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倬琰
對於魯迅先生的讚譽,其語言多得都能做一篇小說。而關於魯迅先生的故事,幾十年來都討論不停。在這所有的軼事中,最令人好奇的就是魯迅與兄弟周作人的失和之謎。曾經親密不已的兄弟,在看起來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反目成仇",直至老死不相往來。這個謎一直以來都是最讓人感興趣的事情,是經濟失衡、還是觀念對立、亦或是有人做了錯事。其實很難真的說清,但即使已無法弄明白是什麼,但還是可以聊一聊他們失和的原因不是什麼。
┃失和公案猝然生
魯迅和周作人兄弟間的關係,直到二人反目之前都是極好的。魯迅家裡曾是官宦之家,但因變故迅速衰落,這在他的文章中都描寫過。所以年少的魯迅作為長子,很早就承擔起了一個傳統家庭兄長的責任。
【魯迅】
由於弟弟周建人和兩個哥哥尤其魯迅年齡差距比較大,所以魯迅和周作人兩兄弟感情自小其實更加親密。周作人的童年生活也因為魯迅的努力和照顧而過得沒有過於辛苦。尤其是兄弟二人去日本留學的時候,周作人的各項事務都是魯迅安排,所以從求學到歸國從文,二人一直相親相愛。
1923年3月8日,周作人在《晨報副鐫》上發表《綠洲七-兒童劇》,動情地回憶了童年時代與兄長一起在桂花樹下玩樂的情景。此後,二人還一起出席北大學生許欽文、董秋芳等組織的文藝社團春光社集會,並共同擔任該社指導。甚至7月3日的時候周作人與魯迅還同逛東安市場和東交民巷書店。這些僅僅距二人反目不到半年。
然而1923年7月19日,困擾了從民國到當代很多人的"魯迅兄弟失和"事件猝不及防地就發生了。事情的標誌就是這封周作人寫給魯迅的"絕情信":"魯迅先生,我昨天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難——大家都是可憐的人,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正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的院子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七月十八日,作人。"
關於二人失和的資料,或多或少都有遺漏和缺失,唯有這封信完完整整一字不漏的留在世間,讓我們至少還能知道事情發生的當下是怎麼樣的。
這封信,周作人將哥哥稱作"魯迅先生",這不是第三人稱的描寫,而是紙上的"當面"稱呼,如此絕情,先不追究引起周作人做此反應的原因是不是真的,至少在"斷交"的當下,兄弟之間確實充滿了恨意。
如果沒有之後的歷史,誰也不會想到這個曾經親近不已的親兄弟會關係惡化到那樣的地步。信立周作人只不過是讓魯迅不要再到他們所住的後院,但魯迅卻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就外出看房,兩周後就搬了出去。
八道灣魯迅一家子曾經住的那座四合院,是他傾盡積蓄和紹興的祖產買下作為給這個大家族全家居住之用。當然買房的錢包括變賣祖宅的錢,所以也算是有其他兄弟一份,但最主要的錢還是魯迅自己所出。被親兄弟從自己買的房子裡趕了出來,很難想像魯迅先生當時的心境。
【周作人】
"絕交"後的第二年,魯迅回到八道灣的舊家取東西,沒想到剛進西廂,就遭到了周作人和其妻子羽太信子的辱罵。甚至周作人拿起一尺高的獅形銅香爐向魯迅頭上砸去,幸虧別人接住攔開,才未擊中;而忍無可忍的魯迅也抓起一個陶瓦枕,擲向周作人。在眾人拉架勸解下,魯迅才匆匆拿了自己剩餘的東西離開,至此再也沒有回到過八道灣。
自此之後,二人不再兄弟相稱,甚至之後再也沒有見過面,直至魯迅英年早逝,這對兄弟終沒有和解。
┃不願說也不必說
對於這件事,魯迅和周作人又好像有兄弟默契一樣,沒有一個人詳細記錄過,當然更沒有真正的對別人說起過。
【魯迅在上海】
魯迅有記日記的習慣,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其去世,那天的事情自然也記錄了下來,但魯迅在當天日記卻只寫下了一句話:"上午啟孟(周作人的字)自持信來,後邀欲問之,不至。"魯迅曾經想和周作人溝通, 但沒有成功,之後此生二人便再也沒有交流過這件事。雖然記敘簡單是魯迅日記的特點,即使是後來老來得子也只是寫了"廣平產一男"幾個字,但對於與親弟弟絕交這件事,魯迅的記載的確實在簡略。
周作人同樣有記日記的習慣,但周作人的日記就好像和魯迅說好了一樣,同樣只是簡單地只是在魯迅搬走的時候記了幾個字:"下午L夫婦移住磚塔胡同。"連哥哥的名字都不提及,可見當時的恨意有多深。
這件事會成為一件魯迅身上最為人感興趣的事件,最主要的就是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對這件事都諱莫如深,沒有人仔細的記載或者講述下來。不僅僅是魯迅和周作人本人,還包括他們的朋友們。
比如魯迅最後一次回家拿東西被弟弟弟媳追打的時候,在場有好幾位他們的朋友。包括張鳳舉、徐耀辰、章廷謙和羽太信子的弟弟重九,羽太信子對魯迅的辱罵使用的是日語,除了章廷謙以外其他人都通曉日語,但所有人都對羽太信子說了什麼三緘其口,無人知道羽太信子究竟罵了什麼,更無從得知他們之間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羽太信子】
事實上,除了二人的日記里沒有對此事過多提及外,作為文人,"絕交"之後,二人都沒有在自己的文學作品中再提及對方以及這件事。尤其是魯迅在此後十餘年文風日漸激烈的日子裡,對於如此記恨自己,且把自己趕出家門的弟弟再未提及一句,直至去世。
倒是1964年已經80歲的周作人勉強在評價香港友聯出版公司出版的趙聰《五四文壇點滴》一書時僅僅只是說"……我當初寫字條給他,原是只請他不再進我們的院子裡就是了。"而在晚年把自己的日記賣給魯迅博物館的時候,周作人更是特意將日記里與這件事相關的最重要的十個字裁下丟掉。
自己不願提及,可能是不想再想起這起兄弟反目的悲劇,也可能雙方都有自己的理由而不認為有必要再辯解什麼。可能知道一二的朋友故交卻又諱而不談,這件事最終成了謎團。
┃沒有原因也惘然
魯迅兄弟究竟為什麼突然反目,自二人這場"公案"發生就有人開始猜測,到魯迅去世已經多年後周作人去世,更是引發了人們探尋的好奇心。
其實對於此,人們普遍的矛頭指向的都是一個人,一個日本女人,就是周作人的日本妻子羽太信子。各種針對這件事的傳聞中,都跑不開她的影子。
【周作人與羽太信子合影,左一為羽太信子,左二為周作人】
這個羽太信子確實是個很不一般的女子。她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女子,只是魯迅兩兄弟留學日本時所住房子的房東女兒。而這房東女兒並不是什麼富千金,還為了補貼家用反而給這些個留學生做女傭。但周作人卻偏偏對這個女子情有獨鍾,並最終與其結婚。
羽太信子沒有身家背景,而且並不算什麼美女,相貌普通,身材不高,圓臉龐,小眼睛。唯一的優點就是幹活勤快,這還是做傭人練出的本事。一直以來人們有一個印象,都認為日本女子溫順節儉,但羽太信子卻完全不是這樣。
來到中國之後的羽太信子不但丟掉了原本勤快的優點,而且在缺點上更加變本加厲,不但擺出了派頭,而且揮金如土。進了周家的羽太信子立馬成為了持家人,在魯迅搬出去之前,魯迅和周作人兩個的收入全都交給羽太信子支配做家用。魯迅和周作人每月收入加起來超過六百大洋,是兩三個月收入就能買得起房子的水平,羽太信子卻揮霍無度,家裡經常入不敷出。
就是這樣一個女子,一直以來都被認為是引發魯迅兄弟反目的"罪魁禍首",而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說魯迅"偷窺"羽太信子洗澡,而引發羽太信子的憤怒,進而導致周作人對魯迅的恨意。
就像我一開始所說,原因其實已經很難弄清,但至少可以研究一下所有的"傳說"哪些是不怎麼可能的。比如這個傳播最廣的"偷窺"說,有很多人在當時就表示不可信,包括魯迅兄弟二人的朋友章川島,他說:"八道灣後院的房屋,窗戶外有土溝,還種著花卉,人是無法靠近的。"
幾十年後魯迅之子周海嬰在《魯迅與我七十年》一書中曾說:"父親與周作人在東京求學的那個年代,日本的習俗,一般家庭沐浴,男子女子進進出出,相互都不迴避。即是說,我們中國傳統道德觀念中的所謂'男女大防',在日本並不那麼在乎。直到臨近世紀末這風俗似乎還保持著,以致連我這樣年齡的人也曾親眼目睹過。那是70年代,我去日本訪問,有一回上廁所,看見裡面有女工在打掃,她對男士進來小解並不迴避。我反倒不好意思,找到一間有門的馬桶去方便。據上所述,再聯繫當時周氏兄弟同住一院,相互出入對方的住處原是尋常事,在這種情況之下,偶有所見什麼還值得大驚小怪嗎?退一步說,若父親存心要窺視,也毋需踏在花草雜陳的'窗台外'吧?"
"偷窺"一說,可能真的只是一個傳說,但因為足夠"勁爆",反而被人們不斷重複甚至加工。尤其是所有當事人都不正面提及這件事,更讓後人願意相信這樣的"秘聞"。
那是否依然和與羽太信子有關,可能是但絕不是像妖魔化的那樣認為是羽太信子不講道理,想要霸占整個家而對周作人吹"耳邊風",然後一起把魯迅趕出去。
郁達夫曾經在他1939年發表的《回憶魯迅》中說過:"據張鳳舉他們的判斷,以為他們兄弟間的不睦,完全是兩人的誤解,周作人的那位日本夫人,甚至說魯迅對她有失敬之處。但魯迅有時候對我說:'我對啟明,總老規勸他的,教他用錢應該節省一點,我們不得不想想將來。他對於經濟,總是進一個花一個的,尤其是他那位夫人。'從這些地方,會合起來,大約他們反目的真因,也可以猜度到一二成了。"
【周作人】
但郁達夫也說過:"不過凡是認識魯迅,認識啟明及他的夫人的人,都曉得他們三個人,完全是好人;魯迅雖則也痛罵過正人君子,但據我所知的他們三人來說,則只有他們才是真正君子。"即使郁達夫作為朋友不想說魯迅兄弟的壞話,但他沒必要也同樣高贊羽太信子,而說她並不是壞人,說明雖然魯迅曾經對於周作人兄弟夫婦花錢有些多表示過勸誡,但並不至於鬧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還是如我開頭所說,"為什麼"已經很難,"不為什麼"卻還是可以解析,既不是魯迅做過"不軌"之事,同樣也應該不會是經濟原因。這中間只有一個日本女子羽太信子,和魯迅的心寒與周作人的憤懣了。
對於魯迅先生身上這個最大的謎團,隨著有可能知曉這件事的人不斷離去,答案被解開的可能性可能越來越小。這樣一件放在今天也會是"八卦頭條"的事情,卻是凸顯了作為名人的魯迅兄弟,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是人們關注的焦點。而這個事情究竟是否能夠最終解開,只能等待其他不為人知的資料能夠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