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如何過一種「真實」的生活

2019-07-25     梧桐閣閒文

對現實生活的否定,一直是西方哲學和宗教的傳統。

古希臘哲學家追尋世界的「本原」,而現實生活,則是對「本原」的遮蔽,世界的「本原」,從來都不在感性生活里。

中世紀時期,身體是要被摒棄的對象,是阻止靈魂靠近神的障礙。

即使文藝復興、啟蒙運動重新肯定了「人」的地位,但也限於「理性」的人,而非感性的人。

似乎現實生活,從來都在西方哲學和宗教的考慮之外。

尼采,向這種傳統發起了挑戰。

作為一個天才,尼采憤世嫉俗,嫉惡如仇,他用行雲流水的文筆和天馬行空的思想,對基督教和傳統哲學展開了激烈批判,可以說在西方思想史上前無古人,也鮮有來者。

對現實生活的肯定,是尼采不同於西方傳統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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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希臘起,現實的生活就是要被超越的,柏拉圖認為現實是對「理念」的模仿,亞里士多德則追求「實體」,雖然有伊壁鳩魯等人對現實生活的肯定,但在西方主流思想史上,對感性世界的鄙夷一以貫之。

與感性世界有關的一切,生活、感覺、藝術,都沒有理性和神重要,與理性相連的知識是重要的衡量標準,有知識是一種幸福,所以蘇格拉底說:「知識是美德」。

對感性世界的鄙夷在中世紀以宗教的形式出現,現實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最終要經歷末日審判,而彼岸世界的生活才是值得追求的,也就是敬神的生活。

在這種觀點下,人的身體,與身體相關的慾望、情感,都是要壓抑、拋棄的,因為它們是對意志的損耗。這也就不難理解宗教中苦修一派的存在。

人在現世的努力,全為了未來的天國。

笛卡爾用「我思故我在」將思想(靈魂)從身體中分離了出來,雖然啟蒙運動高揚理性,但並沒有對感性給予應有的肯定,只是用理性代替了神,啟蒙運動的口號:「有勇氣運用你的理性!」足以說明一切。

在千年的傳統中,感覺一直是變幻的,是不可靠的,理性才是穩固的。

尼采對這些哲學和宗教的傳統厲聲斷喝:謊言!

他用振聾發聵的思想為他的斷喝提供了最好的註腳。

宗教對現實生活的否定,在於對天國的追求,尼采首先摧毀了「天國」,宣告「上帝已死」。

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以下簡稱《查》)里,尼采提出了「永恆輪迴」,針對的是宗教的「天國」,和哲學的「理念」、「靈魂不滅」。

這些概念的存在,讓人們把現世的希望推向未來,期望「善有善報」,期待天國的美好和公平。

這在某些方面固然是好的,給了人生以希望和「盼頭」,因為人生總有黑暗,或者說,大部分時間都是黑暗的,如果沒有對天國的期望,又怎麼面對不如意的人生呢?

但尼采打碎了這個「盼頭」。在《查》里,尼采提出了「永恆輪迴」,否定了「永恆」能帶來「超越」「希望」:

「萬物皆逝,萬物復回;存在者之齒輪永轉。萬物皆死滅,萬物又復生,存在者之歲月常流。」——《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跟「天國」不同的是,「永恆」不能超越,「生」來了,「死」也接踵而至,永遠不能達到「永生」。所謂天國,所謂理念、精神,都是虛幻的,而被歐洲傳統哲學所鄙夷的現實世界,才是真實的,是真正值得過的生活。

既然不存在理想的虛無的「天國」「理念」,人們就只能面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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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定了「天國」和最高的理念之後,尼采對現實生活給與了肯定。沒有一個絕對的「神」或者「理念」來化解生活,只有人自己來鬥爭,「幸福」需要人自己來爭取。

如何過一種現實的生活呢?

首先要肯定感覺。

感覺、衝動、慾望,伴隨著感性生活一起,在傳統的歐洲思想里一直被壓抑,尼采恢復了感性的地位。

感性慾求是合理的,是生活的「準備形式」,儘管過於沉迷感性慾求會給人帶來損害,但總比宗教要好。

在尼采那裡,廚房、餐廳的空氣固然不好,但教堂的更壞,「要想得到純凈的空氣,就不要進教堂」。

人的熱情、內在的驅動、直覺,都是屬於人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先驗地存在人的身體中的,像一團生命之火。

尼采借用了赫拉克利特的「火」的概念,火既有力量,又可以毀滅,還可以變形。

尼采認為,正是因為「火」的這種強大力量,「火」才一直被壓抑,人們被告知需要控制慾望,控制內在的生命之火,要克制肉體的欲求。尼采將這種抑制,視為對生命的攻擊。

人的熱情、直覺、慾望,都是人活生生地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直接感受,當人壓抑這些感受的時候,也就是拒絕現實的生活,也壓抑著生命。

人要做的,不是拒絕、抑制這些感性的感覺,而是與之和解。

人的身體像一個戰場,理性與感性進行著廝殺。在這個戰場上,人要學會讓自己的理性和感性得到調和。

當理性和感性得到和解的時候,人就過上了一種真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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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和感性和解的第一步,就是不要再自欺欺人,假裝自己知道。

不要再說自己知道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什麼是道德,當人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對這些概念一無所知,人只是來了,感受、思考、行動。

人生來具有直覺、慾望和本能,也生來就具有理性,既然不能寄希望於在此生之外的另一個世界,就要在這個世界活出自己,而不是過著平庸的人生。

尼采的「平庸」不是功利主義的平庸,而是精神上的平庸。如果一味壓抑自己的直覺和慾望,等於扼制了能讓人的潛能進一步激發的可能,處於精神上的駱駝的階段,就是一種平庸。

所以查拉圖斯特拉說,「人是那種要被客服的東西」,人要不斷「超越」自己,成為「超人」。

「超人」不糾結於過去,不後悔,不抱怨,對於已經「過去」的一切,無論結果如何,都是「我的意志」,而不是因為「過去」的某些缺憾,而期待未來的「完美」。

對於「超人」來說,「過去」不是負擔,「未來」不是期待,只有「現在」是機遇,要抓住「現在」來「創造」。

人生既不是受罪,也不是苦修,是堅強意志的創造,人的生活,不需要他者的評判、同情、認可、憐憫,而堅強地活著。

這種活著可能並不是愉快的,需要承擔更大的壓力,也可能是悲劇性的,例如一個凡事都需要拿主意的老闆,跟一個萬事不操心的員工相比,拋開金錢的因素,不見得前者就比後者輕鬆。

但生死、選擇,都是自己的意志,「超人」會努力增加自己的智慧,抓住一切機遇,不怨天尤人,即使失敗,也坦然接受失敗的後果,因為這種失敗是自己選擇的,而不是經由他人的意志決定的,有智慧的「超人」能清醒地認識到人不是完美的,而是在偶然的機遇中實現自己的價值。

面對生命的無常,塵世的悲慘,「超人」不會悲觀,而是把這種無常和變動看成意志實現價值的「機遇」,把握機遇,才能握住自己的命運,而不能「抓住機遇」,就會失敗。這樣的失敗也沒什麼可悲觀的,所謂「不以成敗論英雄」,「超人」的失敗也是一種歷史的事實,只是「生不逢時」罷了。

尼采的這種思想,在當時給陷入困境的哲學提供了一個出路,也埋下了禍根。

康德的告誡:不能讓實踐理性降格,在尼采那裡被打破,也招致了嚴重的後果。

既然沒有了一個絕對理念的「天國」,現世的生活需要「超人」來引領,是不是平庸之輩就要被「消滅」?眾多「超人」組成了一個「超人」的王國,如何調和「超人」之間的關係?

尼采本人是在哲學層面考慮這些問題的,然而他的「超人」「高貴的人」等等說法,來到現實層面,極容易被戴上有色眼鏡,這也是後來,尼采的名字跟極權分不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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