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晚鏖戰「姐夫」領導的戰鬥民族音樂會

2019-12-15     北青藝評

被音樂愛好者親切地稱為「姐夫」的指揮家瓦萊里·捷傑耶夫,和他率領的龐大的馬林斯基劇院藝術家隊伍再次到來,於11月25日至27日連續三天晚上在國家大劇院音樂廳演出。

與以往多場演出的曲目主要集中於一位俄羅斯作曲家不同,這次的三場演出各指向一個國家的一位作曲家:25日演出俄羅斯作曲家裡姆斯基-科薩科夫的歌劇《薩爾丹沙皇的故事》組曲,交響組曲《天方夜譚》,音樂會版歌劇《隱城基捷日與費芙羅尼亞姑娘的傳奇》第三幕;26日為德國作曲家華格納《帕西法爾》的音樂會版;27日則是法國作曲家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和音樂會版歌劇《特洛伊人》第五幕。

指揮家瓦萊里·捷傑耶夫

連續三晚演出跨度如此大的曲目,不啻為現象級的藝術壯舉,不僅藝術風格和表現力的適應性如此,單是指揮家與樂團合唱團的體力也足以令人讚嘆。華格納的最後一部作品《帕西法爾》的長度雖然在連續四個夜晚的《尼伯龍根的指環》面前顯得不那麼令人矚目,但三幕加上兩次中場休息,從18時許開始,結束時已經超過了23時!

「姐夫」讓出了指揮台

在敬佩讚嘆藝術家的充沛精力之外,或許另一個事實更令人關注:俄羅斯音樂家在自己民族之外的作品,尤其是華格納的《帕西法爾》這樣的艱深之作中,達到的是什麼樣的藝術水準和高度?其實,幾乎每一次俄羅斯音樂家演出非俄羅斯作曲家的作品,同樣的疑問都會湧現。

捷傑耶夫與馬林斯基劇院藝術家自1998年至今21年間所演出的作品,幾乎總是俄羅斯作品,但傑出的例外並非沒有。三年前的2016年11月29日,「姐夫」與馬林斯基交響樂團在並不常見的下午兩點開始的一場特殊的「午後音樂會」,下半場演奏了馬勒的第五交響曲。那次的演奏,雖然有些自以為嗅覺靈敏的人「聞出」或自以為「聞出」了俄羅斯味,但在我這位馬勒音樂的熱愛者聽來,那是一次非常優美而具有高度說服力的壯麗闡釋!那個下午再次印證了這樣一種信念:音樂是沒有國界的語言,是跨越時空、民族和文化背景的人類共同精神財富。同時也讓我們進一步理解村上春樹在《與小澤征爾共度的午後音樂時光》一書中所表達的這樣一種觀點:「馬勒雖出生於歐洲,但他這類人的音樂似乎有些地方對歐洲以外的音樂家更有利。」

當然,無論是捷傑耶夫還是馬林斯基交響樂團,他們在自己民族的經典傑作中所享有的權威地位是毋庸置疑的。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天方夜譚》有著俄羅斯式的寬廣和真摯,管弦樂的斑斕色彩被描繪得濃郁而自然。捷傑耶夫極少有地讓樂團首席坐在像指揮台一樣的台子上,高出她四周的演奏家,不僅從視覺上突出首席的形象,也從聲音上讓她的大段獨奏更加洪亮。而捷傑耶夫卻並不站在指揮台上,而是站在舞台的平面上,給人感覺本應在他腳下的指揮台「轉讓」給了首席。

姐夫將指揮台「轉讓」給了首席

熟悉捷傑耶夫指揮的聽眾知道,這是他經常的做法,尤其是指揮馬林斯基交響樂團時,他通常不要指揮台。而在指揮其他樂團時,如2012年3月1日和2日在國家大劇院指揮倫敦交響樂團,他是站在指揮台上的;還有2017年11月下旬在這裡指揮慕尼黑愛樂樂團。「姐夫」指揮風格的不拘一格也體現在,他在11月25日晚這場音樂會上,手中沒有幾乎被看作他的指揮標誌的「牙籤」,而只是用手指揮。

音樂的感染力與這些外在因素並沒有直接關係。捷傑耶夫在1998年指揮基洛夫管弦樂團(馬林斯基交響樂團前身)在人民大會堂演出、2005年由多國演奏家組成「散裝」樂團——世界和平管弦樂團在中山公園音樂堂演奏,與之相比,這次演奏整體更加完整,音樂表現也更細緻和雄渾。

一言難盡的華格納

26日晚華格納的《帕西法爾》對於很多人而言是此次三場演出中最期待的,不僅因為《帕西法爾》難得聽到,更因為這部作品在闡釋和理解上的深度和難度。從《帕西法爾》1882年7月26日在拜羅伊特首演至今,137年已經過去,它仍是挑戰人的理解力的艱深之作之一。對於這樣的作品,我們或許會想到李誠儒在《大腕》里那個著名句型:您要是像聽《卡門》《茶花女》或《圖蘭朵》那樣不做大量功課就聽《帕西法爾》,您自己都不好意思!

是這樣嗎?華格納這部講述帕西法爾因拯救他人而實現救贖的音樂戲劇(華格納反對將他的作品稱為「歌劇」,必須是「音樂戲劇」,即「樂劇」),似乎有著濃厚的宗教色彩。尼采正是這樣認為的,他指責華格納的最後一部作品是「背叛,是重歸病態基督教和蒙昧主義思想」。而對華格納的音樂懷有無限崇敬和熱愛的托馬斯·曼認為,《帕西法爾》這部宏大的作品表現出了一種「威嚴而僵化的疲憊」。當代研究者彼得·霍夫曼在《華格納的政治神學——革命與宗教之間的藝術》一書中指出:「尼采成了混亂概念的犧牲品。不過,華格納的理論也是造成這種混亂的誘因。華格納關於音樂的概念是矛盾的,一方面認為音樂是達到戲劇目的的手段,另一方面又說音樂是戲劇的先驗原動力。」

根據這樣的觀點,美國作曲家艾倫·科普蘭在他的《怎樣欣賞音樂》中藉助他者提出的大膽之見,就不是沒有根據的。他寫道:「在談到華格納式戲劇的非音樂方面時,劍橋大學的愛德華·丹特教授表達了和我完全一致的看法。他說,『關於他的歌劇在哲學上和道德上的意義,曾經寫了大量胡說八道的東西,有些確實是華格納自己寫的』。」

不背負沉重的知識儲備,或許也可以深入地領略《帕西法爾》的美,讓深意與啟迪在演出中自然呈現。深秋般的寧靜肅穆感,從捷傑耶夫指揮馬林斯基交響樂團演奏《前奏曲》開始就得到優美的表現,華格納以爐火純青的高超手法表現的音色,在俄羅斯音樂家的演奏和演唱中貫穿著。

曾經兩次到拜羅伊特聽華格納音樂的法國作曲家德彪西出於對《帕西法爾》的由衷欣賞,描述華格納的管弦樂配器法讓人有一種管弦樂隊「被從後面照亮了的感覺」。這種特殊的「光感」,或許在德國優秀樂手的演奏中有更多的璀璨和變化,那也多半是因為這部鴻篇巨製需要比其他作品更高的專注和更加充沛的精力。

而捷傑耶夫和馬林斯基劇院的音樂家們則不可避免地受到密集巡演日程的影響,畢竟,他們也需要休息來恢復體力。此外,雖然像蕭伯納這樣的樂評名家認為在華格納的樂劇中,音樂的巨大表現力使得舞美表演和布景成為多餘,但與2013年10月第16屆北京國際音樂節上演的由薩爾茨堡音樂節引入的舞台版演出相比,此次捷傑耶夫與馬林斯基劇院的音樂會版演出的舞台缺失證明:在華格納的綜合藝術作品觀念中,舞台呈現還是非常重要的,即使2013年那樣具有解構感的新銳晦澀闡釋,也能強化華格納音樂的表現力。

不完美的壯舉仍是壯舉

27日晚的柏遼茲專場在時間和曲目分量上也有些超出常規。《幻想交響曲》通常作為音樂會下半場的曲目,而在上半場就開始進入幻想之境,對於很多人恐怕都有幾分新奇。

捷傑耶夫與馬林斯基交響樂團的處理並沒有刻意強調這部作品的絢麗色彩,而是突出音樂敘事中的戲劇對比和最後兩個樂章——《赴刑進行曲》和《妖魔夜宴之夢》——的震撼力。而下半場的歌劇《特洛伊人》是公認最難上演的歌劇之一,尤其是難以找到勝任劇中男主角埃涅阿斯的男高音歌唱家。演唱這一角色的米哈伊爾·維夸也正是前一晚《帕西法爾》中帕西法爾的演唱者,他有著高亢嘹亮的嗓音和對兩個差異極大的角色的出色理解。而就整體而言,捷傑耶夫指揮下的馬林斯基音樂家跨度空前的「廣角鏡」式演出,雖然不完美,卻表現了令人敬佩的藝術造詣和超強耐力。

文|王紀宴

攝影/牛小北

本文刊載於北京青年報2019年12月13日C7版《青舞台》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Ap5PD28BMH2_cNUgKFr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