大陸上,一個叫作奇塔姆洞的蝙蝠洞。與2019-nCoV一樣,伊波拉的原始宿主很可能是蝙蝠。

讀罷《血疫》,最直接的感受有且僅有一個——無力。無力在於,伊波拉甚至會「偽裝」自己,在感染初期騙過人體的免疫系統快速複製。一旦出現症狀,往往是病情已經十分嚴重 ,此時反應過來的免疫系統很容易「殊死一搏」,對自身細胞和伊波拉病毒發動無差別攻擊,由此帶來極高的死亡率。

而目前,尚無針對伊波拉的特效藥投入實際使用。因而,對死亡率驚人的伊波拉,人類辦法有限,只能盡力避免其疫情爆發、蔓延。

書中提到的人類對抗伊波拉取得的最大勝利——雷斯頓爆發事件中,沒有一起人類死亡事件發生。然而,這絕非人們的防護措施有多好——所有密切接觸它的人都感染了雷斯頓型伊波拉,而是這一型病毒,對消滅人類不感興趣。

在《血疫》一書的末尾,理察如是說,熱帶雨林是地球上最大的病毒庫,那裡有著無數未知的野生病毒。伊波拉流行的根本原因,是人類破壞了熱帶雨林的生態平衡,打開了這個裝滿未知病毒的潘多拉魔盒。而伊波拉這樣的傳染病,像是地球對人類作出的免疫反應。理察在1996年預言,伊波拉還會時不時重返人類世界。

他是正確的,2014年、2019年,伊波拉多次在非洲肆虐, 共奪去近1萬人生命——在非洲,醫療資源缺乏、人們常常獵捕「叢林肉」,伊波拉流行的社會基礎遠遠未被消滅。

慶幸的是,這種殺傷力驚人的病毒,從未在中國爆發。



然而, 中國面臨的傳染病預防壓力,可以說史無前例。這是由很多因素決定的。

首先,我們有著頗具東亞特色的人口密度和定期的大規模人口遷移傳統(過年),這為傳染病病毒的傳播提供了絕佳的基礎;

其次,作為一個經濟發展迅速的發展中國家,中國的某些基礎設施進步是很快的——尤其是冠絕全球的高鐵網絡,將人口密集地區緊密地聯繫在一起。同時,能搭高鐵的病毒,也擁有了前所未有的跨地域傳播能力。

再次,民眾個人防護意識的進步則沒有高鐵那麼快。在這次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疫情中,很多反應慢半拍的中老年人,就是例證。

在SARS銷聲匿跡的17年里,更接近現實的情形應該是,不斷有活躍在野外的新病毒試圖闖入中國社會製造一場大爆發。但即便有很多適宜病毒傳播的條件,野生環境與人體環境的天然差異、相對完善的檢驗檢疫制度乃至自然氣候的因素,形成了社會機體的多級防護服,遏制了一次次可能的傳染病大流行。

可惜的是,熱衷野味的飲食文化,直接洞穿了多層防護,源源不斷地製造人們與各種未知病毒親密接觸的機會。這個持續至今的漏洞,讓多級防護服變成了多級過濾網,最終篩選出了一種非常適合在中國社會大規模傳播的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

去年12月,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引發的不明肺炎開始在國內出現。此時,能阻止它蔓延的最後一道防線,只剩社會免疫系統,其中發揮作用的,主要是疾控系統以及醫療系統。但同樣可惜的是,正如人類免疫系統面對重壓時會遭到抑制,社會免疫系統受到了維持社會穩定、保持經濟發展要求等多重壓力,疾控系統與醫療系統面對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時,並未表現出最佳的「活性」。

待到社會機體察覺過來,發動抗疫總動員時,病毒已經蔓延開。此時要對抗數量倍增的病毒,社會機體勢必要付出更大的代價。人們被迫隔離在家,只是這些代價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從過往的數次大型傳染病乃至這一次的疫情來看,一旦傳染病在現代社會中形成規模,醫療資源幾乎必然遭到擠兌,出現供不應求的情況。在這次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疫情中,即使率先拿出「特效藥」的美國,在2009年對H1N1(豬流感)的阻擊中也曾遭遇失敗,蔓延開的病情讓美國乃至世衛組織直接放棄了對新增病例的準確檢測與統計。美國疾控中心根據數據模型,推測共有超過6000萬人感染H1N1,死亡人數則超過1.3萬人。最終,美國政府改變了對H1N1的應對策略,將其納入普通流感範疇中。

回顧近期的傳染病案例,得出來的答案可能會讓人們有些傷悲——某種程度上來說,不是我們消滅了病毒,而是病毒放過了我們。·

各種病毒的致死率

比如,傳染力驚人的H1N1,它選擇了和人類這個新宿主相對平和地相處;而致死率更高的SARS,則在夏天到來後自行隱匿,截止目前再無現身;至於伊波拉,雖然致死率恐怖,但它非常「友善」地帶有潛伏期無傳染性的特徵,給了人類相對充分的時間進行預防。

制衡病毒的終極武器,不是人類發明的各種藥物,而是自然法則。自然法則決定了,病毒只是一種試圖複製遺傳物質的生物,而不是特意針對人類的武器,在傳播力與殺傷力之間,它只能偏向於一種。



《血疫》一書指出了新型傳染病頻繁流行的關鍵原因——人與野生病毒「爭地」,雖然理察無意尋找人類與病毒爭地矛盾的解決方法,但卻切實地提出了警示——人類是「寄生」於自然這個有機體的物種,並非全能的主宰。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人們只能聽天由命。我們可以在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疫情中看到很多閃光點,也能發現不少改進之處。人們痛定思痛,開始尋找我們與野生病毒之間防護屏障的薄弱環節。

比如,人們紛紛倡議,將野生動物交易納入更嚴格的管理中,補上這個長期忽視的漏洞。

一些在社會免疫系統中扮演重要職能的政府及非政府機構,其負責人因能力與職責不匹配、擅長打太極,招致了廣泛的批評,並受到處罰。

很多民間自組織的團體與個人,自發的捐助、營救活動,則讓人們看到了自主的個體,在公共事件中呈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要說這次疫情帶來了什麼「元啟發」,或許是這兩點:

不把抵禦風險的希望完全寄託給其他人、其他物,每個個體自發地做好該做的事。自覺而進取的個體,是現代組織抵禦風險、正向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一個組織,無論是政府、事業單位還是企業,能提供的最大善意,就是理順權責,將自己變成一個能發揮個體主觀能動性、把專業人才擺在專業位置上的現代組織。



如果,暫時沒時間啃這部長達500頁的紀實作品,或者,覺得通過看書來了解一種致命病毒還不夠直觀,那麼,2019年5月開播的同名美劇《血疫》(The Hot Zone)是另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部根據理察·普雷斯頓同名暢銷書改編的迷你劇,將伊波拉病毒的殺傷力,重新放回到1976年最初被發現的南非薩伊,並且,以1989年美國雷斯頓的疫情爆發和防禦之間的拉鋸戰為焦點,來呈現一位美國軍方防疫專家在個人安危和國家安全之間的選擇。

豆瓣評分達到8.1分的《血疫》,會讓人自然聯想到同樣扣人心弦的高分驚悚美劇《車諾比》。

只不過,兩者既相似也有差別。相通之處在於,面對突如其來的巨大災難,人類寧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敢與高貴;而明顯的不同在於,如果說,車諾比的核泄漏事故還顯得陌生而遙遠,那麼,包括伊波拉、SARS等致命病毒的傳染和蔓延卻近在眼前,就像這一次突然從武漢爆發開來的新型冠狀病毒2019-nCoV。

就劇集本身的質量而言,在南非和加拿大拍攝的這部迷你劇集,因為美國國家地理頻道的參與,多了幾分野性的力量和質感。而由曾經參演過《傲骨賢妻》、《急診室的故事》等佳作的朱麗安娜·馬格麗絲出演一位臨危不懼的女主角——美國軍方防疫專家南希·傑克斯(Dr. Nancy Jaax),也是恰當的人選。在突如其來的意外和災難面前,她將捨我其誰的擔當和奉獻精神演繹得同樣讓人印象深刻。

疫情肆虐,遠未終結的當下,誰都不是一座孤島。對我們這些免遭厄運的幸運兒來說,對比著閱讀和觀看這樣一部優秀的紀實作品和劇集,無疑讓我們對病毒和疫情本身、人們由此產生的恐懼、社會系統的應對措施等,多一重認知和體認。尤其是對那些原本和我們毫無關聯,卻勇敢擔負起守護者角色的人們的擔當和奉獻,會有更多同情和理解。等到疫情退去,這些都將最終化為一種更加強大的力量,讓我們積極投身於本職工作和良序社會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