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出境界渣出詩意的太宰治:他一生都在為女人全力奔跑

2020-06-28     北青藝評

原標題:渣出境界渣出詩意的太宰治:他一生都在為女人全力奔跑

在《紅玫瑰與白玫瑰》開篇,張愛玲寫道:「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兩個女人,說的是普通的男子,作家當然除外,何況是以無賴者自居、有過這樣自白的太宰治。「我是無知驕傲的無賴漢,也是白痴下等狡猾的好色男,偽裝天才的欺詐師,過著奢華的生活,一缺錢就揚言自殺,驚嚇鄉下的親人。像貓狗一樣虐待賢淑的妻子,最後將她趕出」。於是有蜷川實花執導、小栗旬主演的電影《人間失格:太宰治和三個女人》。

太宰治的三個女人:一個是隱忍而勤懇的妻子,照料其日常起居;一個是浪漫而獨立的情人,提供創作靈感;一個是青春而執著的粉絲,縫補殘存夢境。是的,夢境,這幾乎是太宰擁有的全部。甚至在39歲生日前夕自殺身亡、留下自己最看重的作品,卻不願再聽到批評家的聲音,也正是因為不願從夢境中醒來吧。作為一個飽受爭議的作家、一個窮困潦倒的酒徒、一個精力衰退的肺病患者,唯一不曾離棄他的,就是寫出一部傑作的夢。就是在這樣的夢境中,太宰以短暫的生命滿足了三個女人的全部慾望。

電影著意突出了這一點:藉助太宰,三個女人都獲得了圓滿。妻子收穫了確證,「我最愛的始終是你呀,只是為了寫出偉大的小說,才不得不離開家庭」,即使丈夫的才華為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所不齒,也依然相信丈夫是最有才華的人,從而為自己的付出找到了充足的理由。情人得到了孩子,其心情正如《斜陽》結尾的自白所言:「我認為我贏了。馬利亞生下的雖然不是自己丈夫的孩子,可只要她覺得榮光,他們便是聖母與聖子」,「生下、養育戀人的孩子,即是我的道德革命的完成」,「我們會和舊道德永遠抗爭下去,就像太陽那樣活下去」。粉絲擁有了來生,在她執拗的心裡,只有一起死去,才是徹底擁有對方,並且能夠在來生從一開始就在一起,不再錯過最精彩的篇章。

太宰實在是最好的情人,以至於其生命的全部意義,就在於取悅別人。你愛我嗎?好的,我會滿足你的要求,以社會不容許的方式,熱烈而笨拙,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魯迅說:「然而尼采究竟不是太陽,他發了瘋」,太宰也不是,他沒有自己的光,然而他擦拭愛人精神表面的塵垢,使她們發出太陽的光芒,並且沐浴在這光芒中,享受暫時的休憩。

人活著真是辛苦的事啊,太宰的故事之所以動人,不是源於才華,而是源於才華的不足。相比《人間失格》實際的成就,太宰為寫出這部作品實際的付出,才更讓人心折。為了實現成為偉大作家的夢,首先,就要告別家鄉按部就班的人生公式,來到東京,做一個漂泊的文學青年。1924年,漂泊在北京而陷於饑寒交迫境地的沈從文,曾去尋求前輩作家郁達夫的幫助,後者隨即寫下《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為其指點慘澹的出路:

「像你這樣一個白臉長身,一無依靠的文學青年,即使將麵包和淚吃,勤勤懇懇的在大學窗下住它五六年,難道你拿畢業文憑的那一天,天上就忽而會下起珍珠白米的雨來的麼?」「最上的上策,是去找一點事情乾乾」,然而做不到;其次是革命,去製造炸彈,「但是革命是不是同割枯草一樣,用了你那裁紙的小刀,就可以革得成的呢?炸彈是不是可以用了你頭髮上的灰垢和半年不換的襪底里的腐泥來調合的呢?這些事情,你去問上帝去吧!我也不知道」;中策是回到故土,找回四五年不見的老母和小妹妹,抱頭痛哭;再不濟,可以應募當兵,「馬上開赴前敵,打死在租界以外的中國地界,雖然不能說是為國效忠,也可以算得是為招你的那個同胞效了命,豈不是比餓死凍死在你那公寓的斗室里,好得多麼?」;當兵不成,只好偷竊,「做賊,做賊,不錯,我所說的這件事情,就是叫你去偷竊呀!」

沈從文還沒有淪落到做賊的地步,太宰卻已衝破顧慮親自實踐了。他曾將此事寫入小說《維庸之妻》:為了讓妻子和孩子能過個好年,竟然搶走常去光顧的黑市酒館的五千元錢,然而卻又跑去京橋的酒吧,將錢塞給店裡的女招待,並且買禮物、開派對,把錢胡亂地花掉了,只好任由妻子被扣押在酒館做女招待。

事實上,郁達夫的上述計策,太宰都曾一一實行。一代又一代的文學青年,反抗了社會,卻陷入並非獨異的循環。在自傳性的小說《人間失格》中,主人公葉藏從學校退學,也去投身革命,並且表現出積極的面貌。「換言之,比起那活動本身追求的目的來,其外殼更加適合我」。誠如所言,比起實際的革命目標,情感滿足才是文學青年的真正需求,他們不是天然的革命者。

換言之,要實現成為偉大作家的夢,其次,就是要在社會的邊界,用自己的生命去衝擊文學的極限。太宰曾說:「最好拋棄『藝術性』這個曖昧不清的裝飾觀念。生活不是藝術。大自然也不是藝術。說得更極端點,小說也不是藝術。我曾耳聞一種說法:若試圖把小說視為藝術,結果只會孕育出小說的墮落。我自己也支持這種論調。創作當中最需努力的,就是『力求正確』。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要主觀!建議你抱持強烈的主觀。秉持單純的目光」。

電影里,面對少年三島由紀夫的質疑,太宰使勁掐住自己的脖子,尋求瀕死的體驗,並且榮耀於自己捨棄生命的勇氣。三島憤怒了,這只是一場鬧劇,難道文學就是比賽誰憋氣的時間更久嗎?然而「修辭立其誠」,畢竟永遠是一種誘惑。太宰是以頹廢的藝術自許的作家,頹廢的藝術來自頹廢的人生態度。然而什麼是頹廢?就是這樣反抗社會的姿態、小丑一樣的言行嗎?事實並非如此。頹廢,意味著即使在力量不足之際,也要堅持人與人之間的絕對信任,「秉持單純的目光」,無怨尤地將自己託付給命運的力量。

在電影里,我們看到太宰疲於奔命,成為女人們收穫幸福的工具,這也許是因為,並非太宰粉絲的女性導演,站在女性的立場,因而只看到太宰頹廢的表面吧。男人之間在酒桌上的彈冠相慶,仿佛永無了局的鬧劇,只讓人看到虛弱,感到煩膩。然而太宰並非沒有更內在的追求,那就是人與人之間絕對的信任。事實上,在他的文學中,也是有過朝氣的,那時的他,也一定以為自己就是太陽吧。在改編自古代傳說的童話《快跑,梅洛斯!》中,太宰寫道:「朋友間的信任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自豪的寶物啊!」自己的生命、他人的生命,都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是受到信賴的」,我要為了它而全力奔跑,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太宰身邊的男人都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於是他為了女人而全力奔跑,拼盡全部力氣。

以傳記的形式講述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張愛玲其實已經捕捉到了最核心的結構。青春是要褪色的,無論紅色還是白色。然而太宰說:還有藍色呀,那是天空的顏色。如果在褪色之前死去,就可以講出第三種故事。於是他的告別就並非對人世的反抗,而是對別樣精神的皈依。對他來說,一個文學青年,怎麼可以活到四十歲呢?錢玄同說:「四十歲以上的人都應該槍斃」,然而也平平淡淡地活下去了。以至於魯迅為他寫道:「作法不自斃,悠然過四十」。太宰是不會遭到他喜愛的魯迅這樣的批評的,所以他也擁有我們更多的喜愛。

在電影的結尾,自在俯仰於小河中的太宰,終於還是睜開了眼睛,如此迷茫,不得解脫,這實在有些殘忍。他曾經寫道:「聰明乖巧的孩子固然聰明乖巧很可愛,可是不聰明又愛搗蛋的孩子更加惹人憐惜」,不知這是否就是羅大佑《你的樣子》里那句「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的原型。我幻想著,如果我們對太宰本人也能更憐惜一些——即使這樣會顯得俗氣——畫面也許可以收束於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而且就配上羅大佑的《你的樣子》,以結束他全力奔跑,卻行之不遠的一生:

「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像那夢裡嗚咽中的小河。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不明白的是為何你情願,讓風塵刻畫你的樣子。就像早已忘情的世界,曾經擁有你的名字我的聲音……」

文 | 北大獾 編輯 | 陳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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